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客網創始人「強行接管公司案」：3人被訴破壞生產經營罪

澎湃新聞記者 陳緒厚 實習生 馬子柔

健客網是一家估值一度達五六億美元的線上藥店，創始人蘇展早已淡出公司的日常經營管理多年。2019年7月24日，他帶公司管理人員馬某、兩名「助理」關某和張某，以及律師、記者、10多名保安等人前往健客網位於廣州黃埔區的辦公經營場所，當場宣布罷免健客網實際管理者謝方敏的一切職務，強行「接管公司」。

2019年7月5日，蘇展曾給謝方敏發簡訊，未收到對方的簡訊回復。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了解到，當天下午，蘇展等人在公司保險箱發現眾多印章，報案稱有人偽造印章；謝方敏之後也報案稱，他放在保險箱的外幣等財物丟失。

2019年9月6日，馬某、關某涉嫌盜竊罪被黃埔公安分局刑拘。兩周後，張某也因涉嫌盜竊罪被刑拘。同年10月，馬某、關某和張某被黃埔區檢察院批捕，3人涉嫌的罪名由盜竊罪變為了破壞生產經營罪。

2019年9月6日，馬某因涉嫌盜竊罪被警方刑拘。

2020年9月10日，此案在黃埔區法院第四次開庭審理。3名被告人均認為自己無罪，法院尚未宣判。

多個信源證實，目前，蘇展屬於在逃狀態。今年8月28日晚，蘇展在電話中回應澎湃新聞稱，他在老家，「比較低調」。蘇展稱，打開保險箱時很多人在場，沒有外幣、金條等財物。

澎湃新聞多次聯繫謝方敏，電話無人接聽，簡訊沒有回覆。10日下午，黃埔公安分局回復澎湃新聞稱，「針對馬某等人舉報該醫藥公司涉嫌偽造公章一事，警方已立案偵查。」

兩個合伙人的分裂

今年48歲的蘇展，早年做醫藥生意，因看好「網上藥店」的前景，於2006年和朋友在東莞創立健客網，之後朋友退出，他個人持股100%。2009年，健客網獲得廣東省第一張網際網路藥品交易服務資格證書。

蘇展向澎湃新聞稱，2011年，健客網的年銷售額達1000萬元左右，經朋友介紹，他認識了謝方敏，因認可謝方敏的經營管理能力，便邀請謝方敏加盟健客網，並給對方10%的股份作為獎勵。

據蘇展介紹，謝方敏上任後，逐步把健客網的經營場所轉移到廣州黃埔區。2015年，健客網獲得 「凱欣資本」5000萬元美元的投資，進一步擴大規模。

第一次融資後，謝方敏的位置更為重要，公司股權結構也有所調整，謝方敏的股權增加。之後，健客網又經歷了兩次融資，均是外資投資。

在蘇展看來，他和謝方敏是合伙人的關係。自2011年起，蘇展慢慢淡出健客網的日常管理。「經營公司要讓專業人才去做，謝比我更優秀。」蘇展說，這些年，他很少去公司，主要在學習、去外國考察、回歸家庭。

然而，2019年，蘇展和謝方敏產生嫌隙，雙方矛盾逐步被激化。對於起因，蘇展和謝方敏各執一詞。

蘇展向澎湃新聞稱，2019年6月，在健客網工作多年，廣東健客醫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東健客」）的法定代表人馬某向他匯報稱，公司經營存在異常，從貴州某醫藥公司採購了4000多萬元來路不明的藥品，並遭東莞市食藥監部門處罰；謝方敏利用個人帳戶走帳，流水達數億元，他欲深入調查此事，卻收到謝方敏轉來80萬元，讓其不要再查。

蘇展提供的一份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2018年，廣東健客因直接向公眾銷售處方藥、從無藥品生產經營資格的企業購進藥品等行為被東莞市食藥監部門處罰。

