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作為藝術國度的名聲,是由其如血管般遍布國土的大大小小博物館所支撐起來的。
那裡,誕生了有史以來第一座現代博物館(即羅浮宮);那裡,大到帝國的皇宮、小到私人住宅都可以是博物館。大有大的恢宏,小有小的精緻。
阿維尼翁的小皇宮美術館內一景此番筆者遊走法蘭西,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這些私人博物館,尤以私人捐贈為例,有時候住的房子也一併作為遺產捐贈;而室內陳設和藏品也幾乎保留原樣,因而走進博物館有如去藏家的家裡做客。又因私人趣味主導,所以可以看到迥異於官方博物館「教科書」式的大百科,有許多小趣味和小發現。
有意思的是,正是這些小博物館保留了「博物館」一詞最初的形態:The Cabinet of Curious——我們古人也有對應的名詞,就是「多寶閣」。第戎馬尼安博物館裡的法式收藏風在17世紀的歐洲,有一門畫派專攻不厭其煩展示靜物的細緻入微的細節與包羅萬象的場景,這種繪畫風格就被稱為「Cabinet of Curiosities」;到了19世紀工業水平發展之後,就有能力將這些原本只是「紙上談兵」的柜子給做成實體展示櫃了,這樣的一種迷你陳列室幾乎可以說就是後來博物館的前身,當然在這背後是19世紀上流社會盛行的收藏之風。
位於阿維尼翁的安格拉東博物館內景這種「多寶閣」,你可以說是包羅萬象,也可以說是囫圇吞棗。在這裡我們將看到,
法蘭西的審美喜歡永遠是對精緻唯美的追求,對神話渲染的嚮往,對美好嬌顏和軀體的追求,對金飾與華麗的迷戀。所以巴洛克藝術雖起源於義大利卻鼎盛於法國,進而又發展出洛可可風。而彼時的整片歐洲大陸又充斥著對遙遠東方風情的想像和迷戀。不過呢,或許誰也比不上法蘭西民族的自信與驕傲。
第戎馬尼安博物館處處皆擺放著藝術品筆者藉由三家有代表性的小博物館(阿維尼翁的安格拉東博物館、阿維尼翁的小皇宮美術館、第戎的馬尼安博物館)為例,與諸位一起窺視「法蘭西百寶箱」究竟有些什麼:位於第戎的馬尼安博物館一景神話的渲染美好的肉體在這裡,所有的油畫似乎都像是Instagram的色調,而西方社會對希臘、羅馬神話中的各種風流逸事的嗜好,無疑給藝術家的想像力提供了絕好的素材。
馬尼安博物館所藏的一張神話題材的油畫作品比如這幅熱鬧的畫,看起來應是驚心動魄的場景,但女神的寶藍色羅馬鞋也許更吸引時尚達人們。
古典繪畫的元素稱為當今時尚設計的靈感源泉如今的時裝潮流設計愈來愈多地是從古典文化中汲取靈感,羅馬鞋就是一個最受大眾歡迎的直觀例子。不僅是這幅,我們在羅浮宮的眾多歷史、神話等宏觀題材的作品中,亦會看到眾神們是穿著這種綁帶鞋的(可以仔細看德拉克羅瓦《掠奪薩賓婦女》正中間戰神馬爾斯的雙腳)。當時的畫家們自然也不是隨隨便便設計了這些鞋子,既然題材是有神話出處的模板,那麼畫面中的服裝、人物姿勢自然也是有「模板」的,在西方古典美術史中,對「模板」的使用簡直可以用「忠誠」來形容。而這些「模板」也被提煉出具有符號指涉的含義,正如海德格爾曾經指出過的:「罐要有不滲透性,斧要有足夠的硬度,鞋要堅固同時具有柔韌性」,在這組關係中,罐、斧、鞋是器具,對應指涉的分別是「不滲透性」、「硬度」、「堅固」、「柔韌性」——因此下次大家可以嘗試用這種符號填字的方式欣賞古典油畫,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樂趣。
朱庇特與卡裡斯託(Jupiter and Callisto),疑為Jean Baptiste Forest(1636-1712)作品這幅名為《朱庇特與卡裡斯託》(Jupiter and Callisto)的畫顯然又是一幅有出處、有「模板」的畫作。 這是羅馬神話中著名的「偽拉拉」故事,也是洛可可所鍾愛的題材。狩獵女神Callisto公主一直鍾意朱庇特(Jupiter宙斯)的女兒月光女神Diana,花心的朱庇特就偽裝成Diana去色誘Callisto,然後還生下了兒子Arcas。朱庇特的老婆赫拉自然嫉妒不過,把Callisto變成了熊,等Arcas長大後又把他變成了小熊,還要誘使小熊去殺了大熊,於是闖禍精朱庇特實在看不下去,救了Callisto,把她變成了天上的大熊星座。
阿克琉斯之死(Death of Achille)魯本斯學派 馬尼安博物館藏「阿克琉斯之踵」的悲劇亦是美術史上青睞的題材,這幅追隨魯本斯風格的《阿克琉斯之死》,是否過於矯揉造作以至於我們不得不盯著他被利箭刺穿的腳才能尋找到悲壯之意呢?
