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嚴厲打擊毒品的納粹德國其實是個興奮劑消費大戶,從普通士兵到希特勒無不如此。史學專著《沉醉》,正是從這個特殊角度揭示了藥物與納粹德國盛衰的微妙聯繫。
有關納粹德國的專著可謂汗牛充棟,但還是不斷有人從故紙堆中發掘出新的「猛料」。德國作家諾曼·歐勒(Norman Ohler)的作品《沉醉:納粹德國嗑藥史》(Blitzed:Drugs in Nazi Germany)就另闢蹊徑,系統地揭示了興奮劑與第三帝國特別是其高層的緊密聯繫。此前,有關希特勒等人沉溺於藥物的報導時有耳聞,但該書記載的內容還是遠超想像。
根據歐勒的說法,納粹德國使用過的興奮劑包括古柯鹼、海洛因、嗎啡,最常見的要數脫氧麻黃鹼,也就是冰毒。作為「元首」,希特勒無疑最有條件與這些危險化學品接觸;事實上,他在二戰期間一直用藥物支撐著自己,是個十足的癮君子。
「一部靠得住的學術專著」
據英國《衛報》報導,《沉醉》去年在德國面世後極其暢銷,至今已被翻譯成18種語言。歐勒解釋說:「毒品不是歷史學家優先考慮的問題,只有像我這樣瘋狂的傢伙才對這方面的話題感興趣。」無論此言是否過謙,他確實做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英國歷史學家伊恩·克肖(Ian Kershaw)曾為希特勒寫傳記,被公認為研究納粹德國的權威,他對歐勒表示認可,稱《沉醉》為「一部靠得住的學術專著」。
說來有趣,最早讓歐勒對這方面題材產生興趣的,是柏林著名流行音樂節目主持人亞歷山大·克雷默(Alexander Kramer)。某天晚上,他問歐勒知不知道毒品對納粹主義傳播起到的巨大作用,歐勒老實地回答「不知道」,隨即意識到自己下一本書的關注對象有了著落。
他原本想寫一部虛構類作品,直到在歷史資料中發現了希特勒私人醫生西奧多·莫爾勒(Theodor Morell)博士的手稿,才決定展開專題研究。後來,在頗有聲望的歷史學家漢斯·莫姆森(Hans Mommsen)支持下,歐勒跑遍了整個歐洲,發現相關素材遠比想像得豐富,他寫完整本書都沒有用掉一半。首次披露的文件同樣數量可觀,比如,希特勒的秘書馬丁·鮑曼曾在一封信中,建議莫爾勒調整給「元首」開具的處方。
從嚴厲禁毒到全民「嗑藥」
歐勒講述的故事始於魏瑪共和國時期,當時,德國的藥品工業發展迅速,在出口鴉片製劑方面處於世界領先地位;隨著嗎啡與古柯鹼產能飆升,幾乎每個城鎮都能買到此類藥物。恰恰是在這段時期,希特勒的親信精心為他設計了公眾形象,那就是:他為國家不知疲倦地工作,是一個堅不可摧的「偉人」,而且不允許任何毒素侵入自己體內,就連咖啡也不行。
1930年的一份報告提到:「希特勒的禁慾方式令人震驚,他不喝酒,只吃蔬菜,也不近女色。」納粹黨於1933年奪取政權後,立即宣布「誘惑人的毒品」為非法。隨後的幾年裡,吸食毒品被定義為刑事犯罪,吸毒者甚至可能被關進集中營。而且,當局有意識地把使用毒品與猶太人聯繫在一起。納粹黨的「種族純潔辦公室」公然宣稱,「猶太人基本上都依賴毒品,所以,要把兩者從德國的土地上徹底清除掉」。
然而,在一個人人都要跟上希特勒辦事節奏的社會,普通人需要充沛的精力來服務於「新德國」,何況,彼時的德國缺乏勞動力。很快,看似嚴格的禁毒政策便開了後門。
在柏林一家名叫「特勒姆」的製藥廠裡,首席藥劑師弗雷澤·豪斯柴爾德(Fritz Hauschild)受美國運動員在1936年奧運會上使用安非他明的啟發,開始研製「日耳曼人的魔藥」。一年後,他的團隊成功合成冰毒,頓時引起轟動。這種物質被譽為「信心的推進器、能力的增強劑」,一時間,從演員到火車司機,人們都以服用這種非處方藥物為時髦。
冰毒甚至被公開添加到零食中。有一則廣告語當時很有名:「某某牌巧克力給你帶來快樂!」奧秘就在於其中摻進了冰毒。據說,女性每天吃兩三塊這樣的巧克力,就能不知疲倦地打理家務,而且還有助於減肥。這種現象就是歐勒在書中提到的「全民嗑藥」。
有了興奮劑才有閃電戰
隨著戰爭逼近歐洲,德國軍隊與興奮劑的聯手也進入倒計時。歐勒在《沉醉》一書中提到了一封信,它的主人是後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海因裡希·伯爾(Heinrich Boll)。時值1939年,伯爾在信中請求後方的父母為他寄一些冰毒,稱這是他對抗睡意的唯一方法。