2018年，廣東健客曾因直接向公眾銷售處方藥、從無藥品生產經營資格的企業購進藥品等行為，被東莞市食藥監部門處罰。

蘇展稱，接到馬某的匯報後，他經初步調查發現基本屬實，還發現公司的公章也有問題。之後，他多次向謝方敏了解情況未果。

澎湃新聞注意到，在庭審中接受詢問時，馬某的回答和蘇展的上述說法基本一致。

對於蘇展的上述說法，澎湃新聞未能聯繫上謝方敏求證。

在8月27日的庭審中，公訴人曾當庭讀了謝方敏的部分陳述。謝方敏在陳述中稱，矛盾的起因是他發現馬某、蘇展等存在非法關聯交易，侵害了公司利益，他以公司的名義停止了一些對公司不利的業務，蘇展等人認為這侵害了他們的利益。

雙方均報警

和謝方敏溝通無效後，蘇展決定「接管公司」。在此之前，他通過律師向謝方敏發了一封《律師函》，宣布免除謝方敏的職務，讓馬某從廣州市君康物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君康物業」）臨時僱傭了一批保安。

2019年7月24日上午，蘇展、馬某帶律師、兩名記者、10多名保安等，前往健客網位於黃埔區科學城的經營辦公場所。當天，謝方敏不在單位。蘇展稱，出發前，他們並不清楚謝方敏不在單位，之所以帶了10多名保安，是考慮到要更換保安，需要人維持秩序。

蘇展表示，到了公司後，他當場宣布罷免謝方敏的職務，並喊財務人員開會，核查一些情況；11時許，謝方敏通過OA系統通知員工當天下午不上班；下午，蘇展等人打開公開區域的一個智能保險柜，後又打開謝方敏的辦公室，把裡面的兩個保險箱打開，從智能保險柜和兩個保險箱內發現一些文件資料和100多枚的公章、印章，僅廣東健客的公章就有4枚，還有不少個人印章以及多家和健客網無聯繫的公司印章，他們認為有人偽造印章，隨即報警。當天18時許，馬某帶著公章去了派出所。隨後，蘇展也前往派出所。蘇展說，到了派出所，他發現謝方敏在派出所內，對方也報案稱，其放在保險箱放了1萬美金丟失，後又稱還有金條等財物丟失。

2019年7月24日，發現大量公章、印章後，馬某向警方報案，並獲得受理。

蘇展提供的一份報案材料顯示，武漢某電子商務公司股東康某接到蘇展、馬某的反饋後，得知健客網有該公司的公章，遂向黃埔公安分局報案稱，有人涉嫌偽造該公司公章，請求立案偵查。澎湃新聞嘗試向武漢某電子商務公司求證此事，對方婉拒了採訪。

在今年8月27日的庭審中，公訴人讀了謝方敏的部分陳述。在這部分陳述中，謝方敏稱，此前，公司讓下屬公司把公章送來集中管理，蘇展等人發現這些公章後，便想到誣告其偽造公章，最終目的是為了罷免其職務。

對於謝方敏所報的盜竊案，蘇展表示，當時很多人在場，保險箱根本沒有外幣、金條等財物，他們也不可能大白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實施盜竊。馬某的辯護律師在庭審中也指出，謝方敏報案時所稱丟失的財物，從外幣到金條，前後說法不一，而且都是單方面說辭，沒有其他證據支撐。

一個多月後，2019年9月6日，馬某、關某因涉嫌盜竊罪被黃埔公安分局刑拘；又兩周後，張某也因涉嫌盜竊罪被刑拘。關某、張某都是君康物業的保安，被蘇展、馬某臨時聘用，以蘇展的「助理」名義，一同前往「接管公司」。

2020年9月10日下午，黃埔公安分局工作人員向澎湃新聞提供的通報稱，2019年7月24日，廣州市黃埔區轄內的某醫藥公司負責人謝某向聯和派出所報警，稱該公司被他人暴力撬開辦公區域玻璃門及保險柜，取走公司印章、文件資料等物品及其個人財物。接報後，黃埔警方迅速開展相關調查工作，並於2019年9月份分別將馬某（男，45歲）、張某（男，36歲）、關某（男，34歲）等3名嫌疑人抓獲。