巴洛克時期義大利那不勒斯畫家Francesco Cozza的「造夢」作品Francesco Cozza的油畫作品風格接近天頂畫當然,也有毫不掩飾自己就是在「造夢」的作品,比如Francesco Cozza的這兩幅,帶有明顯的象徵主義意味,但更多的還是及時行樂的基調。Cozza是巴洛克時期來自義大利那不勒斯的畫家,以繪製天頂畫和壁畫出身,所以他畫面的色調正如地中海的陽光般明媚鮮活。
法國私人博物館中,神話主題的作品和擺件美好的裸體少年也是隨處可見,在刻意經營和修飾的氛圍中,這樣的軀體是再自然不過的。
「廢墟」和「永恆」裡的古典榮光18—19世紀是一個沉思冥想的時代,是一個無比迷戀昔日榮光的時代。這一時期佔據學院派兩大陣營的是以安格爾為首的新古典主義和以德拉克羅瓦為首的浪漫主義。前者尊崇自古以來的線條之美,後者宣揚色彩的表現以響應大革命的時代號召。然而若讓我們撇去為宏觀上為政治、為文化宣傳或學院官方的基調,其實
法蘭西真正的古典榮光的魅力是體現在「廢墟美學」和「永恆風景」兩個題材之中的。廢墟美學是18世紀末,隨著盧梭等浪漫主義對歷史廢墟的感傷發現而建立的觀念,鼎盛於19世紀中後期波德萊爾及本雅明的努力,他們基於對城市廢墟的驚顫發現而著力推崇廢墟之美。在美術中的表現,是畫家們尤喜畫古羅馬遺址,畫面充溢著宏偉又頹廢的情調。正如雪萊的那首詩:「遙遠的塔尖,它越來越萎縮,在它四周,星空正凝聚著夜色。死者正安眠在他們的石墓裡......呵,美化了的死亡,平靜、莊嚴,有如這靜謐的夜,毫不可怖。」(《夏日黃昏的墓園》)廢墟美學畫派以Robert Hubert為代表,他的筆觸有點寫生意味,比較概括,色調偏大地色,色塊則是堆疊的,構圖有縱深的俯視感,就像對遙遠榮光的追憶與窺視。不過Hubert最有代表性的「廢墟」風格並不在這裡,倒是見到一張描繪藝術家的妻子和孩子的場景,實在是溫馨。
《畫家之家》 Robert Hubert 安格拉東博物館藏其他表現廢墟的作品:
馬尼安博物館所藏「廢墟」風格的作品安格拉東博物館所藏「城市遺址」風景畫而
永恆風景要比廢墟美學更早一段時期的17—18世紀,那是西方社會有史以來對首次表露出對大自然風景的敬畏之心,並伴隨著戶外探險活動的深入開展而普遍著迷於對大自然風景的迷戀。河山永固,路途險峻,人生滄海一粟,於是,在畫家的筆下,風景似乎更多地帶有一種自省和冥想。
有意思的是,烘託古典榮光這一題材的作品,尺幅卻多不大,便於居室懸掛。正如法國受歡迎的風景畫家Simon Mathurin Lantara,極有天賦卻只是將繪畫當做溫飽手段,只要他的這些小畫有人買就足夠了,得過且過挺好,並不需要再費勁去為國家、社會做什麼貢獻,或者在藝術上有什麼創新或者輝煌成就。
藝術是天賦,藝術是享受,藝術是自我。這就是法蘭西民族主流的藝術觀。Simon Mathurin Lantara 作品,月夜也是極好的渲染「永恆風景」的主題 馬尼安博物館藏神秘遙遠的東方臆想彼時的歐洲,在嘗過大航海時代的甜頭之後,物質豐盛,文化藝術也一派欣欣向榮。在這豐盛景象中,遙遠的東方風情構築了很大一片景觀。只可惜,
這樣的景觀是由各種文化符號的混搭,不知所云的華麗所堆砌起來的,一切為「裝飾」服務,至於是否實用,不在考慮範圍內。真是好一個物質豐盛的「景觀社會」! 比如,阿維尼翁的安格拉東博物館的藏家,就收了不少中國和日本的字畫,很可能對他們來說能區分清楚哪些是中國畫哪些是日本畫就很不錯了,以致於畫作標籤只是以「中國人」和「日本人」來標註,而畫面中那些其實透露畫作信息的題跋則被藏家們當做「書法裝飾」給忽視了,比如這幅:
清代禹之鼎摹明代唐伯虎之作 安格拉東博物館藏題跋表明,這是清代康熙年間畫家禹之鼎(注:關於禹之鼎的籤名,筆者請教過看過禹之鼎原作的書法專業人士,證實禹之鼎是故意把「鼎」寫的像「林」)所臨摹的唐伯虎的仕女圖。
