「NOWNESS 圓一桌」第 13 期
我們聊聊攝影
這是一個全民讀圖的時代,也是一個全民拍照的時代。人手一臺手機,商家不斷把更有科技含量的相機塞進手機,不斷升級鏡頭,不斷開發修圖軟體,人們用手機拍照來記錄生活,但這種記錄又有非常強的修飾意味。不只是磨皮拉腿加濾鏡,拍照記錄生活,而是反客為主,讓人開始頻繁地為了照片去生活,沒拍照就仿佛沒吃過沒去過一樣。藝術史家喬納森·克拉裡認為如今人類正面臨「新視覺災難」,人們像上癮一般追逐圖像和信息。
無時無刻不注意手機熒幕的我們,一邊生活在這裡,一邊又把目光放在另一個世界。照片是如何主導我們的生活的?為什麼人們既流行修圖,又熱衷指責別人修圖?當拍照從「記錄別人、記錄世界」變成了一種「滿足自己」的創作,攝影會讓我們變得離真實的世界和真實的自己更遠嗎?
最近,美國攝影藝術家埃裡克·索斯(Alec Soth)的首次中國個展《我與你:埃裡克·索斯》,正在上海攝影藝術中心舉行。本期圓一桌,我們邀請了包括上海攝影藝術中心藝術總監在內的三位藝術和攝影從業者,一起聊聊「全民拍照時代的攝影」。
I Know How Furiously Your Heart Is Beating, Leon, Berlin, 2018. Alec Soth
馮立
本期嘉賓:
施瀚濤,策展人
馮立,攝影藝術家
Karen Smith,上海攝影藝術中心藝術總監、策展人
馮立
「為了拍照而生活」:
人們模仿照片去生活,
再把模仿來的生活拍成照片
N:一種擔憂是,社交網絡上的圖片會反過來壓倒現實:社交網絡上的 KOL、大V、各類博主、甚至藝術博主,為讀者提供了一個精心加工過的世界,去哪兒玩要從哪個角度拍照,吃什麼大餐要如何構圖拍照、網紅店網紅展要在哪個角落擺什麼姿勢拍照。一方面,人們依賴社交網絡上的點讚和留言,做什麼事都要拍照/錄 vlog 記錄,沒拍照就等於沒去過/沒吃過/沒玩過。另一方面,人們又模仿大 V 們拍的照片去吃去看去拍姿勢。
社交網絡上經過修飾的照片,部分遮蔽了真實的生活,人們又模仿著這些照片去生活,再把模仿來的生活拍成照片,發到社交網絡上來獲得「點讚」。體驗完全變成了一種單純的「觀看」。
你會碰到關於「經歷是為了拍照,還是拍照是為了經歷」的疑惑嗎?如何看待這些照片(影像),對普通大眾真實生活的影響?
馮立
施瀚濤:作為在一直在藝術機構工作的人,對於藝術展覽裡的「打卡拍照」現象已經有點司空見慣了,而且的這種現象好像還在急劇發展中。但是話說回來,「經歷是為了拍照」這個現象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年輕的朋友回去翻翻父母輩的相冊,看看他們二三十年前的旅遊照片,就會發現,其實他們也有標準路線,標準景點和標準動作的。然後那時候家裡客人來了,也常會拿出相冊和大家分享。
所以今天的「打卡拍照」背後多多少少反映了一種人性裡面的東西吧,其實就是在尋求認同,和尋求不同。現代人的旅行和觀光,本來就是一種獵奇+逃避日常+構建自我的混合。去到那些地方,說明了我是能去/會去那些地方的人,由此把自己歸於某種(也許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人群,也區分於其他不能去也不會去的人群。而這個過程中,攝影就成了天然的好幫手,一種證明的工具。不過今天這個工具也被用得更為模式化。
但是假如說過去打卡拍照的主要依據是經典小說,歷史故事,後來就變成雜誌報紙、旅遊手冊。然後今天我們有了網絡、社交媒體、小紅書和大眾點評。我們本性中的那些東西就隨著媒介在遷徙,通過不同時代特徵的平臺表現了出來。不過更深一層來說,這種現象也有一種政治隱喻的色彩吧。就是,如果說這一現象是精英文化的消解,大眾文化主導社會的表現的話,那這裡面也透出了一種民主政治的尷尬。
馮立
