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眼科主任 陶勇遭遇的傷醫劫難是在2020年1月20日13點55分。
他在出診時被一名男子用菜刀追砍,頭上被砍了三刀,導致失血1500毫升,左胳膊、右胳膊、前臂和左手的掌中、背後有多處骨折,神經、肌肉、血管斷裂,顱腦外傷,命懸一線。
他曾說:「作為醫生我除了每天見證疾病的痛苦也同時不斷見證著戰勝苦難的勇氣和堅強,我們的世界充滿了形形色色的苦難,病痛是其中一種,它構成了我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2月4日立春時,陶勇醫生用手機錄製完成了一首他自己寫的詩《心中的夢》。
這首詩在2月6日被大眾所聽到,他說:「我把光明捧在手中,照亮每一個人的臉龐。」
3月28日19點開始,陶勇醫生在受傷後首次通過好大夫在線公開直播了一小時,他身著病服回應這段時間以來公眾對他的關心與支持,並分享自己在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 陶勇醫生在冷靜地講述了一個又一個樸素又偉大的患者故事,讓看視頻者數次淚目。
以下為陶勇在線直播中主要回答的8個問題:
1、很多朋友關心您身體的近況,現在恢復怎麼樣?
陶勇:經過這兩個月的積極救治,我的精神狀態和各方面體能都有很大的恢復。現在,大腦的水腫跟出血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頭疼也好了很多,說實話當時的情況確實是非常危險。因為當我全麻醒來的時候,神經外科的主任跟我說「真的就差一點點」。因為我頭上一共有三刀,有一刀差點把枕骨的那個骨頭打碎,如果那個骨頭碎了,腦子流出來了,那麼結果可想而知是什麼我今天也不可能再有跟大家見面的機會。還有一刀是砍在頸椎的環錐上面,只要再多半公分,脊髓就會受到損傷,那我就會高位截癱,還有一刀是多一公分就碰到勁動脈,如果大出血的話,結果也還是會無法搶救過來。 所以,我真的是從鬼門關裡走了一圈,留了這條命目的還是給大家服務的機會,繼續從事我的臨床工作。在這整個過程中,除了醫護人員的救治,我自己覺得,說實話我能夠恢復得比較快的一個因素,跟我自己內心強大也很有關係。
2、您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內心很強大?
陶勇:有很多人說,為什麼你的內心就很強大,我一開始很詫異,我的內心強大嗎?我覺得是個困難是個坎總得有過去吧。
後來,我發現我可能比一般人心要大一些,因為有一次一個特別好的朋友他來病房來探望我,他也是一個為病人做了幾萬例手術的眼科專家,應該說什麼風雨都經歷過,但是他看完我之後,告訴我說,他創傷後的應急障礙一下子扛不過去了,後面他反而需要藥物來緩解治療。
我後來問當時來看我的那個朋友,什麼樣的情境讓你覺得守到了巨大的刺激,他給我描述了當時我躺在ICU病房時,頭腫得特別大,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頭兩個大」當他看見跟平時的我完全不一樣,他內心的精神支柱就崩塌了。
還有兩個朋友沒有來我,僅僅是看了網絡上的一些報導和圖片心理上的陰影已經足以讓他們無法面對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了。
所以,這兩個月我也常常在想,我自己為什麼會心這麼大,本來這個事情應該會造成巨大的創傷,後來我反思我覺得可能正是因為跟我平時救治的病人有關。因為我的專業就是複雜的眼底病和葡萄膜炎,常常是病人的情況很棘手或者是別人不願意治療的患者,落到我手裡來了,可能是我經歷的這些苦難和人間的悲痛太多了。可能跟他們比起來,拿他們的事做一個參照物的話,也可能今天的我不算個什麼事兒。
3、為什麼能這麼快調整好心態?
