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是讀道FM的第十二期。
這一期的「戴你讀小說」有點新變化,深圳市南山圖書館和我們聯手,為南圖的書友和讀道書友奉獻了這道端 午小長假的精神大餐。
沈從文,這位當代著名作家,曾經兩次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
他拼盡全力虛構了一個文學的湘西,試圖用虛構彌合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打造出一 個美好的邊城世界,和現代文明分庭抗禮。
這個自稱是鄉下人的作家,他是怎麼做到的?
他為何有這樣的文學創作和文學觀念?他是哪裡來的底氣?
他和魯迅用文學批判現實,想引起療救的注意這種方式有什麼不同?
他虛構的理想國,意義又在哪裡?
帶著這些問題,我們和戴老師一起,走進沈從文和他的湘西世界吧。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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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邊的童年
各位愛讀書的朋友大家好,我是來自北京工業大學的老師戴莉。今天我們要讀的小說是沈從文的《邊城》。
我們最近接連讀了幾個小說,我很少說到作家的生平、經歷。不說作家生平,一方面是因為我希望把閱讀重點放在小說本身,不希望把作家當做作品解讀的最高權威;另一方面是因為,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跟我一樣,我很反感傳統的語文課教學,把文學變成一道道填空題,比如:魯迅,原名周樹人,浙江紹興人,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等等。很多時候關於作家的生平知識和作品聯繫並不大,我希望如果我來八卦作家的生平,能做得更有趣一點。
今天,在讀《邊城》之前,我會用大量的篇幅來八卦一下沈從文的成長故事,因為只有了解了沈從文的成長,我們才能理解沈從文的寫作理念。我昨天看一篇公號推文,有這麼一句話:如果說魯迅是山,那麼張愛玲是水。我仔細想了想,張愛玲被胡蘭成稱之為「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但是要說她的寫作是水,我不能同意。張愛玲的小說雖然遠離政治,但是她的語言有時候比魯迅還像匕首和投槍,怎麼會是水呢?我理解的「水」,是柔和中正,是百轉千回,我覺得「水樣的寫作」這個評價,沈從文可能更符合。所以,關於沈從文童年經歷的回顧,我用了這個標題,「水邊的童年」,河水的滋養豐潤了作家的一生。
有一句話說,一個作家的童年決定了他全部的寫作方向,這句話對沈從文尤其適用。沈從文原名沈嶽煥,1902年出生在湘西鳳凰縣,他20歲到北京,86歲在北京去世。他在城市裡呆的時間超過50年,不過他一直說自己是鄉下人,湘西人。
湘西,地理坐標是湖南西部,這是一個遠離漢民族文化中心的邊緣城鎮。遠離漢文化中心成長起來的沈從文,他熟悉的是吊角樓的風情,沅水河畔的對歌聲,還有端午時節的龍舟會等,這些都是他童年時光的孤獨迴響,存活在他的寫作中。童年生活構成了沈從文日後的寫作資源,但是童年記憶並不全是美好的部分。由於湘西是個多民族混合居住的地方,歷史上暴亂不斷,一方面是少數民族反抗漢族統治的暴亂,另一方面是漢族官府的血腥鎮壓,所以在沈從文的童年記憶中,暴亂、鎮壓也是他兒時生活的一部分。沈從文說,他小的時候經常看見被處決示眾的屍體掛在城門外,下面有野狗在撕咬。辛亥革命時期,鳳凰縣爆發苗族農民起義,駐守的清兵對起義者大開殺戒,一時之間人頭如山,血流成河,成串的耳朵被懸掛在城門外示眾,看殺頭成了少年沈從文與小夥伴經常的活動。他們比賽眼力,點數人頭,也去看擲竹茭,類似於擲卦。由於抓的人太多,殺不過來,於是官府決定放掉一些人。憑什麼來決定人的生死呢?官府的做法是:擲竹茭。讓犯人在本地人所敬仰的天王神前擲竹茭,如果有一個陽卦,就可以活下去:死的人向左走,活下來的人向右走。生死取決於一擲,沈從文說,這就是他最初所見識的人生。這也引起他對於濫用權力的特別厭惡。他說:
這一份經驗在我心上有了一個份量,使我活下來永遠不能同讀「子曰」的城市中人愛憎感覺一致了。
沈從文身兼苗、漢、土家族三族血液,不過沈從文更願意說自己是遠離漢文化中心、沒有接受儒家傳統教育的苗族人。當城市裡長大的同齡人正在學堂或者私塾接受教育時,沈從文已經在讀社會這本大書,這些教育構成了他和以後主流寫作的差異。