馮立:確切的說,我找不到比拍照更吸引我的事情了。我樂意把拍到的照片隨手發到朋友圈或者是微博,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在乎有沒有人關注這些照片,有多少人評論又有多少人點讚。我不指望這些照片能改變什麼,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同樣,別人的照片也不會影響我。
當照片成為網絡最直接最普遍的語言符號,大眾自然就成為圖像的製造者和參與者。如果說曾經的網絡還停留在虛擬世界的話,如今的網絡世界已經越來越真實了,我們樂衷於從網絡途徑獲取和傳播各種資訊,一張照片或者一段視頻在這個真實世界裡面獲取關注和存在的同時所產生的流量可能帶來的實實在在的產業鏈和生產線,大眾的審美和情趣為這個全民參與的遊戲推波助瀾。
馮立
Karen Smith:當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我意識到,諷刺的是,被許多評論者形容為一種「信息和通信民主化」的現象——那些現在幾乎所有地方的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的技術,比如網絡,智慧型手機,社交媒體平臺,到現在的 5G——實際上已經威脅到我們的生活方式,甚至人類理智。
這讓我就想起了許多偉大的書籍,這些書探討了這個主題的各個方面,關於大眾傳播技術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普及速度,從 1950 年代麥克盧漢的智慧開始。我想引用 Neil Postman 在 1985 年出版的《娛樂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的開場白,他把電話的發明形容為「宣傳」,一種「人們突然能知道在千裡之外,你從沒聽說過的地方正在發生什麼的,這種令人興奮不安、最終發展到心理壓力」的感覺。之所以變得如此不安,是因為這暗示著你對電話另一端的人是有話可說的,而這就造成了一種壓力,要去與一個跟你周邊生活環境可能沒有任何關係的社群保持聯絡。
Looking for Love, Couple in Hoodies, Minneapolis, Minnesota, 1995. Alec Soth
你形容的那種對於拍照的焦慮,那種 「如果不拍照,你就沒去過那個地方/吃過飯」,正是這種壓力的結果。你必須承認,同樣很諷刺的是,這是個人們朝著更多的個人自由邁進的時代,尤其是在中國,每個人突然似乎都迫切希望過上夢想的生活,然後就像問題裡所提到的,把現實隱藏或混淆在下面。
如果觀察人、觀察藝術、通過藝術來看人能告訴我們什麼,那就是,不同年代、不同世代,人性其實沒有那麼大的變化。即使我們在這吃得好點,在那吃得少點,衣服、工作、娛樂的選擇多一點少一點,我們依然是 creatures of habit。我們喜歡「觀察」其他人的生活,不僅因為這是在社群裡生活的人一直在做的事情,這也是我們了解外部世界並學會認識自己的方式。
Songbook, Bil Sandusky, Ohio, 2012. Alec Soth
因此,我認為我們不必擔心太多。正如我們根據人類習慣可以預見的那樣,一旦一種新的交流方式成為另一種新的社會規範,我們就會發現自己正在(跟風)這樣做。
一邊熱衷 P 圖,
一邊流行打假,
照片修飾的度在哪裡?
N:一方面,人們希望通過修飾為自己和他人留下好印象。但是另一方面,人們又很熱衷「照片打假」,鑑別「這張圖P過了」「牆面縫線歪了」成了一種網際網路狂歡。
「影像和真實」的關係一直都是攝影的討論話題,你認為如何把握「不破壞紀實」的修飾?你又怎麼看待普通人(非專業攝影師)對照片修飾的邊界?