陶勇: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想先講兩個我親身經歷的故事。第一個故事,是2002年我在北大人民醫院讀研究生的時候,一位兩歲的小男孩得了視網膜母細胞瘤,如果治療不當這個病是要命的,但是如果積極地治療、雷射等,讓這個病拖到10歲以後,這個病就能治好,能保住命。當時這個孩子來的時候眼睛特別嚴重,一個眼睛的腫瘤已經突出來了,整個眼球已經被腫瘤佔據,像個拳頭從眼睛裡伸出來,沒有辦法,只能摘除眼球。 另外一隻眼睛的腫瘤比較小,需要通過雷射、冷凍、放射敷貼、化療等保守方法治療,所以孩子每2-3個月就得複查和治療一次,但孩子家庭條件非常糟糕,她爸爸帶著她從河南的農村出來,在北京居無定所,醫院附近的地下通道都住過,有時候去火車站,白天賣報紙晚上在車站躺椅上休息,有時候有好心人給他們找住的地方,就這樣在北京飄蕩。這個父親是偉大的,堅持給孩子治病,一直治了10年,孩子的命終於保住了,但遺憾的是,另一隻眼睛也沒有保住,雙眼都摘除了。有一次我路過病房,病房裡有好幾個孩子,有的孩子說話沒輕沒重,其中就有人譏諷這個孩子,說你怎麼連家都沒有呀?你家在哪呀?穿的怎麼這麼不好呀?一些孩子看見打針吃藥覺得很痛苦,但這個孩子連續兩個月經化療、手術,但是他還是能很開心,我也非常震撼 ,這個孩子沒有一點兒痛苦的表情,反而用開心和自豪的語氣說我有我爸爸,我爸爸帶我在哪我家就在哪,幸福洋溢在臉上。後來我加了這個孩子爸爸的微信,我們一直保持聯繫,孩子爸爸經常發來孩子的視頻,這個孩子上了盲校,儘管校舍簡陋,但總是有笑聲相伴。我這次受傷的時候,因為網絡傳播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這個孩子的爸爸在聊天中要轉帳給我1000元,但我沒有收。 他們之前在北京沒有地方住,經常住地下通道、火車站,當時我們還從網上買了一包一包的被子,讓這個爸爸給地下通道睡覺的那些人送被子。 孩子的爸爸條件這麼差,他知道我受傷了還要給我捐1000元。這種感動對我來說是巨大的。
無論他發給我的孩子的視頻還是生活的視頻,都讓我感受到愛的偉大和堅強,在面對很殘酷很折磨人的病痛,而家裡經濟情況又不好的情況,他們用人性的堅強,在不停地調整病魔,以一種很樂觀的心態在活著。所以我想正是有很多這樣患者的故事才讓我今天遇到這麼大的痛苦,我才能很快地從陰影中走出來。所以,患者是我最好的老師。因為他們用他們的偉大和堅強告訴我,他們多大的困難都可以戰勝,而同時我也用我的行動跟他們進一步地融到一起,讓我們能夠幫助更多的人。
第二個故事是5年前,我大年初一在醫院值班時遇到的廣西一個孩子,白血病骨髓移植術後,免疫力特別差,得了巨細胞病毒視網膜炎,雙目失明。 這個孩子當時讓我特別驚訝,她只有6歲,但是她非常勇敢和堅強,每一次治療都需要往眼睛裡打針,但是這個孩子從來不用全麻,他只需要點一點兒表面麻醉藥,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孩子所能夠承擔的心理壓力。
當時我曾經問這個孩子,我說究竟是有什麼樣的動力讓你不害怕,她說她要把錢省下來,想讓她家裡頭過的更好。 後來這個小女孩參加了一個繪畫比賽,獲得了一等獎和5000元的獎金。
她參賽作品的名字是《我的世界》,她把醫院裡頭打針、輸液、治療等等這些都通過畫筆展現出來了,一般孩子的童年都是在遊樂園、在公園,醫院對孩子來說是灰暗的、不願提及的,但是這個小女孩她卻能夠勇敢的面對醫院治療的這一切,而且把它當成一種很幸福的過程。 患者信任醫生,醫生信任患者,這個孩子用畫筆,一種彩色的形式把它描述出來,也感動了絕大部分的評委。
特別讓我難以相信但卻真實發生的是,她從這5000元的獎金中拿出來1000元捐獻給了剛才我說的那個雙眼摘除了的孩子,因為她覺得那個孩子比她更困難,這實現了一個愛的交流和互動。
事實上,我當時給這個孩子進行治療的時候心裡也有極大的顧慮,因為給這樣的一個孩子,萬一治療結果不好,我很難說清楚是我治的不好,還是她的病本來就這樣,因為這是一個疑難重症,但是那一刻我都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剛才我舉的這兩個例子,他們得的都是慢性病,最後視力結果也都不好,但是這不妨礙他們很開心,活得很好。
4、以後還想繼續為患者服務嗎?
