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50多歲60來歲的人應該還依稀記得——1981年的大年初一,在辭舊迎新的鞭炮聲中,兩位國務院副總理——姚依林、陳慕華來到了離中南海紅牆僅有1.28公裡的北京市第一家個體餐館——悅賓飯館。
女老闆劉桂仙盛情接待了他們,這位已經47歲的中年婦女,是5個孩子的母親。她的丈夫向人借了100元,她則用掉了500元的積蓄,銀行貸款給了她500元,用1100元的成本,開起了這家有30多平米的小餐館。
劉桂仙在傳菜口,劉桂仙孫女郭華供圖
國家的兩位副總理來了,他們先是把小餐館視察了一遍,邊看邊詢問飯館經營的情況,並鼓勵劉桂仙好好幹。姚依林在看了餐館的菜單後,還建議劉桂仙別光顧著做熱菜,還要弄一些可以下酒的涼菜,這樣既可以滿足顧客的不同需求,又可以多賺錢。一個多小時後,兩位國家領導人才離開。
送走了兩位副總理,劉桂仙對兒子說,你們不是想放炮嗎?盡情地放吧! 兒子跑去買回了兩麻袋的鞭炮!足足放了半小時。這鞭炮聲足夠響亮。震動著京城,震動著西北角的動物園附近的居民,兩位高官來到這裡,意味著什麼?標誌著什麼?當時西方的媒體都認為這是共產黨中國,在離他的心臟很近的地方,開始了私人工商業的實踐。這也意味著紅色政權的一種介入。
海外媒體注意到了劉桂仙的悅賓飯館,他們可能還沒有注意到,就在離紅牆四五公裡的西直門外,一個市場正在悄悄地興起。
劉桂仙和飯館第一批服務員,劉桂仙孫女郭華供圖
北京西直門外,有一個國營的西郊商場。西郊商場的旁邊,有好幾路無軌電車,公交車站——15路、19路、7路、103路都在這裡停靠。和西外大街相隔,東北方向是1906年建成的西直門火車站,1980年建成通車的西直門立交橋,1984年建成的北京地鐵2號線站點。
沿著西外大街往西,路北是北京動物園,路南是北京天文館。天文館的路邊,有三字頭的郊區車360、334、347路的停靠站。這一帶每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到節假日,本地人外地人都往這裡來。用現在的話說,這裡很有「人氣」。
有人氣就會有商圈,西郊百貨商場南北馬路便道上,天文館東側公交車站附近開始出現一些零零散散的商販,在地上鋪一塊塑料布,擺著襪子手套,頭繩蝴蝶結等小商品……
人的第一需求是吃,最早出現在動物園周邊的攤位,很多都是附近炸油條賣豆腐腦的。有蒸包子的老王、老陸,賣麵茶的老蔣,賣年糕的年糕王,買水果的老孟……你在這裡來賣包子,我在這裡來賣鍋貼,你能賣個老玉米,我就能烤紅薯,隨著天氣的轉暖,到了夏天,各種各樣的瓜攤,水果攤都聚集到了這裡,一早一晚的吆喝聲、叫賣聲不停,好不熱鬧。
馬路市場慢慢形成了一個「商圈」,聚集起了商氣。自然形成的動物園馬路商圈兒,自然有了各種各樣的自由商業行為。這些商業行為,和那個年代經常說的一個詞連在一起,就是所謂「投機倒把」。
現在年輕人已經不知道它為何物,然而,這個詞,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是一個「熱詞」,是一個司法概念中的詞彙,也是一個有著嚴重貶義的詞彙。計劃經濟年代,凡是超出計劃經濟範疇的商業行為,都被稱為「投機倒把」。許多紅頭文件,都出現過「堅決打擊投機倒把、長途販賣的行為」 這樣的文字。改革開放之初, 政策雖然有些鬆動,但它依然是人們頭上的一個緊箍咒。
那時候大多數的北京人還不知道,只要實行市場經濟,就一定要有商品流通,商品流通的過程,就是市場的活力。如果用計劃經濟的眼光來看,自由的商品流通,就是「投機倒把」。俏皮的北京人,在80年代初,給從事此類商業活動的人取了一個挺響亮的名字——「倒爺」。
在動物園、東華門夜市、隆福寺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倒爺」,他們操著京腔,討價還價,用他們的話說是「京片子爆棚」。他們倒買倒賣的多是日用品、小商品,還有一些當時時髦的東西,比如電子表,太陽鏡,牛仔褲……
有些腦筋活泛的人利用出差等機會,到改革開放的前沿廣東,香港的沙頭角、中英街上買來一些非常廉價的電子手錶,甚至肥皂等等東西。把這些東西帶回來之後並非自用,而是拿到了西直門外這塊地方,擺幾個小攤兒。結果,有些東西出奇的好賣。還有一些從海外回來的人,買到的一些免稅商品——電視機、吸塵器、電動剃鬚刀等家用電器也到這裡來出售。於是,這塊兒市場的商品越來越豐富了。
動物園的「倒爺」,魚龍混雜。他們利用商品價格差進行倒買倒賣。有的是合法捕捉市場商機,滿足消費者需求、促進商品流通體制的完善。客觀上起到了推動社會經濟發展的作用。
也有一些人開始做不法的勾當,比如倒賣外匯——那個時候叫做「切匯」。當時國家為了控制外匯市場,發行了一種準貨幣——外匯券。這種東西,只有在京的外國人和從國外回來的中國人手裡才能持有。他們到北京的特有的外匯商店去購買在老百姓看來還是很稀罕的商品。
在動物園市場發展的初期,做這種黃牛生意的人的確有不少。他們從各種各樣非正常渠道購得外匯券(後來是外匯)之後,到這裡來進行倒賣。這當然是非法的,時常被執勤的公安抓住,送進派出所……
