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慈對女兒說這些的時候,宋夫人一直皺緊了眉頭在聽。待宋慈講完了,夫人說:「如此說,在汀州地方,要是能排解百姓吃鹽之難,便是一樁大事。」「當然,民以食為天,這鹽如何能缺?」「能排解嗎?」芪兒也格外關心。「世間的事,只要專意求之,想必能罷!」宋慈說。但宋慈也深知,要解決這「食鹽之事」並非易事,比他審斷一樁錯綜複雜的疑案還難上許多。為此,他感到確實需要好好地向真德秀先生「勵四事,去十害」的施政方略學習。他已著手去做,向皇帝上呈申求蠲免半租的奏疏,張貼獎勵躬耕的告示,以利發展地方生產,富郡強民。與此同時,他還籌劃招募了一班擅長水上功夫的壯勇船夫,只等童宮從建陽回來,就可以讓他率船隊往廣東潮州方向去運鹽。三天後,船隊出發了。童宮頭一回獨立去擔這重任,站在船頭向送行的宋慈抱拳拜別。
宋芪也隨父親到汀江渡頭,望著漸漸離岸的船隻,她忽然心中有種憂慮,輕聲問父親道:「這樣去,會有危險嗎?」「不會的。」宋慈說。三個月後,童宮回來了。船隊滿載而歸,運來了鹽,還抓來了幾個劫鹽之徒。這三個月中,宋慈又辦了幾個與鹽相關的案子,拿住了案犯,也拘捕了從中漁利的鹽官。現在,宋慈把這些互有關聯的案子開堂一併審理,把案犯或刺配遠州牢城,或斷個幾十脊杖便讓他們歸田。自此鹽的售價驟降,百姓生活多少有了一些改觀,汀州境內也漸漸安定,宋慈又開始閒下來了。有幾回,夫人又跟丈夫講到了娶秋娟的事,宋慈仍是說到應該給童宮與秋娟說媒,夫妻二人意見不一,也就沒有對秋娟開口。這一年的時光畢竟過得很快。轉眼已是第二年初夏。這年初夏,宋慈忽然見識了一樁難以偵破的奇案,這案子正是一年前那個不辭而別的仗義青年報來的。
初夏的清晨,天亮得很早。這一日,山城上空還彌動著薄薄晨霧,從汀江上吹來的風兒也帶些潮溼的涼意,縣衙後院的爭晨亭上有一副楹聯:「鳥雀鳴翠柳 露珠銜綠竹」恰是此時此地此景的極好寫照。宋慈照例一早就起來練他的內家形意拳。童宮則更早就在練他的怯拳了。這段時日,芪兒也起得很早,總是與秋娟遠遠地站著,看童宮那龍騰虎躍般的避閃躍撲,時不時以手在虛空中做書寫狀,幾如當年杜甫見公孫大娘舞劍那般十分欣賞。原本慣於楷書、行書,最不愛狂草的宋芪,也似乎從童宮那套怯拳中受到啟發,喜歡上了狂草。就在這時,門吏入院來向宋慈稟報:「啟稟大人,有個名叫霍雄的人候在衙外,說有要事求見。」「霍雄?」宋慈收拳一想,立刻記起來了,是那個見義勇為的青年。「叫他進來!」不一刻,霍雄匆匆進來。童宮也走了過去。
宋芪暫且迴避,卻又忍不住悄悄窺視,對這個去年突然不辭而別,而今又突然不請自來的人,宋芪自然要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霍雄個頭中等,面容黝黑,唇上長有細細的茸毛,估計有二十多歲,蠻有精神,像個機靈人。「宋大人,」霍雄一見宋慈即施禮道,「我爺爺想請你去看一樁奇事,不知大人是否願去?」「你爺爺?」「嗯。」「你爺爺是誰?」「一個賣藥的老人。」「哦,怪不得你去年不用我的膏散,就溜了。」「我……」霍雄道,「我爺爺治跌打損傷頗有功夫。」「是嗎?」宋慈又問,「你爺爺要我去看什麼奇事?」「大人見了就知道了。」「是嗎?」宋慈覺得像這樣來請知縣大人的事兒也有些奇怪,「好吧,我去!」「那你得換上微服。要出城,很遠,還得爬山。」
霍雄又從從容容地說。「換上微服,這也是你爺爺吩咐的?」「嗯。」宋慈似隱約覺得這霍雄的爺爺有些不同一般,當下叫童宮也去換了衣服。「你爺爺現在何處?」「汀江酒樓。」汀江酒樓坐落在離東門城樓不遠的當街,門前一副隸書楹聯,寫道是:玉井秋香清泉可釀汀江春色生涯日佳雕簷前豎一望竿,竿上懸一面藍邊白底酒旆子,上書「汀江風月」。此時朝陽方出,璀璨的光輝抹到那面酒旆子上,把那「汀江風月」四字映得格外精神。三人來到酒樓前,剛欲踏進酒樓,門內走出一個手提竹簍,腰間掛一特大酒葫蘆的老者。「爺爺!」霍雄興衝衝地喊了聲,接過老者手中的竹簍。老者對宋慈抱拳一揖:「謝大人不以愚陋見棄!」「哪裡敢!」宋慈也抱拳回道。
只見老者目光爍爍,頜留銀須,身上一領青灰直綴已洗得發白,雖然陳舊卻很整潔,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清朗有力,儼然一個蒼顏清奇的古稀長者。這時,宋慈還發現老人那皺紋如刻的臉額上有一塊雖不顯眼卻挺奇怪的疤痕。這種位置和形狀的疤痕使宋慈想到:這老人很可能受過刺配,那字是用相當的技術處理掉了。這疤痕使老人更帶了一種神秘味道,但宋慈且不管他是否曾被刺配,只問道:「請問老丈尊姓大名?」
「有辱垂問。老朽姓霍名靖,世居汀州,多年來採藥山中,兜售市井。昨天上山偶見一片奇觀,我聽說大人平生最喜疑奇之事,想必大人會對那片奇觀感興趣,所以冒昧叫孫兒去請大駕,不料大人來得這麼快。」「老丈垂愛,宋慈不敢怠慢。」「哪裡敢當。山野之民,冒失之處還請大人見諒。」老人說罷舉頭望了望天,「還有不少路,我們就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