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中篇小說《胭脂》
翻開這個故事是在七月初,商城宿舍,等我合上書,卻已是中旬,在高密的賓館。
我想我不該用這麼漫長的時間去讀一個中篇,我也從未如此。可能真如蘇蘇說得那般,這故事明明一切伏筆都寫得清楚明白,卻又不急不躁,逼得人想知曉結果。而我恰就是那個等不及了的人,寥寥草草看到了結局。可結局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甘心,又從頭看了下去。這次我看得小心,字字句句,都落在了心口。前前後後,斷斷續續,讀了好多遍,我想我讀到了我心裡的胭脂。
一切不過是貽誤。三代人的惡果,皆是食了第一代人種下的因。
如果讓我來講述這個故事,我確是不知該從何說起。第一代人的橋段分外俗套,不過是窮畫家與闊小姐,一見傾城,再見傾心,黃仁寬的才華和胭脂的才情,倒也般配。他稱她胭脂,只因第一眼的她像極了胭脂花;她做他的模特,她說他們竟也逃不過畫師與模特註定的命運;他為謀生而遠赴臺灣,而她遲了一步上船,便遲了一生。
他為她留下很多畫,足以讓她在餘生過活,但他也為她留下了個孩子,抗抗。抗抗命短,也是錯愛,也是不歸路,留下了個女兒後,便撒手人寰。抗抗的女兒扣扣所嫁非人,帶著患病的兒子輾轉到了國外,從容地說著驚世的謊。
也許這個貽誤就始於胭脂的謊。
先是騙的父母,拿著家裡的錢悄悄去接濟黃仁寬;後是騙的自己,假裝不知道女兒瞞著自己愛上了錯的人;再是騙的世人,說扣扣是自己撿來的,以此躲過動蕩的文革。而謊話說多了,大抵也就成了習慣吧,一個謊需要許多謊去圓,說到最後,連自己也分不清究竟這些真假虛實。胭脂如是,抗抗如是,扣扣如是。
如果故事果真就是如此,倒也算是應了戲文裡的劇情,但偏又有什麼不同。
只因一幅絕世的畫。
黃仁寬有一雙妙眼,凡是他看過的畫,能仿得比原畫更有神。他留給胭脂的東西裡,最為珍貴的便是仿宮廷畫師的那幅。這幅畫後來丟失,輾轉多人,落到了海外,半個世紀後,世人皆以為這是出自皇宮,唯有扣扣在第一眼認出這是她外公的畫,這是她為外婆尋了半生的畫。
這故事,似在寫人,又似在寫畫。但無論如何,卻都是一次錯誤,造就了後來的貽誤。一見鍾情誤了三代人,讓整個故事蒙上了悲情。
悲劇讓人揪心,但最美的偏偏又是悲劇。美就是悲哀嗎?美就是殘缺嗎?美就是痛與淚嗎?我說不清,但在悲痛中達到故事的高潮與結局,是最讓人沉醉的。
而之於這個故事,最美的在於胭脂。
我一向喜歡這兩個字,讓我想起海棠。胭脂不是脂粉氣,也不是豔麗,至少我這樣想。可是古人言海棠斷腸,胭脂大抵亦如是,苦與酸,抵了這三個女人的一生。我想過要怪黃仁寬,怪他先去了臺灣,可我又不能怪他,因為他此後尋了她半生。但恰恰是他,點燃了這悲劇。
如果提前知道結局,胭脂還會選擇如飛蛾撲火一般燃儘自己的一生嗎?答案很難說,這畢竟只是故事。
我是寫不出這樣的故事的。
我害怕在悲劇中尋找自身的影子,因為我確信這背後總有我的淚。寫得出悲劇的人,往往經受過常人所不及的。倘若真要我在藝術與生活中擇其一,興許曾經我選藝術,但現在我想要眼前的生活。不過,我卻也清楚,人生的軌跡不受我控制,哪怕有一天我多走了一步、多讀了本書、多遇見了個人,都可能影響我後來的一生。這悲喜,從來不受控制。
而文字的美妙之處便在於,這悲喜是可以肆意的,筆者可以任意塗抹。雖說藝術總不能太脫離實際,但若是想寫給自己看的東西,天馬行空倒也無妨。
此即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