馮立
施瀚濤:從根本上來說,影像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實,它是真實的再現。但是攝影的再現居然可以和真實這麼接近,所以人們就習慣於拿它來替代真實。這是一種誤解,但是大多數時候也無傷大雅,而且也頗為有用。就像過去人們皮夾子裡放著家庭的照片,今天手機屏保上有女朋友的玉照。
所以修飾照片反映的其實是一種修飾現實的欲望,但是要改變現實太難了,好在我們還能修飾照片。所以,我是覺得,對於普通人來說,他們想怎麼修飾就怎麼修飾吧,生活已經太難了,那就讓他們在照片上去獲得一點成就感吧,別給他們設一個邊界去添堵了。
至於他們修飾的方式,為什麼這樣修飾而不是那樣修飾,甚至為什麼大家的修飾趣味和手段都越來越接近,這就是之前 Nowness 的文章「我們有醜的自由嗎?」裡面討論的內容了,這裡就不展開了。
另外,這個問題裡預設的「普通人」很重要。這裡說的「普通人」我的理解是個體的、在私人生活中的人。一旦進入了公共領域,「普通人」就不普通了,那麼他們對於照片的修飾就有很多其他需要警惕的問題了。
馮立
馮立:坦率地說,我日常拍攝的作品只是簡單做一些色彩和明暗的處理就足夠了。至於影像和真實一直是攝影的一個悖論,有圖未必有真相,即便我們在新聞裡面看到的照片也不一定就是真實的存在。對於大眾審美的照片修飾我沒有什麼異議,磨皮廋臉、拉長腿細腰蜂,大家開心就好。我自己也會在意自己的臉在照片裡會不會顯得太黑哈哈。
馮立
Karen Smith:專業攝影師一直有在「編輯」他們的照片——無論是在拍攝時的構圖,還是在後期製作中對照片本身進行調色或修飾。我們曾經愚蠢地相信,照片是攝影師在決定性時刻選擇的自然片段,可能是對現實完全客觀的記錄。(但其實)我們永遠也看不到他們選擇不向我們展示的內容。
當然,一張照片可以記錄所見事物的各種事實情況,但是如果沒有更宏觀的對於創作背景以及對攝影師心態的了解,我們始終只了解了一半的實際情況。這是 Alec Soth 在他的作品中展現出的有趣的「真相」,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斷言了攝影師在記錄真實方面的能力有限。一旦你接受了這一點,你就可以開放的心態去解讀那些細節,構建一個十分微妙的故事,這個故事既關乎拍攝主題,也關乎攝影師本人。
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 Charles, Vasa, Minnesota, 2002.
Alec Soth
的確,商業廣告,尤其是時尚廣告領域,對普通人「想要什麼、怎樣看待自己」的方式有著巨大的影響。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展現自己好的一面「是一個主要目標。多年來,人們一直在尋求改善自己的外貌。節食、化妝、選衣服來露出或隱藏身體部分讓自己更好看。
(我認為)修飾照片並不重要,這只是在欺騙自己。我很喜歡倫敦某個地鐵站裡貼的一張標語,上面寫著:不要 P 你的自拍,如果你丟了手機,手機裡的你看著像瑪麗蓮·夢露,但其實你本人長得像土豆,那我們就永遠沒法找到失主了。
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 Patrick, Palm Sunday, Baton Rouge, Louisiana, 2002. Alec Soth
這是個玩笑,但確實也是一個話題,可以跟 Alec Soth 作品中的人們形成鮮明對比:幾乎沒有人為自己的照片特意去化妝或挑服裝。他拍下的,就是他找到這些拍攝對象時他們的樣子,就是他們願意在Alec面前展現的那個樣子,如果他拍了某個人坐下的過程,那 ta 就真的是那個樣子——但每張照片都引人注目,每個人物都讓觀者著迷,(讓你覺得)ta 就是你很想認識的人:這就是一張好照片的力量。從這次在上海攝影藝術中心的展覽中可以看出來,Alec 在他相對短暫的職業生涯中已經收穫良多。
Niagara Rebecca, 2005. Alec Soth
全民拍照時代,
攝影被技術綁架了嗎?
N:影像爆炸的如今,手機上的拍照硬體不斷更新,軟體上的「一鍵美化」的濾鏡也不斷豐富,攝影門檻不斷降低,人人都能拿手機隨時拍照。攝影技術大眾化,專業攝影退回到精英式小圈子。攝影平民化的如今,充斥社交網絡的攝影照片,成了一種「去文化」的攝影,它們像廣告圖片一樣直接。攝影的展示價值超過了藝術價值。
技術的進步對你的攝影有什麼影響嗎?全民拍照時代,你認為攝影被技術綁架了嗎?