禹之鼎題跋裡透露的信息在瓷器方面,堆砌的想像亦是無以復加。安格拉東博物館的藏家,其生活的年代是與大清康熙是同代,因而博古架上一籮筐的瓷器也基本為康熙年間景德鎮所燒制。至於馬尼安博物館的金飾鑲邊的人物圖案大瓷盤,應為19世紀廣州出品的外銷瓷,人物只是堆砌,並不是特定的故事場景。也許有心的讀者倒是可以根據這些場景自擬一段故事。
19世紀廣州出口的外銷瓷 馬尼安博物館藏順便在這裡推薦目前不知藏於哪裡的畫作可對比一道來看看:Alfred Stevens (1823 - 1906) 的作品《訪客》(The visitors),一派風格混搭與辭藻堆砌的「壯觀」場景。
《訪客》,Alfred Stevens (1823 - 1906) 邂逅驚喜只要你對藝術有熱愛之心,那麼看展於你而言就是美妙的體驗和絕好的學習機會。比如,筆者在馬尼安博物館邂逅一幅「夢中女神」:因為以前在畫冊中看到此幅頗有一見鍾情之感,不曾想此番驀地遇上,真有點他鄉遇故知的心情。
馬尼安博物館滿牆的古典繪畫查爾斯·保羅·蘭登( 1760-1826年)作品 馬尼安博物館藏另外,也是在馬尼安博物館,撞上了一直鍾愛以致於有點崇拜的貝爾尼尼,這位締造了整個羅馬城的功臣,是巴洛克藝術在雕塑與建築中的頂級代表。這裡看到的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燒土,但是貝爾尼尼那種特有的激情飽滿與昂揚動感還是很吸引人,尤其是他特別敢於在聖徒(尤其是聖女)身上表現這種「欲望」,或許無人能出其右(要知道貝爾尼尼終生事業順遂,是教會的紅人)。
貝爾尼尼作品 馬尼安博物館藏還有畢卡索,在他還是立體派之前的他,畢卡索留給世人的面貌是憂鬱的、文藝的,這充分體現在他早期「藍色時期」的作品中——在他的筆下,是我唯一一次相信,藍色這種顏色確實是有憂鬱情緒的。
囈語(Reverie) 畢卡索 1904年 紙上水彩 安格拉東博物館藏一幅生動的漫畫, 經了解才得知其作者是被譽為「現代廣告之父」Leonetto Capiello(1875—1942),他也是第一個用黑色背景的底子畫廣告招貼的人。
Leonetto Capiello廣告插畫 安格拉東博物館藏此外,法國還有很多小博物館是以宗教畫為主題的,比如阿維尼翁的小皇宮美術館,收藏的皆是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時期的宗教畫。這些當然不僅僅是「畫」,在今天看來,它們還是一種綜合裝置藝術:各種尺寸和造型的神龕、盒子、十字架等,各種貼金箔的金碧輝煌,因著當時畫家的虔誠之心而製作得細緻入微,以致於千年後的今天依舊「金碧輝煌」著。很多作品也在嘗試著透視、實景的努力,這些如今看來帶有淳樸稚拙風的畫作,可能正可從某種角度啟發我們的當代藝術創作。
小皇宮博物館的老壁畫磚《天使報喜》 Sano Di Pietro(1406-1481) 小皇宮博物館藏地址: 5 Rue Laboureur, 84000 Avignon
網址:http://angladon.com/
馬尼安博物館(Musée Magnin)地址:4, rue des Bons - Enfants,21000 Dijon
網址:http://musee-magnin.fr/
阿維尼翁小皇宮美術館(Musée du Petit Palais)地址:Palais des archevêques Place du Palais 84000 Avignon
網址:http://www.petit-palais.org/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
關鍵詞 >> 巴洛克,洛可可,安格拉東博物館,Musee Angladon,小皇宮美術館,Musée du Petit Palais,馬尼安博物館,Musée Magn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