陶勇:這兩個月正是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我的家人一直給我安慰告訴我不用擔心,讓我安心養病。同時,我也非常感謝我的大學同學、高中同學、初中同學、小學同學、我的很多同事,他們給了我很多的支持,有人幫助我們家裡買菜,有人給我們家裡送口罩送各種生活用品,用各種形式幫助了我。讓我很感的是很多素不相識的網友們,他們集體錄製了祝福的音頻、視頻,有的給我寫信、寫關心的卡片、朗誦詩歌……用各種形式告訴我他們關心我,這些都是巨大的精神力量,讓我更快地恢復。當我從ICU(重症監護病房)要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我看到滿樓道的鮮花,我就問護士,這都是誰送的呀?她說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很多花上面也沒有名字和標籤,那一剎那,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事實上,他們完全不想讓我知道是誰,他們只想表達對我的關心。有人問我「以後還想不想回到臨床,還想不想為患者繼續服務?」說實話,我還想繼續在臨床工作。工作的過程中,你會發現,絕大多數人都是懷有愛心的,只有極少數人是的偏執的,作為醫生救死扶傷的同時,也得到絕大多患者的認可。這些年包括帶病堅持工作、各種加夜班、手術臺上這些辛苦,在我看到滿地鮮花的那一瞬間,我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
5、想對傷害你的人說些什麼?
陶勇: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另一個故事,是一個愛滋病病人的故事。這個病人是大連某單位的鍋爐工。當時,是病人哥哥陪他一起來找我的,並且病情已經非常嚴重了。 由於這個病人患有愛滋病,很多人由於恐艾症不願意給他治,這個病人找到我的時候,他自己也接近絕望了。最後經過檢查發現是梅毒引起的,於是我給他進行了相應的治療。那一年正好是國慶節,在國慶節結束後的10天左右,這個病人的視力恢復到了0.4。
兩個月後來複查時,他的哥哥給我發了一條簡訊,說他弟弟現在視力已經恢復的可以了,能夠自己獨自一個人來北京複查看病,不需要再由哥哥陪護。
實際上,如果要問在整個治療過程中難不難?真的很難,因為首先,這個病人患有傳染病,醫生也很害怕;第二病人的經濟情況也不好;第三,他的眼睛視力也很差。
我也很多次問自己:做這樣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究竟有沒有價值?但是往往在一見到病人的時候,我就會妥協。 因為我已經不完全把臨床工作和醫學工作當成一個職業,用來養家餬口,也不完全當成一個事業,當作自己成名成家的一個途徑。
我覺得現在的醫學工作對我來說是一個幸福的事情,我堅信通過臨床工作、通過提升自己的醫學素養,從而提升自己的格局和境界。所以,假如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患者,我還是會選擇出手去幫助他治療,儘管他們沒有給我表示過任何物質上的東西,但是就這一條簡訊,足以讓我覺得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為你拯救了一個人,你拯救了一個家庭,而這個人正因為在他最困難最黑暗的時候沒有被人拒絕,所以他仍然會對這個世界抱有感恩之心。
這正是我特別想表達的,也是為什麼我自己在遇到這次劫難後,仍會告訴自己不要埋到仇恨中。而那位傷害我的患者可能就是充滿了痛苦和仇恨。因為他肯定是在生活工作中,感受到了很多的痛苦和仇恨,所以他才會做出這麼極端的行為。但事實上,如果有朝一日,他了解到當時為了給他完成這麼複雜的手術,我忍著巨大的腰痛和背上的6顆釘子,在這種情況下給他做了兩個小時手術,終於保住他的眼睛和視力,他的內心還會不會如此陰暗?是否能夠感受到整個過程中別人對他的關心和愛呢?
