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近朱:女,1956年出生於上海松江。中學畢業後插隊務農四年,1978年2月進入上海師範大學中文系學習,1982年畢業後任教中學語文30年。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上海市松江區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長城》《新民晚報》《文學報》《聯合時報》《松江報》《松江新城》等報刊。
從小就知道,外公廚藝了得,年輕時創辦草廬酒家,1955年宋慶齡來松江時他還受命掌勺;而外公的堂弟金豪叔公,他做的菜曾讓錢穀融先生讚不絕口,錢先生還親筆題字留念,這,我可是前不久才知曉。
金豪叔公,年輕時就在我外公創辦的草廬酒家錘鍊廚藝,此後不斷精進,帶徒授藝編教材,曾任上海市供銷社烹飪培訓中心教研組副組長。鑽研烹飪之餘,金豪叔公還擅長寫作,雖說沒念過幾年書,文字功底卻頗為深厚。我讀過他撰寫的《松江名店草廬酒家創始人金杏蓀的創業歷程》,還有發表在《松江商業》上的《金杏蓀初創草廬酒家時期的印象》《草廬初創時的菜餚特色》《草廬酒家初創時期的烹飪文化》等文章,字裡行間文採飛揚,感覺作者不像廚師而是文人學者。
金杏蓀堂弟金豪與金杏蓀兒子金子範
(蔣近朱 供圖)
上次跟舅舅去拜訪叔公,老人弄清我是誰家孩子後(外公外婆育有五子五女,第三代人更多容易混淆),就拿出一疊剪報說:你的文章,我都看了……原來是我發在《松江報》上的一些短文,沒想叔公竟那麼有心一一留存。
叔公說他喜歡保存文字資料,說著就變戲法似的翻出一本小小的工作手冊,說這裡面有錢穀融教授的題字。我接過那本雖略顯舊卻保存得很好的工作手冊,打開扉頁,見上面是豎排的三行藍黑色鋼筆字:「烹調是一門藝術 金師傅留念」,落款是錢穀融、吳宏聰兩個並列的籤名,錢穀融三字略大,字與字之間空得也較開,而吳宏聰三字就明顯空間不夠顯得逼仄,像是硬擠進去的。署名後面的日期是「八六年六月」——三十多年了!
聊起三十年前往事,90多高齡的老人記憶清晰娓娓道來:那時上海四家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上海教育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和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在千島湖投資建造了作家樓,許多作家學者還有宣傳部文化部領導都去那兒開會參加活動,我應聘到那裡當廚師。我在那邊看到當地人魚頭、豬心都不吃,浪費了太可惜,於是動腦筋就地取材研髮菜品,那個豬心做的菜,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心花怒放」——「心」指原料豬心,「花」體現的是刀工,用刀劃開的豬心一入油鍋,就像開出一朵朵花來,菜如其名,名如其形。
1986年初夏,華東師範大學教授錢穀融先生在作家樓參加活動,離開前一天晚上舉行告別會餐,當吃到我做的「心花怒放」這道菜時,錢教授高興得大聲說:「工作完成了心花怒放,明天回家團圓心花怒放,吃的菜又是心花怒放,去買酒啊!」聚餐結束錢教授特意到廚房來找我,稱讚我菜做得好,還問我有什麼要求,我就拿出工作手冊讓錢教授寫幾個字。另一位一起來的中山大學吳宏聰教授,見錢教授寫完,馬上拿過去也籤了名。
「這事很有意思啊!公公你把它寫出來!」我聽完就建議道。「我不寫我不寫,你高興寫你寫吧!」
回來後雜事纏身一拖再拖,直到前些天再一次跟舅舅們去看望叔公,問清一些細節,內心的緊迫感推動著我趕緊動筆。時隔三十餘年,故事中兩位主人公,錢穀融先生已駕鶴西去,金豪叔公年已九十有六,這麼有趣的故事,我不能讓它埋沒了。
對錢穀融先生,以前只知道他的《論「文學是人學」》,沒想他還是個懂廚藝的人,他對吃菜的講究,與做學問一樣不容馬虎。曾看到一份資料,在一次座談會上,上海交大教授夏中義說,他認識的錢穀融是一個喜歡輕鬆氛圍、善於享受人生樂趣的老人。「先生告訴我他是不吃素菜的,而且他對每個菜都有要求。請先生吃飯第一道要清炒蝦仁;第二個要清炒鱔絲,不能有茭白;第三個魚頭砂鍋,魚頭一定要大。如果菜做得不符合要求,就像一篇作文寫得不好,要重新寫的。」我想,對吃如此講究的錢先生,給予金豪叔公的肯定與讚賞,乃高山流水之懂得。
先生以一書生至文章事業縱橫天下,
遠追魏晉風流亦復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