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一些很小,很細碎的事情困擾我,間斷性地會讓我的情緒有點急躁。但是我覺得這是大家都會有的壓力,安慰自己說,「壓力嘛,這種事情隨處可見」。我沒有理會。漸漸地,這種焦慮、緊張的情緒開始主導我的生活,每天的狀態都有點離弦之箭的感覺,緊迫感常常壓迫我喘不過氣來。
在大學三年級的某一天,事情危機開始出現。我的抑鬱症第一次發作,但是我對抑鬱症還是不是很了解,只是感覺到自己的整個生活開始出現了偏差。壞心情的日子好像數也數不到頭,每天睜開眼睛只覺疲憊,沉沉地無力感,心情亂糟糟地。一天又開始了,和昨天一樣的一天又開始了。日子以一種單調、乏味的基調重複發生,周而復始。像有一部描述一個人每天都在過同一天的電影一樣,我和主人公的差別是,他不知道自己在重複,而我清楚。
逐漸的我的睡眠開始受到影響,起初我只是醒來的時間越來越早,後來慢慢變成睡著的時間越來越短。在無數個宿舍熄燈的夜裡,我躺在自己1米寬的床鋪上,清醒地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宿舍樓臨在街邊,開始時閉上眼睛可以聽見外面往來車輛和商販收攤的雜聲,後來外面漸漸安靜,我就睜著眼睛瞧外面路燈映進窗戶投在房頂的斑駁光線。我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一如我不清楚自己每天晚上什麼時候才能睡著。
因為長期的失眠和心情低落,我開始出現頭痛,隨時隨地出現的頭暈和頭痛讓我整個人精神恍惚,然後再配上因為睡眠不足導致大眼袋和幾乎有些發亮的腫眼泡,皺巴著一副壞心情的眉毛。我變得很醜,連笑容裡都透著滄桑和苦澀。
但是因為缺乏對抑鬱症的了解和對自己可能患病的抗拒心理,我始終不認為自己是生病了。
我近乎偏執的認為自己一定能戰勝這種「糟糕的生活狀態」,我一定能好起來,只要怎麼怎麼……就行。這些假設性的條件,一次次被現實否定,我的狀況開始越來越糟糕。
我開始脫髮,大把大把的掉頭髮,地面上,衣服上,枕頭上到處都能看見自己的頭髮。我將它們團起來,揉搓成一個小黑球。那黑球越來越大,我的頭頂越來越亮。我最害怕在有鏡面的地方看見自己,一個頭頂發縫明顯,頭皮發白的腦袋,那種視覺衝擊比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醜臉還要令人絕望。
我的脾氣越來越壞,情緒起伏也愈加不受控制。我常常陷入一種氣憤的狀態不能自拔,和家人溝通的頻率越來越少,通話時間越來越短,口氣越來越不耐煩。
此後,每個不成眠的夜裡,我多做了一件事情:哭泣。我終於沒有辦法再心平氣和面對失眠這件事情,我阻止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遏制自己不為那些做過的或者沒做過的事情感到羞愧、懊惱、後悔。我躺在我只有1米寬的上鋪,拼命壓抑自己因為睡不著這件事情帶給我的憤怒。我勸自己,不能陷入憤怒,不能讓心裡那把火燒的太旺,不然,它會燃盡了我所有的頭髮。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可我還是睡不著。我哭,身體卻因為同時要壓抑憤怒和悲傷這兩種情緒而發抖。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讓我在後來的某天徹底投降了,第一次,我覺得,或許我真的是生病了。
打電話給母親求助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令人不堪,被母親陪伴著坐在精神科醫生對面的凳子上時,心裡不見得有安慰,卻很平靜,沒有了後面好似什麼在「追趕」我的急慌慌的感覺。
我還是覺得有些羞恥,即使面對的可能是能夠幫助我結束掉這種糟糕局面的醫生。
「你為什麼感到痛苦?」醫生問我。
我儘量選擇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言辭,以一種儘量客觀的觀點描述了我那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糟糕生活,以及這種生活帶給我的剝削感。
「我像個陀螺,不知道為了什麼要拼命轉,一邊轉,一邊還要擔心不會停下來……
我賠進去了我所有的好心情,包括我的頭髮……」我描述著,臉卻不自覺有點燙,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聽起來確實有些無病呻吟的意思,我想。但是,我沒有辦法誇大其詞,因為事實上,當把這些令我備受折磨的事情描述成客觀事實時,聽起來,它並沒有我體會的那麼「嚴重」,這一點最讓我覺得難過。
拿著診斷書去藥房取藥時,看著醫生那清晰有力的三個字跡「抑鬱症」。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承認自己生病需要勇氣,能夠接受別人洞悉自己生病這件事情需要更大的勇氣。母親一直細心體貼的陪伴在我身邊,雖然有些尷尬,但卻並不覺得可恥。同樣,向家人尋求幫助也並不可恥。
走出醫院真是個好天氣,頭一回覺得冬天的天氣也能這樣好。我和母親說,我想擦口紅。她顯得特別高興,鼓勵我說,「你擦,你擦吧」。然後,她看著我說,「你才這麼這年輕,又這麼好看,日子很長,慢慢來吧……不要擔心,不要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