Perfect Strangers, Untitled, 1994. Alec Soth
施瀚濤:在關於攝影的起源和歷史的敘述中,其中一個維度就是攝影史是一種技術史,所以攝影其實是一直是和技術牢牢地綁在一起的。相機逐漸變小,讓新聞攝影和日常家庭攝影得以可能。膠片感光度的提升,讓拍攝對象的範圍大大地擴展。閃光燈的發明,讓室內和體育攝影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數碼攝影的誕生,極大地降低了攝影的成本,更是讓攝影徹底大眾化。而今天我們面對的技術更新不僅僅是攝影的器材問題,而是攝影的傳播技術,這一浪潮也是整個社會文化進一步大眾化的延續和擴張的一部分,就像印刷技術對於攝影的推動一樣。
所以,是的,技術一直綁架著攝影,但是這不是問題,問題是技術後面的人。要相信人是會退步的,是會發明有害於自己的技術的,是會用自己發明的技術讓自己持續不斷退化下去的,至少在某些方面。
Broken Manual, 2008. Alec Soth
馮立:感謝技術的進步讓攝影越來越簡單,我不認為全民拍照的時代就是攝影被技術綁架了,相反是對攝影技術的釋放。在沒有智慧型手機的時候,我們獲取照片和影像還必須通過照相機和攝像機來完成,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拍照是需要一定技術的。你看現在隨時隨地還有什麼比智慧型手機拍照更簡單方便呢?當然,人人都能拍照不意味著人人都會拍照,會拍照的不一定是藝術家。就像人人都會讀書寫字,但是能著書立說的還是少數。寫得一手好字的人不見得就能寫出好文章。
馮立
Karen Smith:首先,我認為好的廣告圖片是不那麼直接的,就像任何好的照片一樣——好的照片,是指那些既美觀、又能傳達一個故事,「可以從攝影師放進圖像的那些線索中,推斷出別的東西」的照片。它們的構造依賴於你巧妙地把一致的元素並列,來講述一個簡單、直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故事。它們看起來容易,簡單,但這就是它們的美。
我們每天拍照,每天看到上百張圖像,這導致我們一方面有非常流利的攝影語言,但同時又對攝影語言中的微妙之處完全不敏感,無法敏銳地品讀照片的細節。正如問題裡所提到的,有很多高清圖片,但是它們被後期編輯完全去掉了那種質感和標記感。
因此,當人們看到一個不完美的人的自然的、未經修飾的攝影肖像時,馬上會被他們那種願意在公共區域展示自己的脆弱的勇氣而感動。Alec Soth 在這件事情上做得非常好,但是在整個攝影史包括中國攝影師裡面,還有很多其他人也做得很好。我想到的是張海兒、彭祥傑,還有年輕藝術家陳榮輝、馮立等。在他們的作品中,「脆弱性」正是所有的主題裡,特別讓人喜歡的一種品質。
Songbook, Lee and Quintavious, Ware County, Georgia, 2014.
Alec Soth
技術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與照片的長期社會文化價值沒有任何關係。正是這種照片激發人們去「行動」或「作出反應」。一開始我們可能就使用濾鏡並調整拍攝功能的技術,但是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會渴望有所不同,就會去找更多圖片製作方式,以製作更符合未來趨勢或風格的效果。
就「技術綁架攝影」而言,我認為對那些將攝影作為表達創意手段的攝影師和藝術家來說,永遠不會是這樣。這些人是用技巧來調整技術,以適應他們的需求和願景,而不是反過來。
Songbook, Bil Sandusky, Ohio, 2012. Alec Soth
人人都在迎合自己
而不是記錄別人,
攝影的本質變化了嗎?
N:以往攝影最強的本質是記錄,如今人人都能通過手機隨時拍照記錄。但由於修圖技術的進步,如今照片很容易被修改,即便記錄一次旅行,自己私下看,人們也更傾向於用濾鏡美化一下。攝影似乎從「記錄別人、記錄世界」變成了一種滿足自己的創作。
你怎麼看待大眾隨時用手機拍下的「紀實攝影」?在專業領域裡,紀實攝影又部分被商業收編,成了商家宣傳鏡頭的廣告。你認為如今的紀實攝影正在衰弱,觀念攝影正在興起嗎?