經審查，上述3名犯罪嫌疑人對夥同他人暴力撬開該公司保險柜，取走公司印章、文件資料等物品，以及阻攔公司員工正常上班等行為供認不諱。目前，犯罪嫌疑人馬某、張某、關某等3人因涉嫌破壞生產經營罪，已被依法逮捕，相關案件審理及對涉案人員的追逃工作正在進行中。

通報顯示，針對馬某等人舉報該醫藥公司涉嫌偽造公章一事，警方已立案偵查。

誰是大股東

健客網股東之間「內鬥」，釐清誰是大股東也是關鍵。蘇展堅持認為，他是公司的大股東，有權接管公司，有權罷免謝方敏的職務，這是他自我辯護的重要依據。在馬某等3人涉嫌破壞生產經營罪一案中，這一問題也是辯護人和公訴人庭審辯論的焦點之一。

蘇展認為，雖然健客網經歷了多次融資，但他一直是健客網的大股東，其主要依據是內地工商登記的股權結構。

在2019年9月前，健客網的運營主體公司是廣東健客，該公司成立於2007年7月，地址位於東莞東城。健客網的主要運營場所轉移至廣州黃埔後，多家在黃埔註冊的公司為其提供服務，如廣州雲醫惠藥醫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雲醫惠藥」）、廣州健客藥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州健客」）、廣州星域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星域信息」）、廣州森微納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以下簡稱「森微納信息」）。

據天眼查查詢結果，廣東健客、廣州健客、星域信息、森微納信息的股東均為兩人，蘇展持股55%，謝方敏持股45%；雲醫惠藥的股東有三人，蘇展持股53%，謝方敏持股45%，馬某持股2%。

在馬某等3人的起訴書中，黃埔區檢察院審理查明，廣東方展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方展科技」）、雲醫惠藥、廣州健客、星域信息、森微納信息均系Yunyi Inc.公司通過投資方式管理的公司，股東均為謝方敏、蘇展，其中謝方敏系法定代表人，並負責上述公司的日常經營管理。

庭審中，公訴人表示，根據謝方敏一方提供的文件資料以及相關證人證言，健客網及關聯公司存在一個「集團公司」，由境外資本通過VIE（協議控制）架構投資管理。公訴人當庭讀了謝方敏的部分陳述，在這部分陳述中，謝方敏稱，香港雲醫（音）公司是總公司，全資控股了方展科技，協議控制了雲醫惠藥、廣州健客等公司；他是總公司的股東兼董事，佔總公司股份約27%，蘇展也是股東，佔股為29%。

Yunyi Limited 公司在香港註冊，董事名單中有謝方敏，無法查詢該公司的股東及持股比例等信息。（查詢截圖）

Yunyi Inc. 公司在開曼群島註冊，能查詢到的信息非常少。（查詢截圖）

澎湃新聞查詢發現，方展科技由Yun Limited 公司100%持股，後者在中國香港登記註冊。蘇展也證實，Yun Limited 公司即是通過VIE架構投資健客網的外資公司。據企查查查詢結果，Yun Limited 公司又由Yunyi Inc.公司100%持股。

在香港Yun Limited 公司中，蘇展、謝方敏等6名董事組成董事會，每人有一票的投票權。

從盜竊罪到破壞生產經營罪

2019年10月12日，馬某、關某、張某被黃埔區檢察院批准逮捕，三人罪名由涉嫌盜竊罪變為破壞生產經營罪。據三人的起訴書顯示，此案在審查起訴期間，黃埔區檢察院退回補充偵查二次，延長審查起訴期限三次。2020年8月6日、8月27日、9月4日、9月10日，此案在黃埔區法院歷經4次開庭審理。目前，法院尚未宣判。