大規模的屠殺之外,鄉村的野蠻風俗也給沈從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說:「用單刀、扁擔在大街上決鬥本不算回事。事情發生時,那些有小孩子在街上玩的母親,只不過說:『小雜種,站遠一點,不要太近!』」殺人,流血,這些事情在當地司空見慣,就像是生老病死一樣,無可規避,也不用逃避。
血腥的暴力體驗,自然原始的野性,未經開化的淳樸,沈從文的童年生活還不止於此。由於沈從文的父親常年駐守北京,對沈從文疏於管教,這給了沈從文一個自由自在的生長機會,也給了沈從文一個近距離觀察自己生活的鄉村的機會,這一部分的經驗成為沈從文鄉村經驗最美麗的起點。他自己說:
就為的是白日裡太野,各處去看,各處去聽,還各處去嗅聞:死蛇的氣味,腐草的氣味,屠戶身上的氣味,燒碗處土窯被雨淋以後放出的氣味,要我說來雖然無法用言語去形容,要我去辨別卻十分容易。蝙蝠的聲音,一隻黃牛當屠戶把刀刺進它喉中時嘆息的聲音,藏在田塍土穴中大黃喉蛇的鳴聲,黑暗中魚在水面撥剌的微聲,全因到耳邊時分量不同,我也記得那麼清清楚楚。
沈從文自己說:我讀一本小書的同時又讀一本大書,現在看來,疏於管教、成日逃課的沈從文在這本關於社會、自然的大書裡的學習,最終成就了他。
13歲那年,沈從文徵得母親的同意,進了當地舉辦的預備兵技術班。在班裡他沒學到什麼軍事知識,卻跟一些生活經驗豐富的老兵交上了朋友,聽了不少的故事。兩年之後,15歲的沈從文用補充兵的名義正式入伍,駐守辰州,也就是現在的沅陵一帶,4個月後到了懷化。這個鄉鎮沈從文只不過呆了16個月,但卻看到了700個人被砍頭。後來沈從文隨著不同的部隊到各個地方過生活,這一段當兵的流浪日子,對沈從文日後的寫作乃至為人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沈從文後來隨軍到了很多地方,到保靖的時候,當地為了促進鄉治的實現,籌備辦一個定期刊物,沈從文因緣際會被暫時調到新報館做校對。就是在校對期刊的這段時間裡,因為一個印刷工頭的影響,他開始接觸宣傳新思想、新文化的現代期刊雜誌,他說,從那些雜誌,他才知道這世界上有這麼一些人,用他們的腦子檢討與批判現在的社會與制度,幻想一個更好的未來社會的標準與輪廓。他們熱心在人類行為上找尋錯誤,發現合理處,沈從文說自己很快就被這些大小書本徵服了。他不再看《花間集》,不再寫《曹娥碑》,卻歡喜看《新潮》、《改造》這些期刊雜誌。這些新書樹立了沈從文的價值觀,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他發現,同權力相比,他更願意得到知識和智慧,放下權力。他開始思考人活著的意義,不能隨便馬虎過日子,不能委屈過日子,要為別人設想,思考人類的未來。
在新思潮的啟發下,沈從文決定到北京求學,萬一求學不成,當警察也行。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懷抱著改造世界的理想和激情,1923年,21歲的沈從文來到北京,當了一個一無所有空有滿腔熱情和理想的「北漂」。我想像這時候的沈從文,像於連,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激情和信心。剛到巴黎的於連雄心勃勃地說「巴黎,我要徵服你」。這不是沈從文的性格,沈從文沒有說這句話,不過我相信他心裡也有和於連一樣的決心和野心:北京,我要徵服你。他先去踐行了自己的理想,報考燕京大學,但是成績太差,沒有考上。
那時候的北大正是蔡元培當校長時期,主張兼收並蓄,宣傳新潮。當時的北大旁聽的人很多,沈從文也去旁聽。他一心向學,歷史、文學、哲學的課都去聽,有一次冒充考生坐進考場,考試成績不錯,居然還獲得了3角5分錢的獎學金。
一心向學的時光固然美好,但是生活還得繼續,生存的壓力漸漸向這個年輕人壓過來。沈從文沒有去考警察,他一邊旁聽,一邊嘗試進行寫作。因為只有小學學歷,所以沈從文的寫作實際上是在自學過程中自我摸索的。看到喜歡的作家,於是學習、模仿,他屢次投稿,屢次被拒,離開家鄉時的豪情壯志、文學理想在剛進入都市的時候受到了嚴重的挫折。應該說他這時候的寫作屢被拒稿,有其自身的原因。不過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不肯接受這個事實,無奈之下他寫了一封信給當時的一個名作家,訴說自己的抱怨和委屈。我們可以從信中摘取一些片段感受一下年輕人當時的心情:
我坐在這不可收拾的破爛命運之舟上,竟想不出辦法去找一個一年以上的固定生活。我成了一張小而無根的浮萍,風是如何吹——風的去處,便是我的去處。湖南,四川,到處飄,我如今竟又飄到這死沉沉的沙漠北京了。
……
一個陌生少年,在這茫茫人海中,更何處去尋找同情與受?我懷疑,這是我方法的不適當。
人類的同情,是輪不到我頭上了。但我並不怨人們待我苛刻。我知道,在這個擾攘爭逐世界裡,別人並不須對他人盡什麼應當盡的義務。
生活之繩,看看是要把我扼死了!我竟無法去解除。
大家覺得這一段文字的風格熟悉嗎?是不是和我們之前讀過的小說《沉淪》很像?一個懷抱著改造世界的熱情的年輕人,結果求學不成、寫作被拒,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給當時的文學大家寫了一封信,訴說自己的委屈。這封信後來被這個作家公開發表,叫《一封未曾付郵的信》,這個名作家就是鬱達夫。從這封信,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敏感、自尊的年輕人初來都市時的失望和不平。
一個生活窘迫、懷才不遇的北漂青年,寫下這封情真意切的信,不過每次我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都很想笑,有人說鬱達夫小說的主人公都是一個樣子,「袋內無錢,心頭多恨」,沈從文這封信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沈從文也把自己寫成了鬱達夫筆下鬱郁不得志的主人公。每個天才的作家,最初的創作都是從模仿起步。從這封信我們可以看出來,也再次印證,《沉淪》發表之後所引起的社會的關注和當時青年的共鳴和模仿。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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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人和他的文學理想
向名作家求救,也許是沈從文這個鄉下人做過最勇敢、最魯莽的事情。他後來說,信寄出去以後很後悔,自己和鬱達夫素昧平生,卻發出這樣一封信,他會怎麼看自己?別人會怎麼看自己?對於這樣一個敏感、自尊的青年,他後悔的情緒我都能理解。結果沒想到的是,四五天後,沈從文多年後回憶說,四五天後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來,他一個人在桌邊凍得發抖,這時候一個人推門而進,自報家門,就是鬱達夫。這個魯莽的故事有了一個溫馨浪漫的結局。鬱達夫收到信,親自上門看望這個屢屢被拒絕,無路可走的文學青年,請他出去吃飯,並留下五塊錢給他作為生活費,鬱達夫在自己能力範圍內作出最熱切的回應,安撫這個北漂青年的心。不僅如此,他還把這封信發表在他主編的刊物《晨報·副刊》上,並且加了一個長長的編者按:《給一個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為這個北漂青年吶喊、鳴不平。
那麼,沈從文這時候的創作到底如何呢?真的是城市太勢利,編輯太沒有眼光嗎?真是沈從文懷才而不遇嗎?我們可以看一下後來他的好朋友,蘇雪林女士對他創作的一段評論:
有似老嫗談家常,叨叨絮絮,說了半天,聽者尚茫然不知其命意之所在;又好像用軟綿綿的拳頭去打胖子,打不到他的痛處。他用一千字寫的一段文字,我們將它縮成百字,原意仍然不失。因此他的文字不能像利劍一般刺進讀者心靈,他的故事即寫得如此悲慘可怕,也不能在讀者腦筋裡留下永久不能磨滅的印象。
我上課時候給學生說到這兒,往往能得到學生會心的微笑。不是說沈從文初期的創作,即便是他成熟以後的創作,比如《邊城》、《長河》,我們都能感受到這個特點:好像用軟綿綿的拳頭打胖子,打不到痛處。
蘇雪林對此時沈從文的寫作提出批評,說因為他的語言絮叨,不夠凝練,讀起來沒有力量。蘇雪林的閱讀感覺很準,但是他對沈從文的批評,是以五四文學為標準來判定沈從文的寫作價值。這樣的批評之詞我們在傅雷對張愛玲的文學評價中也聽到過。蘇雪林是說沈從文一千字寫成的文字,可以縮成百字也原意不失,傅雷則是直接批評張愛玲小說連載四期還看不出小說的中心思想,作家在炫耀自己的文學技巧。五四以來的精英文學受到西方文學的諸多影響,其中一個就是對文學力量感的強調。「不能像利劍一樣刺進讀者的心靈」,力量感是作品優劣與否的唯一標準嗎?蘇雪林的文字多少透露出當時主流文學界的價值判斷:直面慘澹的人生,撕出人生的真相,這是文學的功能,但是顯然不是唯一的功能和唯一的價值評判標準。這段話中,蘇雪林的另一個判斷我也不能贊同:這種不著重點的寫作是因為語言嗎?是因為語言絮叨、作家沒有抓住重點嗎?我後來讀另外一本書,卡爾維諾的《新千年文學備忘錄》,發現這個問題卡爾維諾無意中作了回答。在這個小冊子中,卡爾維諾說到了一個故事,一則源自德國的傳奇:
據說查理曼大帝晚年,喜歡上了一名德國姑娘。國王沉溺於愛情,不理朝政,這讓大臣們很是擔心。後來這個姑娘突然死去,大臣們鬆了一口氣,可是好景不長,因為國王命人將姑娘敷過香料的遺體搬入寢宮,拒絕離開,查理曼大帝的深情並沒有因為這個姑娘的離開而消退。圖爾平大主教對國王的激情感到不安,懷疑皇帝中了邪,堅持要檢驗屍體。結果他在姑娘僵硬的舌頭底下發現了一枚鑲著寶石的指環。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指環落入圖爾平大主教手中,查理曼大帝瘋狂地愛上了大主教,並草草埋葬了那位姑娘。主教為了避免這種尷尬,於是把指環扔進了康斯坦丁湖裡。查理曼大帝從此愛上了這個湖泊,日日夜夜不捨得離開。
我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就被這個故事深深地折服,這真是一個很棒的故事:愛情、宗教、死亡、戀屍、戀物,幾乎集中了現代小說所有的元素。卡爾維諾在《新千年文學備忘錄》裡說到這個故事,他說,這個故事有很多版本,這是他最愛的一版,為什麼?因為這個版本沒有雕琢,近似一個梗概,一個個事件接踵而來。這種梗概敘事給故事以速度,因此當事件發生時,會有力地擊中讀者的心靈。再來看沈從文的創作,我們就會發現蘇雪林所說的「軟綿綿的拳頭打胖子」是什麼意思。細節是一個優秀的小說必備的元素,但是如果細節太多,就會拉慢小說的速度。所以對於一個好看的小說,梗概和細節都是必須的,細節保證故事的真實性,而梗概則提供敘事的速度。對於讀者而言,故事的速度是保證故事吸引力的重要部分。但是,從另一方面看,當沈從文放棄速度,以細節、枝蔓不疾不徐地鋪陳故事時,他的文學特色才開始慢慢成形並最終固定下來。我們現在知道,「像軟綿綿的拳頭打胖子」固然沒有速度,也就沒有劍刺般的痛感,但是沈從文的寫作呈現出像水一樣百轉千回、溫柔沉默而堅定的力量,恰恰是他的天才所在。
雖然沈從文的小說不符合文學的主流,但是經由鬱達夫的介紹和推薦,他正式走上文壇,並慢慢在文壇立足,確立了自己的寫作地位。1923年,21歲的沈從文來到北京,樹立以文字為職業的理想,1928年,沈從文因其文學才華,被胡適聘為上海中國公學的講師。5年的時間,沈從文實現了自己的人生跨越,從燕京大學的落榜生,一個大學都考不上的青年,成為大學的老師。沈從文在上海公學的第一次上課並不成功,學生久聞沈從文大名,很多不是他課上的學生也紛紛前去旁聽,沈從文大概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聽自己上課,臺下上百雙眼睛讓他不敢正視,就這樣雙方對峙、沉默了十來分鐘,然後沈從文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句話:你們人多,我怕。
一個鄉野長大的少年,沒有學歷和身世的加持,北漂青年沈從文用五年的時間證明自己。這樣看來城市對沈從文並不苛刻,現代文學史上有很多作家都是離開自己的家鄉來到城市的,比如蕭紅、吳組緗,但是唯獨沈從文一直不能解開自己心中的結。1930年沈從文在《現代文學》創刊號《生命的沫·題記》一文中說:「把我的世界,介紹給都會中人,使一些日裡吃肉晚上睡覺的人生出驚訝,從那驚訝裡,我正如得到許多不相稱的侮辱。」沈從文的這種感受對於今天,有從鄉村到城市經驗的我們,大概並不陌生。在城市的生活中,他處處感到自己和環境的不協調,自卑、膽小、敏感,同時伴隨著渴望出人頭地的自尊。不同的是,鄉下人沈從文憑藉自己的文學天賦,在文學創造中確立了自己鄉下人的主體意識,實現了對鄉下人身份的超越。對於沈從文,鄉村不僅僅是成長的化外之地,還是文明的進化方向。他把以湘西文明為指引,為世界文明發展方向指路。他用小說來實現自己當兵看《新潮》雜誌時候樹立的理想:為建立更好的世界而努力。
同樣的生活經驗,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感受。沈從文從家鄉汲取靈感,以家鄉為盾,阻擋商業文明的時代巨輪,也有一些作家,從農村來到城市,用批判的眼光審視自己的來處和家鄉。在介紹沈從文的小說創作之前,我們先回顧一下現代文學史上鄉土文學的兩種寫法。
所謂鄉土文學,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中說:
