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兩千多年前莊子做的一個夢,引發了後世無數文人墨客的紙上騷動。這一哲學命題極度迷離且虛幻,蝴蝶不可追、夢境不可破、幻化不可成,莊子此夢完全是憑空而起憑空而落,然而卻真實地探索了生死物化的意義,並製造出了一個浪漫的文學話題。
白居易:「鹿疑鄭相終難辨,蝶化莊生詎可知。」
李商隱:「莊周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辛棄疾:「怎得身似莊周,夢中蝴蝶,花底人間世。」
幾乎所有引用這個典故的詩詞創作人都是莊子的忠實崇拜者,他們無不將其奉為圭臬,並以之為榜樣試圖編織出更加迷幻的意境。可是元代的一位小哥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不將莊子擺在神壇之上,反而將其踐踏為墊腳石,以此創作出了一首詼諧幽默又罵人於無行之中的狠曲。
《醉中天·詠大蝴蝶》元·王和卿
彈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三百座名園、一採一個空。
誰道風流種,唬殺尋芳的蜜蜂。輕輕飛動,把賣花人搧過橋東。
倘若不看題目,你是否能讀出這首曲子所詠嘆之物?明代學者王驥德評價道:「只起一句,便知是大蝴蝶,下文勢如破竹,卻無一句不是俊語。」是的,無須多言,只需單單一句「彈破莊周夢」便知王和卿寫的是蝴蝶。
這隻蝴蝶堪稱古詩詞史上體型最大的一隻,它竟把莊周的夢境給撐破了,將一個虛無的無限止的幻境彈破,從夢境裡飛到了現實之中。一個「破」字誇張得近乎荒誕,它不僅極盡蝶之碩,更以一種開悟頓天的姿態脫穎而出,狠狠抓住了讀者的眼球。
這隻蝴蝶不能兀自起飛,它必須依託於東風,否則定要墜跌而落。不得不說,王和卿遣詞造句的功力的確很強,上句的「破」,此句的「架」,皆是龍眼。「架」字不僅描繪出了蝴蝶憑駕東風時場面浩大的畫面感,又將東風擬人化,寫出了東風託扶蝴蝶順勢而上的姿態。
蝴蝶以採蜜為生,那麼如此大個兒的一隻該如何進食呢?答案是:所到之處,寸花不生。
「三百座名園」極言其多,但只需輕輕一採便可將其化為烏有,春天瞬間變秋天。「三百座」與「一個」形成顯著對比,突出表現蝴蝶食量之大。
「誰道風流種,唬殺尋芳的蜜蜂。」這是一句非常幽默的話語,前一句應該是蜜蜂對蝴蝶的謾罵之詞:「這是誰家造孽的娃兒?」蜜蜂向來以辛勤著稱,可蝴蝶的食物掠奪令它們都感到了無所適從,由此隱約透露出蝴蝶一種恃強凌弱的特點。
蝴蝶只需輕輕扇動翅膀,便將賣花的人扇到了橋的另一邊。王和卿話頭一轉,將蝴蝶與人掛上了鉤,這使讀者更有代入感,更能感受到蝴蝶翅力之強。同時,結尾的這兩句又隱喻了蝴蝶的離去,它破空而來,離去時也揮毫大氣,來去皆形象生動,極具藝術效果。
讀完整首曲,總感覺王和卿筆下的這隻龐然大物不是蝴蝶,而是莊子作品中的另一巨獸,那就是「翼若垂天之雲」的大鵬,雖不知這二者是否有所聯繫,但不可否認的是,王和卿與莊子一樣,在誇張之中隱藏了深深的寓意。那麼王和卿的大蝴蝶,究竟扇了哪些人?
據元代《輟耕錄》載:「大名王和卿,滑稽挑達,傳播四方。中統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異常。王賦《醉中天》小令。」燕市的一隻大蝴蝶是王和卿寫作的契機,但其真實的目的是「滑稽挑達」,即諷刺。
綜合曲中觀點,這隻蝴蝶碩大強勢、搶佔資源、恃強凌弱、橫行霸道,再聯想到元朝時期底層百姓所遭受的迫害,可見蝴蝶隱喻的就是那些權豪勢要、浪子喪門,以及花花太歲。畢竟元曲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善謔」。
這首小令怪誕誇張,但又不失幽默風趣,讓人在感嘆其豐富的想像力的同時,又忍俊不禁,又發人深省,品來十分有味道。在這些藝術的表皮之下,實際上蘊含的真實情感應是作者那滿腹的牢騷以及無奈的反抗。
一隻巨型蝴蝶,撐破了莊周的夢,亦戳穿了世俗的不堪,雖然這是個稀罕物,但求它不要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