而在同一時期的柏林,「綜合與防禦心理學研究所」主任奧託·蘭克(Otto Ranke)已開始研究能讓德國國防軍那些「虎虎生威的戰爭機器」(士兵)不知疲倦的秘密武器。經過數輪實驗,他認定,冰毒是幫助精疲力竭的士兵恢復體力的上佳之選。蘭克本人也嚴重依賴興奮劑——後者可以讓他連續工作50小時而不覺得疲勞。士兵服藥後,不僅無需頻繁休息,還可以藉此消除恐懼感,變得無所畏懼,更具戰鬥力。
1940年,通過阿登山區入侵法國的作戰計劃確定後,德軍的軍醫領到了一份「興奮劑使用指令」,其中建議每人每天至少服用一片冰毒,需要夜間行軍時可連續服用兩片;如有需要,每天可以再多服用兩片。為此,德國國防部訂購了3500萬片脫氧麻黃鹼,特勒姆製藥廠開足馬力工作。從此,像伯爾這樣的士兵就無需再要求父母為他們寄這種藥了。
那麼,納粹德國成功對西歐實施「閃電戰」是否得益於吸毒?英國《每日電訊》報援引相關章節的內容認為,沒有興奮劑,戰爭不會是原本的模樣。實際上,希特勒對通過山區進攻法國的計劃非常認同,但德軍最高統帥部明確反對,主要理由就是士兵在夜間要休息,極易遭到敵人襲擊。那份「興奮劑使用指南」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藥物可以讓步兵三天三夜保持清醒;拜冰毒所賜,德軍裝甲部隊的官兵也保持著高昂的鬥志。
從那之後,興奮劑類藥物就被納粹德國當成了秘密武器。1944年至1945年,意識到無法通過常規手段贏得戰爭後,德國海軍部署了僅需一人操縱的微型潛艇,希望從泰晤士河口對英國實施打擊。問題在於,一個人連續數天駕艇,按常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藥理學家只得開發全新解決方案,那就是含古柯鹼的口香糖。《沉醉》提到,這種產品是在薩克森豪森集中營裡的一條小路上進行測試的,服用了這種藥物的囚犯不停地走動,直到力竭倒地。
試想一下:那些年輕的士兵把自己關在水下的鐵盒子裡,與外界完全隔絕,在藥物作用下忍受著幻覺,還得時刻準備著與強大的敵人作戰。歐勒對這種行為的評價是「太過瘋狂」。
癮君子希特勒的最後時刻
與此同時,在柏林的希特勒也遭受著折磨,他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私人醫生莫爾勒。希特勒早年飽受腸胃疾病之苦,莫爾勒用以細菌菌株為基礎的藥物「Mutaflor」為他治療,效果顯著;從此,代號「患者A」的希特勒與莫爾勒開始了相互依賴的關係。
《金融時報》提到,1941年,希特勒一度身患重病而不能理政。莫爾勒先是為「元首」注射激素,隨後使用了被稱為「優可達」(Eukodal)的藥物,其特性類似於鴉片製劑和海洛因,會讓病人產生強烈的愉悅感。很快,希特勒對這種藥產生了依賴,每天需要注射數次,隨後更是與古柯鹼混合使用。在此之前,他就用古柯鹼作為治療聽力下降的輔助手段。
是莫爾勒故意讓希特勒上癮,還是他無力阻止後者對藥物的依賴?歐勒更傾向於後一種說法,只不過,莫爾勒不能過早地告訴希特勒,他已經藥物上癮的事實。其實,即便是在獲知真相後,希特勒也沒有怪罪醫生,原因就在於他的「緊迫感」格外強烈,想在死去前儘量多做些事情。神經類藥物見效快,恰好迎合了希特勒的需求。另外,莫爾勒也為代號為「患者D」的義大利法西斯頭目墨索裡尼服務,用了相同的藥物,效果同樣不錯。
危機終於在戰爭的最後歲月到來。生產冰毒和「優可達」的工廠被盟軍炸毀後,通往柏林的興奮劑供應路線被徹底切斷。自1945年2月起,「元首」出現了強烈的戒斷反應:身體縮成一團,流著口水,用鑷子猛刺自己的身體,其狀慘不忍睹。「對希特勒來說,輸掉了世界大戰,又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藥物,這真是太可怕了。」《衛報》評論稱。
總體來說,《沉醉》為人們窺探第三帝國的真面目打開了新的窗口。有人認為,納粹治下的德國「非常有秩序」,但這本書揭示了這種秩序背後的糜爛和混亂。
《沉醉》的作者希望年輕一代讀讀這本書,「因為他們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未來而不願審視過去」。他對當下的德國社會不無擔憂——右翼勢力抬頭,排外情緒蔓延,政府介入伊拉克和其他地方的戰爭……種種現實問題,都需要以史為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