「凡在北京用筆寫出他的胸臆的人們,無論他自稱用主觀或客觀,其實往往是鄉土文學,從北京這方面來說,則是僑寓文學的作者。」
鄉土文學的產生是因為這些離開家鄉來到城市的青年們,他們目睹城市和家鄉的巨大差異,作家天生的敏感性使得他們將自己的筆致投向故土,從家鄉汲取寫作的靈感。雖然同樣是從鄉村來到都市,但是面對城市鋼筋混凝土的高大建築,他們的生存體驗並不相同:一類作家在都市文明中,感受到的是現代化的震撼:熱鬧的舞廳,緊張的證券交易所,叮叮噹噹的電車,恍如白晝的閃爍霓虹等等,這些都讓他們產生對於現代都市社會城市化進程的嚮往;而對比之下,家鄉物質文明的落後,家鄉人精神上的麻木、愚昧,就成為作家批判的對象。這一類寫作和新文學的發生幾乎是同步進行的,魯迅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我們可以回憶一下魯迅的小說《故鄉》,如果你不記得這篇小說,那麼回想一下你在中學時候學過的小說節選《少年閏土》,就是這種典型寫法。我們看看小說《故鄉》的開頭: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隱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
小說的開頭已經奠定了全文的基調,蕭索的鄉村,悲涼的心情,《故鄉》以一個人到中年的知識分子痛苦的返鄉經驗為原型,講述了一個中國鄉村的「變」與「不變」的故事:一個機敏、活潑的少年閏土變成了一個麻木、愚昧、木訥、未老先衰的中年。這一變化的主因,敘述者借作品人物之口指出:多子、苛捐、兵、匪、官、紳的壓榨,造成了農民的艱辛。同時作者也不無悲憫地指出:農民自身的不覺醒,也是造成農民生活慘狀的原因之一,由此達成小說的主題:國民性批判。
和以魯迅為代表的作家,包括吳組緗、蕭紅等人不同,另外一類作家在都市商業社會的交往法則中,開始強烈地緬懷起自己家鄉的人情、風俗,宗法制下的田園生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頭頂湛藍清澈的星空,觸目所見皆為綠水青山,還有淳樸,善良的父老鄉親,這些都成為作家追憶家鄉的理由。所以這一類作家在寫作的時候更多是帶著一種對家鄉的天然依戀在寫作,潛意識中把家鄉當成了自己的精神家園。於是出現了鄉土文學的第二種寫法:對鄉土田園的詩情凝眸。我們先看下面這一段文字,同樣是返鄉,我們看看這個作家的心情和描寫:
到今年,我遠道回家過清明,陰霧天氣,打算去郊外看燒香,走到壩上,遠遠望見竹林,我的記憶又好像一塘春水,被微風吹起波皺了。正在徘徊,從竹林上壩的小徑,走來兩個婦人,一個站住了,前面的一個且走且回應,而我即刻認定了是三姑娘!
記憶好像一池春水,溫柔輕搖,這是廢名筆下的鄉村。和魯迅的返鄉經驗不同,他用詩情畫意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家鄉,家鄉是讓人流連忘返的「桃源」所在,廢名開創了現代文學史上和魯迅批判現實主義風格完全不同的浪漫主義的寫法。
朱光潛把廢名這種詩化小說的寫作稱之為「破天荒」的獨創,用一種詩情畫意的筆觸呈現自己的家鄉,用小說營造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詩性世界,廢名是第一個,而繼承廢名做法,將這種寫法發揚光大的,是沈從文。
在這種鄉下人的主體意識觀照下,沈從文的創作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包括湘西題材,都市題材和神話傳說題材。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貢獻,湘西不僅僅是他的家鄉、故土,還是他的精神家園。在《邊城》、《長河》這些作品中,他反覆表現邊城世界的山山水水,這個沒有經過現代文明汙染的純淨所在,這個地方人們所獨有的「優美、自然」的人性,都是作家歌詠的對象。
相比較來說,沈從文的都市題材就不那麼成功。有研究者就指出:沈從文畢竟是一個鄉下人,他雖然寫了都市,但是對於最典型的都市風貌,比如跑馬場、交易所、歌舞廳等等,這些全沒有涉及。說到底,沈從文作為一個從鄉村來到城市的作家,作為一個鄉下人,其實從來沒有融入到城市生活裡。所以這些都市題材的作品,《紳士的太太》、《八駿圖》、《大小阮》、《王謝子弟》等,我們也可以把他們當成是「湘西」世界的對立面來讀。在《紳士的太太》的開頭說:「我是為你們高等人造一面鏡子」。你們高等人,包括都市社會的達官與新貴、紳士與太太、教授與學生、官途鑽營的職員,構成了「我們」湘西人、鄉下人的對立面。