忽然有一天,公交車站來了兩個操著浙江口音的年輕人。他們從隨身攜帶的大包裡,掏出了花花綠綠的眼鏡。在路邊兒上擺起了地攤兒。陽光下,攤位上,眼鏡閃爍著各種各樣的光,還有怪模怪樣的當時被稱為蛤蟆鏡的眼鏡。他們的出現,吸引了很多年輕人,這眼鏡兒價格出奇的便宜,三塊錢五塊錢都可以買,老花鏡是一塊錢一副。
後來,動物園人才知道,這兩個賣眼鏡的一個姓鄭,一個姓黃,名字說不上來。後來又來了兩家賣麻將的。這是關於西直門動物園批發市場開始時的第一個傳說。由於這裡處於要道,旅遊的人,路過的人,絡繹不絕。西郊百貨商場東側賣小百貨的攤位也越來越多。
幾個浙江人蹬個小三輪車來到了這裡,他們在小三輪車上搭塊板子,攤開了他們帶來的商品——五顏六色的西裝褲子——男褲女褲,長褲短褲,還有牛仔褲,喇叭褲……還有的在地上鋪開一塊布,或者站一凳子上,舉著西裝褲叫賣 「十塊錢一條!十塊錢一條!」
他們的出現馬上招來了很多在路邊等車的上班族,那些時髦的年輕人,在這等車的時候就跑來看一眼,在他們眼裡,這些褲子,無論是款式,還是價格,都比國營商場裡的更有吸引力。
於是,每天早上天剛亮,他們就趕到了這裡,等到太陽升起來,他們的生意就已經很紅火了。有人問他們,你們的褲子是從哪裡來的?回答很簡單,「我們自己做的。自產自銷,沒有毛病!」
這也許正是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最早來的一批人,甚至可以說是服裝批發市場最早的拓荒者,淘金者。他們的出現,很快使動物園對過的馬路市場,發生了質的變化,賣服裝的越聚越多,品種越來越全,來買衣服的人也越來越多……
對於這種洶湧而來的經商潮,住在西直門附近的北京市民並不是很適應。「市場」這兩個字,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陌生——東安市場,西單商場,不都是市場嗎?但對西直門外,動物園這片被外國人稱為跳蚤市場的市場,還是有著很多的不適應。
對他們來說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路邊市場方便了他們的生活;比如說,買一條褲子,在國營商場,是不可能講價的,標籤上寫多少錢就是多少錢。而在這裡,他要20塊,你10塊錢就可以買走,這就是所謂的「搞活」。
憂的是,這也太亂了吧?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投機倒把嗎?這不就是「倒爺」遍地嗎?也有個別的居民們跑到了展覽路街道辦事處(西直門外歸這個街道辦事處管理)反映,有些小混混都成了「倒爺」了,和火車上的乘務員勾起手來,從廣東往這裡倒衣服……我們這兒亂成一鍋粥了,你們也不來管管?各種說法飛短流長,既有冷嘲,也有熱諷。冷嘲也罷,熱諷也罷,西直門外的動物園市場正按照它自身的邏輯一天天的發展起來。其實這個時候街道辦事處的人也有點兒著急,有點兒迷惘。
1981年的秋天,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了《關於廣開門路,搞活經濟,解決城鎮就業問題的若干規定》。在這個文件中,明確提出,今後要在開闢個體經濟就業渠道,以及增加自謀職業渠道的基礎上,總結經驗,逐步形成一套有效的勞動就業制度。
北京市也作出了相應的規定。展覽路地區的街道辦事處管轄的區域內,也有一批待業人員。既有下鄉返城人員,也有由於文化大革命動亂造成的無業游民,被拘留、勞教過的人員,甚至是有犯罪前科的人。那時有一部電視連續劇《尋找回來的世界》說的大致就是這些人。怎樣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這也是街道辦事處必須完成的一項任務。
有一天,街道辦事處下面的「腿」——居民委員會一個主任,到辦事處來反映,待業青年中腦筋活絡的,為解決生活困難,已經在那擺地攤了,是不是應該支持他們?街道辦事處的領導明確答覆說,這符合文件精神,響應黨的號召,搞活市場經濟,應該支持他們,這也是為了社會的安定。老主任又說,那我就和他們說,動物園那要成立市場,大媽給你開個證明。你拿著證明到街道換個證明就是合理合法的了。
市場起來了,應該怎樣監管?總不能就這麼「瘋長」下去吧。這個問題擺在了做為一級地方政府機構的西城區展覽路街道辦事處的面前。街道辦事處的老領導說,上級沒有現成的規定,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先進行一下登記吧。
於是,他們開始對這裡攤位進行登記,進行簡單的規範管理(當時還沒有辦照這一說)。只是進行登記。每個攤位收管理費,說來非常可憐,每個攤位每個月管理費收五毛錢。
我們看到當年的帳本,1984 年全年總共收了700多塊錢的管理費,這還是工作人員從一家一家地攤上要來的。【資料來源:人物傳記公眾號】
作 者:董保存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
定 價:58元
《北京「動批」三十年》作者用敏銳的目光、詳實的資料、生動的筆觸,向人們描述了北京「動批」三十年是如何從無到有、從興盛到衰落的全過程。讓人們通過「動批」了解到中國改革開放初期,人們追求財富的渴望與迷茫,也看到中國改革開放後中國經濟的發展速度。
主編:王海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