有一句話說的很好:我們的世界充滿了陽光和鮮花,但是你一定要用你的眼睛去看到它。
我之前看過這樣一個故事:曾經有人買了一束玫瑰花送給兩位美女,其中一位美女說這個花開得如此鮮豔漂亮,而另一個美女卻說玫瑰上的刺兒扎人,真討人厭。
同樣的東西,如果用一雙能發現美的眼睛去看,你就會感受到身邊的溫暖和大家對你的關心,就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美好。 而且你自己也會願意用愛和美好來回饋這個世界,而如果你只能看到陰暗,把自己埋入無限的仇恨中,你就會與這個世界的美好無緣,這些就是在這兩個月中,我自己的心路歷程以及戰勝疾病的心態。
6、看病是一個很煎熬的過程,我們能做些什麼?
陶勇:慢性疾病是非常消耗人的,如果隔幾個月就要跟單位請假看病、由家人陪同往返當地和北京,很有可能把你的信心都給耗沒了。 此外,一個大夫一輩子能做的手術是有限的,我自己最高的記錄是一天86臺手術,哪怕我能做更多,也只能幫助到一小部分的患者。 如何高效和科學的看病,我認為有一個很關鍵的環節,就是要跟地方醫生聯合起來形成一個團隊,我自己也做了很多嘗試性的工作。北上廣的專家和地方醫生形成團隊,是一種多贏的模式。
第一,患者不需要老跑北京,因為很多時候病人複診就得到一句回覆:沒事,回去吧。為了這一句話,他折騰了一圈兒,花了好多錢。
第二,地方上的醫生也能獲益,以往患有疑難疾病的患者會直接去大醫院,地方醫生接觸不到患者,而如果首診在北上廣,複查在地方醫院,地方醫生可以接觸到治療的全過程,有助於提升技術水平。
第三,北上廣的醫生也能鬆口氣,從下午1點多一直看到夜裡9點多,要看六七十個患者,體力和精神的付出完全是透支的,有時候秩序不好,診室就像菜市場一樣,對患者和醫生來說都是煎熬。
如果我們能夠通過科學的模式建立起團隊,通過團隊作戰的方式,減少北上廣的就診量,讓那些可以留在地方醫院解決問題的病人留在地方,把就診機會給到那些真正需要到北京治療的患者,大家都受益。
所以我建議慢性病的患者,通過地方醫生和北京的專家建立聯繫,溝通病情和檢查結果,放下自己內心的焦慮和完美主義的心態,相信醫生的團隊。
現在的醫療模式已經不再是頭疼醫疼、腳疼醫腳,而應當是疾病-心理-社會醫學模式,除了要解決患者肉體上的疾病,還要有心理上的幹預,治療的最終目的,是要使患者還原自己的社會角色,正常地去生活和工作,否則整天跑醫院,別的都不能幹了。
藉助網際網路的就醫模式,藉助科技的力量,跟地方的醫生聯動,才有把患者從從慢性疾病中解脫出來,提升患者的就醫體驗。
7、當一個醫生成為患者,該如何做一個「好患者」?