沈從文一生以鄉下人自居,雖然他在城市中生活的時間遠遠超過了他在鄉下農村的時間。他曾經這樣解釋自己的鄉下人意識:
我實在是個鄉下人。說鄉下人我毫無驕傲,也不在自貶,鄉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遠是鄉巴佬的性情,愛憎和哀樂自有它獨特的式樣,與城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頑固,愛土地,也不缺少機警,卻不甚懂詭詐。他對一切事情照例十分認真,似乎太認真了,這認真處某一時就不免成為『傻頭傻腦』。
雖然沈從文說自己身為鄉下人不自傲也不自卑,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看出沈從文言語之中的自得。如何看待沈從文言語中的自得和自信呢?當一個人得到鮮花和掌聲時,他的言辭也會變得舒張,不再劍拔弩張。「鄉下人」主體意識背後的自卑和超越自卑的急迫心情已經在一次次措辭中圓熟成一個從容的文學理論主張。這個敏感、自負的青年,把他城市生活經歷中的「驚訝」和「侮辱」,被他以一種鄉下人的優越意識表達出來,以「鄉下人」的堅持來對抗城市的偏見:
城市中人生活太匆忙,太雜亂,耳朵眼睛接觸聲音光色過分疲勞,加之多睡眠不足,營養不良,雖儼然事事神經異常尖銳敏感,其實除了色慾意識以外,別的感覺官能都有點麻木不仁。這並非是你們的過失,只是你們的不幸,造成你們的不幸的是這一個現代社會。
沈從文用「你們」和「我」來指稱城市中人和鄉下人,「我」和「你們」的對立是鄉村和城市的對立。鄉下人身份的堅持是沈從文對抗現代都市的一種自衛武器,同時也構成沈從文創作的基礎。無論是湘西世界,還是都市生活,沈從文一直是在用鄉下人的身份和眼光書寫自己的文明重構理想,就是:人類的現代化不一定要按照現有的都市文明的步伐前進,現代文明可以有另一種方向,那就是湘西世界所提供的方向:優美、健康、自然的人性的回歸。
我們對於沈從文,從他的童年,到他的創作,一直在一個問題上糾纏不休,就是沈從文的鄉下人身份。沈從文的鄉下人身份對於他的創作真的是這麼重要嗎?應該怎麼理解沈從文的鄉下人意識?沈從文構築的湘西世界,僅僅是對現實生活中的農業文明的再現嗎?沈從文的湘西世界是不是等同於現實中的湘西社會呢?
當我們問這些問題的時候,可以說已經漸漸逼近沈從文的文學理想。他用文學的方式,借湘西的旖旎風光,鄉下人的生存形態,表達他改造世界的熱情和隱憂。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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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湘西
在寫作《邊城》的時候,沈從文說,這是他對兒時的經歷負責所要做的一件事情。兒時的經歷是什麼?是他在水邊孤獨奔跑的時光,自由卻寂寞的童年。他把他的童年心境借小說表達出來,《邊城》對湘西世界的呈現就是一個民族的百年孤獨。湘西世界的孤獨首先是因為地理位置的孤獨,這是一個藏在深閨人未識的化外之地:
小溪流下去,繞山岨流,約三裡便匯入茶峒大河。人若過溪越小山走去,則只一裡路就到了茶峒城邊,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為大片石頭作成。靜靜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遊魚來去皆可以計數。
這個像中國山水畫一般美麗、靜默的化外之地就是沈從文童年時見到鎮壓、殺戮的蠻荒之地,現實中的暴力、艱辛在這裡被略去,我們看到的都是山清水秀的自然風光,自然自在的生命形態。地理位置的邊緣是一座堡壘,護衛著邊城拒絕進入現代化進程。這種拒絕,首先表現在對商業社會經濟交往法則的拒絕。比如老船夫爺爺,拿著公家一點微薄的俸祿,卻悠然自得。當乘船的人不好意思扔下錢就走時,爺爺也不會把船資留作己用,而是買來茶水和其他過渡的人共享。「三鬥米,七百錢」的口糧讓爺爺心安,這種心安還代表了一種從陶淵明開始流傳下來的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不是只有爺爺,二老儺送面對碾坊,也絲毫沒有心動,他爽快地拒絕,毫不為物質所誘惑。甚至邊城裡的妓女,沈從文說,都重義輕利,守信自約,比講道德知羞恥的城市紳士還更值得信任。
