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契爾夫人對中國人而言還算是老朋友,無論是中英香港問題談判後那華麗麗的摔跤,還是各色榜樣名單中的勵志故事,這位老太太給人的感覺總與鐵性、高雅相伴。作為老朋友,中國觀眾是多麼希望能在大銀幕上看到些與中國有關的片段,當然重要的不是她的摔跤,而是中英談判的歷史。
不過,以純粹歷史的眼光和思維去看待傳記片顯然並不明智,倘若抱著窺探歷史的態度觀看《鐵娘子》,你會發現它更多的是一個女性勵志故事,而且所謂的勵志也更多的是停留在臺詞上,而並非藉藉故事情節,簡約式的拼貼使得歷史變得虛弱,柴契爾的真實形象也越發模糊。
當然,歷史和真實從來不是傳記片的唯一且最高標準,作為藝術創作,真實與虛構、歷史與藝術始終是傳記片無法擺脫的主題。歷史專於記事,藝術長於寫情,有史無情是複製,多情無史總虛空。所以,單純使用歷史標杆去衡量這部影片顯然太過苛求,何況在柏拉圖那裡,影子的影子,已經與真實世界隔了三層。
柴契爾坎坷的早年奮鬥——位及首相——卸任後的生活,《鐵娘子》所使用的是典型的傳奇三段論的結構。不過影片並非採用平鋪直敘的線性方式敘述,而是以老年生活開始,通過各種情感流的斷想連接起她的風雲歲月。而問題恰恰出在這裡,片中幾個對人物性格深度起重大作用的事件如競選、賓館爆炸、處理罷工、馬島戰爭等零散的拆卸在各處,沒能釐清上述風雲之事各自及相互之間來龍去脈的關係,須知,傳記影片應力避橫亙的拼貼(倒是從技術上看,影片的轉場頗為用心且流暢)。
在鏡頭和音樂幫襯下,影片常常以茫然的柴契爾渲染女性政治家的艱難和尷尬,由於創作者和傳主的女性身份,影片對男權社會中受壓制的女性表示了極大的興趣,男性政客的嘲諷、如潮的黑皮鞋中一抹女性亮色、女休息室裡那個熨鬥和熨衣架,這些指向性明確的鏡頭傳達了典型的女性主義的精神,但是令人疑惑的是,創作者無意延續女性主義精神,對女權的呈現並沒有藉借人物的走向首相位置而得到強化,反倒借一隻咖啡杯將所有的女性的獨立和奮鬥打破,所謂的比廚房、孩子、洗茶杯更有意義的事情全都化成了女人的柔弱。
或者創作者認為這正是女性的悲劇之處,且是男權社會帶來的悲劇。而悲劇並不會阻止榜樣的力量的驅動,它所帶來的只是老去的「鐵娘子」本人在眼睜睜看著丈夫的幽靈一去不回頭時無盡的悵然和悲痛。無論影片中的人會有多少悲傷痛苦,但對於觀眾而言,所得到的感受遠遠不止這些。傳記片對歷史人物的表現,不啻為一場「造神」運動,政要商人、勞模英雄、各類藝術家等等,能值得樹碑立傳者,多已形成「榜樣的力量」。
柴契爾夫人說:It used to be about trying to do something.Now it's about trying to be someone.(過去人們總是努力要做成某些事,現在人總試圖成為某個人),這似乎是滄桑智者對偶像時代、造神運動深刻洞察,但反諷的是,影片也無可避免的成為造神隊伍裡的一員。其實所謂的「造神」並非只有通過高、大、全表現人物非凡的人格精神,那些叫囂要展示大人物普通人的一面,用所謂的普遍人性詮釋大人物的凡人狀態也可以達到此目的。
柴契爾初入國會時,主觀鏡頭表現的那些俯視的男性塑像,令人充滿眩暈感,此處除去表現人物此時抑制不住的激動外,還暴露了她已經將這些人看作了「神」,而她正勵志成為其中的一員。所謂的人性、普通人,連帶著勵志話語,實則都是造神的添加劑。對於如今這個人人都渴望成為偶像,並且偶像遍地的時代,造神運動是無法阻擋的,但是造神和滅神也僅僅在一紙之隔。
影片最令人驚奇的當是Meryl Streep,用嘆為觀止形容她的表演也非言重。之前看過有關柴契爾夫人的影像資料,所以觀影中總是恍惚這是否便是真實的鐵娘子,聲音、動作(中年、老年)、氣質如此相像,也難怪《鏘鏘》中竇文濤、梁文道等人說這種表演已近乎宗教,與靈魂附體無二,此言雖荒誕,但是,梅姐確實被一個眾人想像中的柴契爾附體了。
當一個女人去完成傳統上男人做的事情的時候,她的人生成了保守黨宗旨信條最好的反映,從這一角度來看右派政治理念成功了,但繁華落盡見孤寂,「鐵娘子」一詞去掉了定語,這對於柴契爾本人而言,不知究竟意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