陶勇:想分享的第一點是,受傷後有非常非常多的朋友,給我發微信、打來電話告訴我,說他們自己有很多康復的經驗或者有其他的輔助治療手段,例如磁療、針灸等方式。
他們都是真心實意地來幫助我的,不求任何回報,但我還是都婉言謝絕了,為什麼呢?不是我不相信他們,我相信他們,我相信這些願意跟我聯繫的人,他們自己的經驗都是很獨到的。
我之所以要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不能給我的主治醫師——積水潭醫院的陳主任和慄主任造成負擔,為什麼呢? 因為我以前出門診時,也經常會給患者講,我說其實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非常崎嶇的山路,在這條山路上開車,只能有一個司機,如果讓6個有經驗的司機都坐在一輛車上,張三說往左邊走,李四說往右邊走,那麼最終這個結果是什麼?一定不如一個司機開得利索。
所以,在治療過程中,我完全去相信我的主治醫生,因為只有你將100%的信任交託給別人,別人才有可能跟你一起共赴難關。因為在我們面前只有一個敵人,就是這個疾病,戰勝這個疾病需要什麼?需要醫生和患者成為一個堅固的盟友。
而事實上,人和人的信任的建立不是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他需要一個互相了解的過程,在我出診的時候,常常有患者會跟我說:「陶大夫我就是衝著你來的,我坐了一晚上的火車,一千裡路」,但事實上,第二天他就跑到別的大夫那去掛號,說了同樣的話。他只是口頭上的相信,而人和人真正要建立信任,需要一個過程,需要彼此的觀察。
現在醫患之間存在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互相不信任。
患者不信任醫生,患者會覺得:醫生給我開的這個藥到底管不管用?醫生到底是不是用心的給我治療?是不是就是為了拿回扣,所以才給我開很貴的藥。
而醫生也不信任患者,總是會想:患者兜裡的手機是不是開著錄音功能,老是在監聽監視我,萬一治療效果不理想,就要告我。 這種雙方彼此懷疑,彼此的不信任,是造成我們疾病治療不好的一個最大的一個障礙。
想分享的第二點是,很多人都在問我,說你有沒有問醫生最終能恢復成什麼樣,還能不能成為一個手術醫生。我說我沒有,因為我自己也是一個大夫,現在成為患者之後,我就不會去問醫生這種很為難的問題,為什麼呢?
因為這就像孩子上學一樣,你把孩子交給老師,問老師這孩子能不能考上清華北大,無形之中就會給老師一個莫名的壓力。 因為事實上老師他只會說,我用心教,學生好好學,我們爭取考到一個最好的成績,但如果你上來就以指標的形式給老師交代任務,那老師會怎麼想?老師會想:考上清華北大的畢竟是少數,你在我這兒,我真的沒有那麼大的把握,你還不如轉學算了。
而我需要問的,就是怎麼配合好醫生,做好康復訓練。事實上,這兩個月確實有明顯的改善,之前我的手打了一個月的石膏,真的是很僵硬,關節也掰不動,而現在手的柔軟度、肌肉的柔軟度、關節的柔軟度都已經比原來要好很多。
8、您認為醫患之間如何才能互相信任?