雖然作家有意固定讀者對邊城人性的美好想像,我在讀小說的時候,還是注意到另一面,「碾坊」在翠翠戀愛過程中引起的小小波瀾。儺送面對「渡船」和「碾坊」,固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猶豫,爽快地拒絕,但是在爺爺和翠翠心裡,還是成功地引發了不安和自卑。爺爺面對中間人的試探,不無失落地回答說,翠翠沒有碾坊陪嫁,只有一個光人。爺爺雖然不戀錢財,但是現實中物質財產的重要性他並不是不懂。他為自己的孫女兒抱屈。而翠翠呢,當她無意中聽到「碾坊」與「渡船」所代表的情感價值被公開拿來討論,她的情緒,面對愛情時候的自尊、自卑,不甘、不忿,全都化作無以言表的複雜情緒,被表達出來:
翠翠到河下時,小小心腔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分明的東西。是煩惱吧,不是!是憂愁吧,不是!是快樂吧,不,有什麼事情使這個女孩子快樂呢?是生氣了吧,——是的,她當真仿佛覺得自己是在生一個人的氣,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氣。
翠翠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讀者看得很清楚,將「碾坊」和「渡船」作為婚戀對應物來大肆討論,翠翠聽到的背後的人言、眾人對二老的羨慕,既是人對物的本能追逐,也說明商業風氣對邊城的入侵。在這個地理位置偏遠的邊緣小鎮,還有二佬和爺爺這樣不為不貪戀物質的人,但是我們懷疑:這種選擇還能堅持多久?當商業文明全面開花,還有多少人能像二佬儺送一樣堅持渡船的選擇?安貧樂道、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已經慢慢失守。翠翠和爺爺的隱憂,不自信恰恰說明了他們對於時代的真切認知。
伴隨著地理位置的偏僻而來的,是文化的邊緣。這種文化的孤獨應該是童年的沈從文看到、見到卻無法具體言說的生命感受,直到來到城市,經歷人事種種之後才能把這種與生俱來的孤獨感借文學的形式表達出來。傳統評論認為,大佬面對心動的姑娘,保險起見,派了一個中間人去詢問爺爺的意思,是「走馬路」還是「走車路」。「走車路」的意思是上門提親,是儒家禮教制度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姻結締方式,「走馬路」的意思是給翠翠唱山歌,直到她心動為止,是鄉村文明的婚姻締結方式。很多批評家都注意到,這也是兩種不同文化的對比,等級分明的儒家文化和自然自在的鄉野文明的對比。考慮到湘西歷史上本來就是苗、漢、土家族多民族聚集地,這樣的詢問我並不認為是一種差異性對比呈現,也就是說,從作家的表述來看,我認為這兩種方式不存在肯定或否定的比較,而只是兩種方案而已。沈從文在小說中,明確反對儒家文明禮教,是大佬和二佬解決戀愛紛爭的方式。按照通俗小說的走向,兄弟二人喜歡同一個姑娘,正是小說張力最足,作家最願意煽風點火,將情節逼向高潮的時候,但是《邊城》卻非常輕巧地就帶過去了,作家的處理能看出他對儒家文化的輕視:兄弟兩人在這方面是不至於動刀的,但也不作興有「情人奉讓」,如大都市懦怯男子愛與仇對面時作出的可笑行為。於是他們商量出以唱山歌的方式來競爭,同時把選擇的主動權交給翠翠,充分尊重女性的權利。將儒家文明的禮讓、兄弟之禮放置一邊。
作家有意用一種對比設置,告訴我們,近代以來的商業氣息也已開始漸漸滲入這個小鎮,來到城市的沈從文,以碾坊與渡船的競爭和商業社會抗衡,以兄弟的傳統逐愛方式和儒家禮教抗衡。但是湘西世界不是地理位置偏僻因而被偏愛的文化遺產,也不全是作家記憶中的家鄉,而是作家從沅水流域一路向上,經歷千山萬水之後對現實的思考和思考之後的回答,是對當時墮落的人性、日益發達的商業社會、城市文明開出的藥方。他曾經談到自己的寫作理想,說他想造一個希臘小廟,裡面供奉的是人性,湘西正是一個充滿人性美、人情美的所在。
當沈從文以湘西來對抗城市的商業文明時,他內心清楚湘西的現實嗎?1934年,新婚不久的沈從文收到母親病重的消息,他一路南下,花了25天回到闊別11年之久的家鄉,湖南西部的鳳凰縣城。沿途中他跟自己新婚的妻子以信件的方式溝通,後來結集為《湘行散記》出版。我們前面說到現代文學史上鄉土文學的兩種寫法,一種是現實批判,一種是詩意呈現。以詩意的方式呈現家鄉風貌的作家真的認為記憶中的家鄉是現實嗎?1934年沈從文這一趟回鄉之旅並不是一趟輕鬆的衣錦榮歸之旅,記憶中的家鄉和現實的錯位、現代文明對鄉土中國的侵蝕,讓他決心寫完這個正在構思中的作品,《邊城》也不是向回憶致敬,而是他目睹家鄉的現在與過去之後對鄉土中國寫下的輓歌。相比較於魯迅沉重的現實主義批判,沈從文選擇了用自己記憶中的家鄉,自己虛構的邊城烏託邦來挽救日益墮落的都市文明。他說,他希望「一切由庸俗腐敗小氣自私市儈人生觀建築的有形社會和無形觀念,都可以用文學作工具,去摧毀重建。」同樣的道理,那些「隨了歲月而消失的東西」,也都可以在文學中得到新生。所以,沈從文的邊城,不僅僅是記憶,也是他對現實的思考。正陷於京海派之爭的沈從文,用作品證明中國文學的希望所在。
