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珊:
過去中國學生給人的印象是很勤奮用功,但在創造力這方面似乎比較保守,但現在孩子們接觸到的資源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在這個問題上您有感受到什麼變化嗎?
姚洋:
大家老愛說中國的教育太死板,我倒不這麼認為。我覺得我們的學生主要是在中學階段浪費了太多時間準備高考。但高考是個指揮棒,這能怎麼辦呢?我覺得只能有耐心。如果每個省都有兩所很好的大學,我估計這個壓力就下來了。
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們的大學教育並不比國外的大學教育差。像北大的教育超過美國90%的大學教育,這是我敢保證的,因為我在美國教過很多學校。但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的學生離開校門之後的環境好不好。我們的創新環境沒人家好,這是最大問題,別老抱怨教育。
我有個觀點:天才是教不壞的。你想把一個天才教壞,那太難了。他智商150,你能把他教壞嗎?教不壞。但他不能發揮作用,就是整個社會、經濟出問題了,是制度出現問題了。只要制度好,有足夠的激勵,天才他自然就會冒出來。
袁小珊:
那什麼樣的制度才能提供足夠的激勵?
姚洋:
在這裡最重要的是智慧財產權保護。經濟運行它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我們一般說市場競爭對於資源配置來說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在這個市場裡又需要一些非市場的因素,比如IPR(智慧財產權)。IPR給了一個壟斷的權力,把創新成果保護起來。所謂的充分競爭是一個迷思,智慧財產權就不是充分競爭。有人當然會說,人家花了力氣,所以國家就應該要保護。這種說法我覺得很難說服別人。你已經賺了1000萬了,難道你還要賺另外9000萬嗎?這個說不過去。
但從根本上來說,我們需要這套體制,是為了讓你有動力進行創新。你說這是公平的嗎?我覺得並不公平。但是你需要這樣的機制和動力,沒有這個,沒人會去做。我們國家在這方面雖然提得很多,在現實中也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離人家保護最好的那些國家差距還是非常、非常大的。
比如說在大學裡產生的創新,多少歸老師,多少歸學校,總是說不清楚,或者不敢說清楚。老師心裡就老打鼓——我到底弄了之後,會不會是「國有資產流失」?文件發了又發,為什麼不能在法律上有個保障?
美國其實以前對這一點也不清楚,特別是那些公立學校,也都有同樣的問題。後來我們學校,威斯康星,做了很大膽的嘗試,推動了美國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立法,現在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也就是明確在股份裡有多少是我們共擔的,比如學校拿20%,經過這幾十年滾動,基金會就滾得非常大,然後就可以再投資了,就形成了這樣一個機制。
袁小珊:
講到創新,您之前好像講過,用政府的力量做創新,最終這個結果可能並沒有那麼好,現在這個觀點有改變嗎?
姚洋:
我覺得政府投資只能在那些技術路線比較清晰,有市場保障的領域。它沒啥創新,說白了,你要靠砸錢。比如說晶片,唯一的路徑就是砸錢,不停地試,試良品率,把良品率提到了臺積電的水平,就成了。
但是真正從0到1的創新,千萬別讓國家幹。我們今天早上還在討論我們北大的一些項目。北京市有個項目,說給你們錢,你們去搞成果轉化。我一聽就不對,我作為一個教授,讓我把我的成果去轉化,我有興趣就做,做不成就算了,反正我又沒出一分錢,政府也沒辦法問我要任何東西。
政府投和市場投,差別就在這裡。政府投資叫做軟預算約束,市場是硬預算。人家一個VC(風險投資)給你投了5000萬做研究,你沒出成果,那哪成?
現在很多地方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弄了很多的基金去做這些事情。雖然有些也說要按照市場原則去做。我覺得實施的難度很大,既然是政府的,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非市場因素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