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童話故事都發生在我們內部,
而非我們以外。
關於故事的圖像會破壞童話的力量,
剪斷孩子們的想像力。
伊維薩 · 西米奇
國際著名兒童劇導演、編劇、演員
國際兒童青少年戲劇聯盟(ASSITEJ)前秘書長
西安歐亞學院人文教育學院特聘教授
北京微光盒子文化有限公司藝術總監
上次我答應大家,用5W的方法分析《彼得潘》。就讓我們從Where這個問題開始吧——這個故事發生在哪裡?
我童年的彼得潘
誠實地說——我愛彼得 潘! 我知道它不算是一個好故事,但是我愛它。就像我愛吃巧克力一樣——我知道吃巧克力不健康,但我就是一吃就停不下來。
迪斯尼1953版的卡通片《彼得潘》是我人生看過的第一部電影,直到今天,那仍然是我生命中最激動人心的藝術體驗之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那時沒有電視、電腦、手機或其他電子產品。那時候有人講故事給我們聽,那時候我們讀書,在公園裡自由自在地玩耍。
有一天,一個帶著電影放映機的男人進了我們班教室(我那時候大概二三年級),我們把窗關上,放映機在牆上放出了電影。哇……這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啊!——一個會飛的男孩!在教室牆壁上!……還是彩色的!!!我真的太興奮了!電影結束後,我非常肯定地相信我也能飛,甚至認真地考慮了從我睡的二樓兒童房窗口跳下去,飛向茫茫夜色的可能性。顯然,我並沒有跳窗戶(現在再嘗試的話也有點太晚了),但是想像中,我真的曾經飛過家鄉小城的屋頂。我花了許多夜晚,飛來飛去,從鄰居公寓窗子穿過……特別是Ilonka的窗戶,那個我最喜歡的女孩兒。
彼得潘——不適合舞臺,卻適合講故事
長大後,我觀看了關於彼得潘的不同版本的戲劇作品,看完總是非常失望。那不是它!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錯了……因為一切模仿電影改編的戲劇總是錯的,總有哪兒不對,無論是彼得潘、白雪公主、灰姑娘、美女與野獸還是別的什麼。沒有人能做到!你不能在舞臺上模仿電影!舞臺語言與銀幕語言不同,你也不能假裝在舞臺上製作電影!不能!我的意思是,你當然可以那樣做,但你所獲得的將是下面這些東西——所有這些關於彼得潘、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小矮人比白雪公主更高大)、三隻小豬和其他迪士尼動畫的翻制劇在哪兒都長得一模一樣,不論是在中國、英國還是美國——演員們帶著大大的頭套,穿著罩住身體的連體服,背後是大型LED屏幕上畫的花花綠綠的醜陋動畫。這些劇是人類思維中最愚蠢最丟臉的產物,它們攻擊著兒童的常識,搶奪著父母的錢包。
在那些劇中,沒有想像力,沒有創造力,沒有自由地遊戲,沒有藝術。彼得潘的例子在此是一個真正的悖論,因為彼得潘的故事——蘇格蘭作家詹姆斯·馬修·巴裡(1860-1937)先是作為戲劇(1904),而後以小說(1911)形式發表的這個故事,所講述的正是關於想像力和孩子們天才的遊戲。
WHERE——故事發生在哪兒?
永無鄉,這個神奇的島嶼,彼得潘的故鄉,也是大部分故事發生的地方,是想像力的另一個個名字,它「或多或少是一個島嶼」,位於每個孩子的腦海裡,而且每個孩子看到的都有點不一樣。在小說《彼得潘》中,詹姆斯·馬修·巴裡寫道:
「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一個人意識的地圖……它上面有曲折的線條,就像卡片上的溫度一樣,這些可能是島上的道路,因為永無鄉或多或少總是一個島嶼,到處都有驚人的色彩,遠處的海面上有珊瑚礁,還有野人的船隻,野蠻而孤獨的巢穴,還有侏儒,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當裁縫的,以及河流穿過的洞穴,有著六位兄長的王子,一個快速腐爛的小屋和一個長著鷹鉤鼻的身材矮小的老太太。」
巴裡先生把彼得潘的故事,以及所有的童話故事非常清楚而準確地,放到了我們的想像中。(在那個年代,榮格的原型和集體無意識理論尚未問世。稍後我將談論叮噹小仙女、美人魚和彼得就是潘時,我會寫關於原型的文章)。在每一個頭腦中,永無鄉看起來都不同:「當然了,永無鄉總是變幻莫測……」
彼得潘和所有童話故事(是的,所有童話故事,包括白雪公主)都發生在我們內部而非我們之外,我們不是一個外部的觀察者去觀察另一個現實的圖景!因此,它們不為了外部展示——舞臺、銀幕或圖像而存在的,而是為了內部體驗——想像力而存在。它們不是為了眼睛,而是為了耳朵而存在。它們是為了講故事而存在。僅僅為了講故事或是閱讀!當我們聽某人講故事,或者我們自己閱讀故事時,圖像在我們的想像中被創造,它們僅屬於我們——我們聽到聲音,想像出胡克船長和他的「黑色嗓音」,我們感受到風,我們飛起來!是的,我們認同一個英雄,我們同情他/她,我們飛翔。我們在自己的想像中飛翔,而不是看一個別人怎麼飛。我們進入一個獨一無二的世界,與另一個人的腦海中的世界不同,儘管我們聽的是同樣的故事。我們成為故事的主人公,而不是故事的觀察者。在那裡,我們被點亮,飛升到更高的精神層面,或者我們走向深處,走到自己的無意識的幽暗之中,然後在那兒遇到了我們的真實自我。
任何關於彼得潘(以及所有其他童話故事)故事的圖像,包括迪斯尼電影和基於電影的戲劇表演,都會將想像力從我們的頭腦之中轉移到舞臺或銀幕上,剝奪了我們自身的,真實的和獨特的體驗。我們這樣的做法,幾乎破壞了童話的力量。我們剪斷了孩子們的想像力,將他們變成不活躍的,被動的觀察者。是的,他們可以通過那種表演來娛樂,他們也會為之著迷,就像我曾經為迪士尼的電影著迷一樣,但這是非常淺薄的迷戀和娛樂,孩子們從中得不到什麼。
所以,各位家長朋友們,讓孩子們閱讀童話故事吧,別總是給他們看卡通!
孩子需要故事,故事需要講故事的人!
在這個可視通訊和人工智慧貪婪地從兒童的思想中吸吮想像力的年代,我們,作為這個領域裡的專業人士,有一個基本的使命和任務,重申口語和故事的重要性,為講故事的重生創造環境。我們必須迫不及待地教育新一代講故事的人,他們將帶回故事的力量和尊嚴,並將他們提升到莊嚴與神聖的高度,就像故事和講故事的人在整個人類歷史所位於的高度一樣。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也許可以為挽救想像力,並由此而挽救人性做出貢獻。也許現在還不算太晚。
Ivica Simic 老伊
翻譯/責編 肖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