馮立
施瀚濤:對於這樣的問題,一般總是從兩個角度去理解的。一個是你所討論的對象是一個既定的、死的東西,另一個角度是把它看作為一種活的東西。
如果說紀實攝影是指,從早期關注外部世界的攝影記錄開始的、在 1930-40 年代得到蓬勃發展、在 1960-70 年代達到頂峰的、那種試圖直接呈現從自己周圍的世界,到整個世界的文化、社會、政治圖景的,講究畫面敘事的照片,那的確,它也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如果你把紀實攝影看作為會隨著時代發展變化的某種攝影形態(但它也有著自己某種核心的性質的,比如說更強調對於外部世界的觀看和表現),那麼可以說它正在蓬勃發展、積極轉型呢,比如 Martine Parr、Alec Soth,都已經被公認為新一代紀實攝影的代表了。
Songbook, Georgia Lynn, Boulder, Colorado, 2013. Alec Soth
這樣一種理解方法應用於「攝影的本質」的問題上也一樣。假如有所謂「攝影的本質」這個東西的話,那麼它好像一直在變化。但事實上,「攝影的本質」本身就是一個活的東西,所以也可以說它根本沒變。就像孩子會慢慢長大,一個 18 歲的孩子和他 8 歲時候相比,你很難說他的「本質」有沒有發生了變化。
至於觀念攝影的問題,是的,大概從 1960 年代的觀念藝術的興起開始,就註定了它也總有一天會走上舞臺。這一定程度上可能也是因為攝影也一直試圖把自己放到藝術的範疇裡面去吧。到了今天藝術的概念本身也完全被打破了,那攝影也就自然而然地和藝術榮辱與共了。我想有意思的是,攝影的「觀念化」具體是指什麼?具體表現是什麼?觀念攝影和紀實攝影之間的異同究竟是什麼?這些異同和變化和今天的社會文化有什麼關係。這些問題還有待我們繼續去探究學習吧。
馮立
馮立:我不知道攝影的本質是什麼或者應該是什麼,攝影總歸是一種工具或是媒介。如同寫作有不同的文體,一切的改變都是使用工具的我們如何去應用而已。大眾隨手拍下的畫面,有時候遠比專業攝影師紀錄下的瞬間更有說服力。我越來越喜歡看到那些非專業人士拍下的畫面,當然前提是沒有用過濾鏡和修飾過的。這些畫面因為沒有專業領域的行業標準和俗套,反而更具親和力和可信度——還有什麼比攝影更直接更當代的媒介呢?
馮立
Karen Smith:攝影的本質發生了變化,因為我們人類已經學會了「看」。我們靠它吸收了如此多的視覺信息,以至於我們不再需要看一個「完美構圖的主體」來欣賞一副攝影圖像。實際上,許多的年輕攝影師都喜歡拍攝那些以前被認為是「醜」的照片,就像有被稱為「醜的繪畫」這種現象一樣。
馮立
這消除了人們對攝影方法的擔憂,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可以拍張照片,沒有人能非常苛刻地批判這種創作行為。這種現象鼓勵了生產的過剩,對於那些以「通過攝影媒介來表達自己」為職業的攝影師和藝術家來說,可能產生了點障礙感:我們已經做了太多了。還有什麼是可以說的?還有什麼是需要一個獨特聲音的?因此,他們在嘗試創作一些有意思的圖像的時候,可能會有些挫敗感。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 2016 年左右,Alec Soth 感覺他不需要再拍照了。攝影本來是探索世界並與人建立聯繫的一種方式,但是因為全世界有很多很多人在拍照,他質疑圖像的意義:它能表達什麼?同時,在感覺到與世界的聯繫之後,他認為當時他無法通過視覺化的圖像和攝影來表達點什麼。但是,當他再次感到與世界有一定距離感時,他又嘗試與世界聯繫,對於他來說(這種聯繫)就是攝影。
I Know How Furiously Your Heart Is Beating, Yoko, Berlin, 2018. Alec Soth
他的做法是概念化的嗎?起碼是深思熟慮的。有時我們使用「概念化的」之類的字眼,實際上是指這種方法,在我們所知道的「藝術」領域是無法量化的。並且由於不確定作品是垃圾還是天才,我們開始等待。有了「概念化的」這樣的詞,其他人(批評者)就有了足夠的時間進行權衡,最終達成共識。
歸根結底,在藝術評論家、歷史學家、收藏家、公眾和時間在判斷某個作品的成功程度時,無論是紀錄片,新聞,還是藝術品,「創造某幅影像的目的」,與影像本身是同等重要的。
I Know How Furiously Your Heart Is Beating, Dan-Georg, Dusseldorf, 2018. Alec Soth
來聊
你怎麼看待拍照和攝影的區別?
編輯 /Svet
翻譯/blue4fuzz
排版 /Maaa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