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為塗了口紅,而被哥哥罵作「妓女」。有幾次,哥哥揪住她的頭髮,從客廳的地上一直拖到馬桶邊,直到她承認自己錯了才鬆手。
父親向幾個女兒灌輸的理念是,「正派的女人永遠都不能露出腳踝以上的任何部位」「廚房才是你待的地方」。有一次幹活兒時,她覺得實在太熱了,就捲起襯衫的長袖涼快一下,父親罵道:「這兒不是妓院。」
還有什麼家庭比美國女孩塔拉生活過的這個地方更糟糕嗎?這裡可謂是原生家庭傷痛的集大成者:暴力、獨裁、精神控制、男尊女卑……
塔拉·韋斯特弗從小和父母、幾個兄弟姐妹一起生活在美國愛達荷州的一個山谷裡,她沒有出生證明,父母也記不清她的生日。她沒有醫療記錄、也沒有踏入過學校——在篤信摩門教的父親看來,這些地方都被魔鬼操控。
但在16歲那年,塔拉通過自學考入美國楊百翰大學,後來又成為劍橋的歷史學博士,還曾赴哈佛訪學一年。這名年輕的歷史學家追溯自己特殊的成長過程,寫成《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這本書也許可以看作一本關於如何從原生家庭傷害的陰影中走出來的指南。
最近兩三年,「原生家庭」這個詞熱極一時,許多人訴說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受到的種種身體的、心理的傷害,控訴家人不懂得尊重孩子。
就連素以光鮮示人的演藝明星,一旦撞上這個問題,也變得狼狽起來:幾年前,臺灣演員明道一再替哥哥償還巨額債務,就在宣傳新片時,還被假扮為粉絲的債主質問何時還錢;女演員毛曉彤從小父母離異,出了名後被父親討要贍養費,父親一張口就是5000萬元……
儘管針對「原生家庭傷害」的討論熱火朝天,但中英文論文庫裡都很難找到有關這一主題嚴肅的文獻,以至於有人稱之為「偽心理學」。
與這個概念較為相近的是「創傷理論」。美國學者凱西·卡魯斯在其《沉默的經驗》認為,「創傷」是某些人對某一突發性或災難性事件的極不尋常的經歷。創傷事件在經歷者的心中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使人焦慮、恐懼、絕望,對經歷者此後的生活造成影響,嚴重時甚至會威脅到其生存。
美國社會學家傑弗裡·C·亞歷山大認為,「當個人和群體覺得他們經歷了可怕的事件,在群體意識上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成為永久的記憶,根本且無可逆轉地改變了他們的未來,文化創傷就發生了。」
對於人們受到創傷之後的反應,不同流派有不同的解讀,精神分析一派比較悲觀,它認為人們會暫時將創傷經驗壓抑下來,但這種經驗會成為心理情結,以至於人們不可能產生理性的責任行動。這派理論也許就是「原生家庭決定論」的祖師爺。
另一派則認為人們會「致力於扭轉造成創傷的環境」。人們會採取種種行動,最終,「創傷的感覺會平息消退」。
回到塔拉的故事。那天,塔拉第一次試著塗口紅,哥哥肖恩罵她「妓女」。肖恩又一次故技重施:一把抓住塔拉的一撮頭髮,扭住她的手腕,逼她承認錯誤。
但這次跟以前不一樣的是,另一個哥哥泰勒回到了家。泰勒考入了大學,擺脫了這個奇特的家庭。這一次回來,他問妹妹:「你想過離開嗎?」
泰勒指給她另一條路:就像他一樣,去上大學。「是時候離開了,塔拉,你待得越久,離開的可能性越小。」
網上流傳的許多文章都把人釘死在「原生家庭」的柱子上,認為此生的不幸已成定局。如今故事發展到了「原生家庭決定論」沒講到的部分:改變。
是的,這個「決定論」的問題就在於,讓人們心安理得地沉浸於過去,讓那些處在故事開端的人們以為已經看到了故事結局。
訴說自己的不幸很容易,改變卻很難。
為了考入大學,塔拉買來課本自學。塔拉要從最基本的運算開始學起——分數、倒數、將小數加減乘除——同時還要儘量躲著父親。第一年沒考上,第二年接著來。
在這個沒上過學的16歲女孩眼中,三角函數無異於天書,歷史人物拿破崙並不比小說主角冉·阿讓更真實。考入大學後,她必須要拿到獎學金才能繼續讀下去,於是幾乎每天都要學到凌晨兩三點。
早在「原生家庭決定論」火起來之前,就已經有形形色色的理論告訴人們:改變人生的機會很多。
在哈佛大學著名的積極心理學課程中,塔爾教授告訴學生們,關於生活,人們能掌控的部分就是自己——自己對世界的詮釋以及自己的行動。
這話很俗,但是又的確是唯一可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