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張圖連接的學科不一樣。第一張圖連接人文社科各分支,討論觀念怎麼和制度相關,生活品味如何與政治經濟過程銜接等。還和計算機與系統科學有關。圖的最外圍是深層結構。每一個社會都可以用這張圖說明,而每個社會不同;理解每個社會的運轉過程,再把它們放一起,能否找到規範人類所有社會生活的深層機制?這是列維-史特勞斯說的深層結構。找到這機制,文化再怎麼變化,都可以被理解。甚至所有文化都消失,世界只剩幾個人,也可以根據它創造想要的文化。這是系統論的思考方式,必須有大量樣本。手工處理樣本已經過時了,須藉助計算機網絡模擬來編碼成千上萬樣本。
第二張圖連接生物生命科學和人文社科。人文社科探討人活在社會中是怎麼回事,生命科學探討活在這樣的社會中,我們的神經元、激素、肌肉、骨骼怎麼運轉。社會與生物相互依存。
第三張圖銜接人類接觸世界的不同方式,在其中,心理學、哲學和世界其他文明體系非常關鍵。
人類學還沒有一個理論可以把所有學科合起來,不同理論整合不同學科。本科生應該看到民族志材料中蘊含著整合各種人文社科的方式。這是中大能提供的最完整訓練。在此基礎上,體質人類學帶來社會與生物的協同變化。認知和心理人類學也關注生物和社會一體。不同生活方式下,我們的神經元網絡結構、感覺、說話方式、聲音音質都不一樣。為什麼德語給人咔咔的鏗鏘感覺,漢語也很咔咔咔,法語是想像當中的浪漫?一種語言給人一種音質感,這是生物物理屬性,也和社會生活緊密相關。群體的多元和全人類統一的生物機制同時存在。
不要把人類學學得只剩下文化人類學。具體說,不要把醫學人類學當成是對生命科學的反抗。生命科學把人當機器。人生病了,放到臺子上,像修一個電機一樣拆開,看哪裡可以換一下。這樣當然不完整;疾病和健康除了生物一面,還有社會一面。但人文社科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認為醫學尋求biologic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人文社科求soci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醫學人類學不是對生物醫學的矯正。至少,醫學界人才比人文社科多。16世紀到20世紀,幾乎所有學術天才都在物理學界;從20世紀後半期開始,多數學術天才在生命科學和計算機科學。人類學只有幾個漏網之魚,要挑戰什麼?從生物決定論走向社會決定論,違背了整體性。
只剩下文化人類學,面對社會學時,人類學有什麼特點?兩個系學生天天打架,誰也說服不了誰。打了幾年,最後決定,差別是這樣的,做田野不到三個月,不要號稱自己是人類學家;超過一個月,不要說自己是社會學家。這是扯淡。還有一個區分叫定性與定量,人類學做定性、講故事,社會學做定量,做模型。誰說人類學不做數據。我們有大量的理論模型,也有統計分析。只不過在中國,人類學只剩下了文化人類學。
2.
課程大綱要求讀榮格。他是心理學家,心理學也既考慮生物生理,也理解心理精神。榮格把這兩方面合了起來,給我們很多啟發:「我學會了沿著由病人表現出來的症狀和其中的傾向指出的路線展開工作,而不是盲從於普遍理論觀點的支配,那些理論模式也許並不適合各種特殊情況。我在60年的研究歷程中積累的關於人類本性的實踐知識教會我,要用一種全新的眼光認識每一個病例。因此,首要的是,我必須尋求具體的研究路徑。有時,我毫不猶豫地投身到對嬰兒期記憶和幻想的細緻研究中;另一些時候,我直接從頂端開始,飛翔到最虛幻的形上學思辨迷霧中。它完全取決於我是不是有能力理解病人的語言,並順著對他的潛意識的探索逐漸邁向光明。某些情況下要求某個條件,另外情況要求其他條件。這就是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所在。」(《象徵與夢的解析》177頁)
整體性不是掛在嘴上的。如果材料要求使用數學模型,不要想那麼多,去學。要求理解精神的結構,就去學神學和神話學。整體性不拒絕任何一個學科的具體內容,因為整體就是多樣。沒有多樣性,整體不會變化、死氣沉沉。
以前我對生物學的態度是用到什麼學什麼。把我的生物學知識鋪成一張圖,上面全是漏洞,需要時再去填。這樣對具體研究有效,但考慮到知識體系,社會科學一面是完備的,生物到處是洞。從上學期開始,我老人家洗心革面,把神經科學系和生物學的本科教材拿出來,從零開始學。另外,我做醫學人類學,跟中醫有關,現在從黃帝內經開始學。中醫最難的是推算不同年份、不同季度的氣候變化如何影響人的健康,它要求天幹地支、三陰三陽這套新語言,我學得暈頭轉向。
到大四,還得學習轉化,把方法和理念轉化為商業世界和現實生活中的具體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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