起訴書稱，在「接管公司」時，蘇展、馬某等人吩咐多名保安在門口駐守，限制人員的進出，向公司人員宣稱罷免謝方敏的職務，企圖奪取公司經營權，後由蘇展指使關某撬開謝方敏的辦公室，馬某指揮關某、張某等人先後使用暴力撬砸手段強行打開公共辦公區域的智能保險柜1個以及謝方敏辦公室的保管箱2個（均已損壞，共價值5732元），並將其中的公司公章、公司經營文件等全部物品取走、帶離。

起訴書顯示，馬某、關某、張某及蘇展等人的上述行為，致使被害單位的經營活動無法正常開展，員工無法正常工作，網際網路藥品銷售及慢病業務的經營遭受損失，經核算，造成的經濟損失共18餘萬元。此外，該事件還造成被害單位聲譽受損、供應商要求提前收回貨款或暫時中斷供貨、多家網上藥店陸續關停、162名員工先後離職及資本市場融資困難等嚴重後果。

對此，蘇展否認稱，「接管公司」時，他們未限制人員進出，沒有打砸搶行為，打開保險箱的方式是特意喊來開鎖師傅，採取智能開鎖的方式。在庭審中接受詢問時，馬某也否認了起訴書的指控。澎湃新聞注意到，有無限制人員進出，是否採取暴力方式破門、撬保險箱等都是庭審辯論的焦點。

馬某、關某、張某均認為自己無罪，三人的辯護律師均作無罪辯護。其中，馬某認為，蘇展作為公司創始人、大股東，他受蘇展委託參與「接管公司」，這不構成破壞生產經營罪。關某、張某則認為，他們是物業公司的保安，臨時受蘇展僱傭，聽指揮行事，沒有破壞生產經營的行為。

「接管公司」一事發生不久，蘇展在香港 Yun Limited 公司的董事職位被免。蘇展表示，健客公司的核心資產是健客網，在警方立刑案介入後，謝方敏利用他們失去人身自由的時機，將健客網的域名轉移到個人公司名下。

澎湃新聞查詢發現，根據網際網路藥品信息服務資格證書的載明信息，此前，健客網域名（jianke.com）登記在廣東健客名下。2019年10月，包括jianke.com在內的三個網站域名已登記在廣州方舟醫藥有限公司名下，該公司由謝方敏100%持股。

2020年2月，新冠肺炎疫情期間，蘇展以廣東健客大股東、監事的身份，公開實名舉報稱，謝方敏利用健客網平臺，以高於市場十倍的價格銷售三無假口罩。此次舉報曾引起外界廣泛關注，當時蘇展也接受了多家媒體採訪。

今年2月，蘇展以創始人、大股東身份，公開舉報健客網高價賣口罩、銷售三無假口罩。雲醫惠藥發布聲明回應稱，蘇展的舉報均不屬實。（紅星新聞圖）

針對此次舉報，雲醫惠藥發布聲明回應稱，是蘇展等人故意捏造事實、搬弄是非。

黃埔區市場監督管理局曾對健客網涉嫌銷售假口罩行為立案調查。據紅星新聞報導，今年2月27日，黃埔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回復稱，接到被投訴人云醫惠藥涉嫌存在「哄抬物價」的行為後，執法人員多次前往現場核查，暫未發現被投訴人有「哄抬物價」的行為。2月以來，陸續收到反映被投訴人涉嫌存在銷售「三無」口罩等違法行為，組織骨幹執法力量分別於2月14日、15日及21日3次前往被投訴人現場進行調查取證。經查，依法對當事人涉嫌銷售假冒偽劣口罩的行為進行立案。該案在調查處理中。

接受澎湃新聞電話採訪時，蘇展自稱目前在老家，不確定自己是否屬於在逃人員。澎湃新聞多方證實，目前，蘇展屬於在逃狀態。

責任編輯：崔烜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