很多人驚訝於《邊城》的美好,認為這是一個烏託邦敘事,但是作家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他說:
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後隱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背後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
我一直想弄清楚,作品背後隱藏的熱情和悲痛到底是什麼?《邊城》和現實社會中的湘西是有距離的,其中的差距沈從文利用自己文學家的天賦權利:就是創作主體的虛構自由,進行彌補,這個經過文學加工後的湘西世界才是沈從文理想的實現。沈從文並非不明白湘西的變化,也不是沒有看到時代的大勢,文明的方向,所以他拼盡全力虛構一個文學的湘西,試圖用虛構彌合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打造出一個美好的邊城世界,和現代文明分庭抗禮。但是文本與現實的縫隙還是無法縫合,當作家試圖用自然、健康、優美的生命形態引導現代文明的發展方向時,我們看到的,卻是人與人無法言說的孤獨,溝通的絕望與不可能;當作家用車路、馬路的選擇,碾坊與渡船的對立,塑造湘西人性的美好時,我們看到的卻是商業文明的入侵,古舊的鄉土中國已經漸行漸遠,田園牧歌的生活方式如同那座歷經風雨侵蝕的白塔,不可避免會在時代的洗禮下轟然倒塌。李健吾說,《邊城》是一曲悽婉的牧歌,我的感覺是,這是一曲鄉村中國的輓歌,重義輕利的船夫,守信自約的娼妓,在現實生活中已經不存在了,故事裡的湘西只能活在文字裡,記憶中。
關於《邊城》的故事,我們下一次再來具體細讀。今天,我們的介紹主要有三個部分的內容,包括第一部分:沈從文的成長經歷;第二部分:沈從文的鄉下人主體意識和他的創作;第三部分是:如何認識沈從文的湘西。我們先介紹了沈從文的童年,依據的材料大部分來自他自己的回憶《從文自傳》。水邊的童年是沈從文的來處,也是他文學創作不盡的源泉,最重要的是,水邊的成長也使得他的文學創作具有水一般溫柔堅定的力量,成就了他獨特的文學氣質。我們說到的第二部分內容關鍵詞是:鄉下人。鄉下人是沈從文的身份標識,也成為觸發他文學思考的契機。從鄉下人到鄉村文明,《邊城》是沈從文從自卑到超越自卑的見證。如何理解沈從文的湘西世界?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不是現實的再現,而是他理想中人類美好世界的呈現,他試圖用自然、健康、優美的生命形態對抗經濟至上的商業社會和儒家禮教,為現代文明的發展指出方向。所以他說: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今天的分享就到這裡,謝謝大家!
好的,戴老師帶我們回顧了沈從文的成長經歷。
同時,也帶我們認識了沈從文的鄉下人主體意識和他的創作,更重要的是,教我們如何理解沈從文的湘西。
該如何理解沈從文的湘西世界呢?
戴老師說,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不是現實的再現,而是他理想中人類美好世界的呈現。沈從文選擇了用自己記憶中的家鄉,自己虛構的邊城烏託邦來挽救日益墮落的都市文明。
他是用文學作工具,去摧毀和重建,讓那些「隨了歲月而消失的東西」,在文學中得到新生。
所以,沈從文的邊城,不僅僅是記憶,也是他對現實的思考。這也是我們這期主題用「我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原因。
把握住沈從文鄉下人的意識,想改造世界的美好願望,從這個角度再去讀沈從文的作品,你是否會加深一層理解?希望戴你讀小說,能對您有所啟發。
下期,我們將跟隨戴老師具體去讀《邊城》這個小說,戴老師覺得邊城世界是孤獨的,為什麼呢?我們下期見。
原標題:《讀道FM12 | 我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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