建立彼此信任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我經常會跟病人去打一個比方,其實得了這個疾病就像一個人摔倒在路上,如果你不能讓路過你的人產生信任的話,大家有可能不敢去扶,現在彼此人和人之間的隔閡、信任感消失。 我們也會看到一些報導說老人在地上摔倒了好長時間也沒有幾個年輕人敢扶他,也有調侃說只有富二代家裡有錢才敢去扶他,也有人報導說老人摔倒了結果上小學生把他扶起來了,他說小學生推倒的,讓小學生的家長去賠償,最後調查才發現不是小學生推的。 所以,如何去建立這個信任,其實沒有別的捷徑,只有雙方都付出努力才行。 患者需要放下內心的情緒,不要當面質疑醫生的治療方案,或在細枝末節上去較勁,因為你很可能不是去懷疑他的醫術,但是無形之中會造成醫生內心的擔心。醫患互相信任才能讓治療效果達到最好。
中華健康快車,是一輛火車,開過去為當地的貧困患者進行免費的白內障手術,讓我們感覺我們的醫療行為是非常有價值的,很多地方上的患者如果我們不去治療的話,他們這輩子可能就失明到終。
白內障手術,並不是所有患者都能有錢或找著有條件的環境去治療的。我參加過四次中華健康快車,為幾千例患者做過手術。江西聲樂安縣的一個駝背很嚴重的阿婆讓我特別印象深刻。 她當時,肚子裡長了一個很大的瘤子,沒有幾天可過的了,眼睛雙面失明很多年了。這個阿婆有一個很簡單的夙願:想再臨終之前親手給自己做一件壽衣。當地有這樣一個風俗,就是過世前必須自己穿著自己親手做的壽衣,她才能夠和她的家人團聚。 她的丈夫很早就因為癌症去世,她的兒子也是在礦難中過世了,她自己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內心特別期盼和家人在一起。其實當時阿婆找著我們的時候我們當時很猶豫不敢給她做手術,她的眼睛條件很差,眼睛小,白內障的情況很嚴重,如果強行在火車上用有限的設備做手術,萬一失敗的話,可能會有麻煩,當時我們比較年輕。最終我們說服了自己決定給她做手術,這個簡單的願望最後我們幫她實現了,手術做了半個多小時,手術真的成功了,過了一個多星期她就過世了,但她真的親手做了一件壽衣,當地的聯絡員把這件事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覺得當時的這個付出是值得的。這位阿婆選擇了信任我們,信任會化成一種力量,讓我們敢於去挑戰一些疑難。即使發生了這次傷醫事件,我自己這些年,一直到現在,我都是很感恩的。 儘管人生跌宕起伏,但是一直讓我看到真善美的一面,讓我看到很多患者一直在用他們實際的故事告訴我,在強大的疾病的面前他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他們在貧困的經濟條件下,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們願意無條件地選擇信任醫生,所以我們才能一起打贏一場又一場的戰役。有的時候結果也不是很好,所以我一直在想,我們繼續幫助他們。
圖片來源於網絡
這段時間我寫了一首詩《心中的夢》表達了我的一個想法,我想讓盲童能夠未來有自食其力的可能。他們的父母已經接受了他們視力不好,但他們接受不了的是當他們老去,不知這些盲童還能不能自己養活自己。
我想醫療不只是治眼睛,如果我們有一天能想到一些辦法能夠解決盲童的一些生活上的問題,這也是一種從醫,這也是醫治的一種行為。
心中的夢
作者:陶勇
我,來⾃安徽
七歲那年,⼀場⾼燒,讓我再不能看見
我,來⾃河北
從⼩患有惡性腫瘤,雙眼……摘除
我,來⾃⼭東,⽣下來那⾥就是空的,
⽼⼈想要把我掐死,
媽媽緊緊抱住,
給我活下的希望。
陽光和陰影,我⽆法區分;
愛情和甜蜜,我不能擁有。
別⼈只是偶爾焦慮,
⽽我們卻⼀直苦惱,
因為⼤家眼中的美麗,
我們永遠⽆法知曉。
我很怕
拿起筷⼦吃飯的時候,夾不起菜,會被譏笑;
⾛路時不⼩⼼碰到旁⼈,
會被責罵;
當我們⽤盲杖不停地敲打地⾯,
煩躁的聲⾳讓別⼈躲避不及;
當我們打開收⾳機,
⽆論如何調低電臺的聲⾳,
在別⼈的⽿朵中,總是嫌⼤。
但是,我⼼中,還有⼀線希望。
希望有⼀天,
我可以拿著打⼯賺來的收⼊,
給⽗母買⼀件新⾐,添⼀雙新襪。
我也希望,有⼀天,
膝下也有⼉⼥,在⽿邊,
和我說說悄悄話。
夜深⼈靜的時候,
每個⼈都會想家,
掛掉⽗母的電話,
我能想像,
他們兩鬢的⽩發,
還有⼼中割捨不斷的牽掛。
我會努⼒,
讓⽗母不因我是盲⼈⽽終⽣活在陰霾之下,
我把光明捧在⼿中,
照亮每⼀個⼈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