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報記者 邵長春 特約記者 謝振安 王儀
通訊員 張琳 實習生 王歡歡
在海南,竹笠很常見。烈日下,細雨中,寒風裡,總能見這樣的畫面:裹著頭巾的海南女人或面色黧黑的漁家漢子,頭戴竹笠辛勤勞作。
千百年來,竹笠已成為海島文化中一道獨特的風景。海南的竹笠,不但入詩入畫,更常在歌舞中演繹出萬般風情。1960年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讓頭戴竹笠的海南婦女形象深入人心。2005年9月,娘子軍的故鄉———瓊海市申報的東坡笠與黎族傳統棉紡織工藝、儋州調聲、崖州民歌等25項民間文化資源一道被認為最能代表海南本土文化特色,成功入選我省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保護名錄」。
小小一頂竹笠,為何能有如此大的魅力,在它背後,又有著怎樣動人的傳說和歷史傳承?讓我們穿過千年歷史的帷幕,一窺海南竹笠的千古風情,並跟隨記者的腳步,探訪海南竹世界裡的種種情致。
「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偉大的人道主義者、黎民百姓的朋友、造酒試驗家、瑜伽修煉者、月下漫步者……」林語堂在他的《蘇東坡傳》的開篇一口氣給蘇東坡羅列了19個頭銜。但林語堂卻偏偏遺漏了重要的一項:東坡先生不僅是文壇大家,作為北宋一代「潮人」,他還是一位勤奮鑽研的「制帽大師」。
蘇東坡的「帽子戲法」
早在東坡元佑年間於京師為官時,就曾設計了一種筒高簷短的帽子,常常戴著四處出遊,京師士大夫群起效仿,謂之「子瞻樣」,甚至有蘇門弟子戲作對聯調侃此事:「伏其幾而襲其裳,豈真孔子;學其書而戴其帽,未是蘇公。」
被貶海南後,窮極無聊之際,東坡亦玩性大發,和兒子蘇過仿海南當地人習慣,以椰子殼作冠,父子二人都作了《椰子冠》詩,蘇軾甚至又想起了當年「子瞻樣」流行京師的往事,慨然曰「更著短簷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
林語堂筆下的蘇東坡,甚至頭頂一個大西瓜,在海南的田地間邊唱邊走———照此推論,東坡先生也極有可能是「瓜皮帽的偉大創始人」!
當然,若論蘇軾所創製的各種帽子裡,名氣最大、流行最廣,千載之下,仍然盛行不衰、粉絲人群最多的,當然非「東坡竹笠」莫屬。
據記載,蘇東坡在儋州時,常去朋友黎子云家玩,一日碰到天下大雨,就借了一頂鬥笠,一雙木屐,穿戴起來回去,一路引得路人大笑、狗犬狂吠。後來有人據此事畫了一幅《東坡笠屐圖》,他自己還作贊曰「人所笑也,犬所吠也,笑亦怪也。」
萬泉河畔的東坡笠
有意思的是,東坡貶地在海南島西部的儋州,位於島東的瓊海人卻認為東坡笠是由萬泉河畔的山坡笠演變過來的,是海南民間最簡便但最盛行的傳統竹篾技品,戴著舒適,能遮日擋雨、防風禦寒,能當枕頭又可盛東西還可以盛水,絕對是居家過日子的必備品。
瓊海市在美麗的萬泉河畔,這裡是竹的世界,竹製品多達百多種,萬泉河東坡笠歷史悠久,匠技獨特。早在北宋時,這裡已有由竹枝製成「罩笠」變寬肩笠即「山坡笠」。傳說蘇東坡貶瓊後,對萬泉河的山坡笠愛不釋手,笠不離身,現海口五公祠和儋州蘇東坡書院中的蘇公像就戴其笠,故瓊海人謂為「萬泉河東坡笠」。
東坡笠傳承近千年,至第一、第二次革命戰爭時期,這裡是瓊崖革命的策源地、根據地,是舉世聞名的紅色娘子軍誕生地,瓊海當地群眾為支持革命,特製「東坡笠」送紅軍,後來的那首「萬泉河水清又清,我編鬥笠送紅軍……」唱紅了大江南北。
故東坡笠又被當地人民群眾命名為「革命笠」、「紅軍笠」、「紅色娘子軍笠」,竹笠在紅色娘子軍戲劇、電影、芭蕾舞中幾乎是必不可少的道具,成為海南獨特的文化符號。1956年、1974年北京、廣東博物館曾將東坡笠當展品並保存。
東坡笠的製作過程,大約要經過約50道工序。在瓊海市陽江鎮各鄉村中,有粗製笠、有上等笠、出口笠,但這上等笠的藝匠工齡起碼要有20年以上。編笠是先編主篾,編成上下兩層,然後在中間夾放葵葉和芭蕉葉(幹),然後加在一起,通過咽篾、圮篾、押篾等的湊合而成笠,一頂東坡笠從破篾到編成,老匠工需12個小時,但初學者必須24小時以上。
解放後,瓊海人人編笠,村村有編笠工廠,是主要經濟來源。但改革開放後,年輕人愛外出打工,故種竹人少了,傳承人少了,東坡笠技瀕危,2005年9月,瓊海東坡笠成功入選我省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保護名錄」。
儋州千年竹笠史
對於瓊海人東坡笠申遺一事,儋州人自有說法,東坡先生在海南時明明是在儋州討生活的嘛!再說儋州的竹笠傳承可是有上千年的歷史了,這也是有據可查的。
儋州市民間文藝暨調聲山歌協會會長謝有造對儋州民間文化如數家珍,他告訴記者,根據相關文獻記載,下轉C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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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州古人的帽子最早有記載應該是漢代,那時男人戴的是黑布帕帽,女人戴的叫五色布帽;發展到唐代則為六角藤帽。
而發展到宋代,竹笠大興其道,東坡竹笠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可以說東坡笠一出,諸笠退位。但東坡先生也給海南留下了一道歷史性難題:其身後的海南竹笠分為尖頂竹笠和圓頂竹笠兩大派系,互有擁躉。
此後的近千年傳承中,儋州東坡竹笠的傳承基本保持了穩定性。只是後來儋州個別地區流行一種男式竹笠,名為「箥基笠」,這種竹笠要比東坡笠大上五倍,戴起來煞是威風。但近代以來,儋州男子漸漸不再戴竹笠,改戴解放帽、公尚帽(禮帽)。竹笠的傳統被樸實的儋州女性繼承下來,並一直保持到現代。
謝有造告訴記者,儋州女性戴的竹笠中,最常見的是金鼓帽,因為比較結實耐用。但流行於上世紀60年代、70年代的紅油帽才是儋州竹笠的最高成就代表。「紅油帽的製作工藝非常複雜,製作一頂紅油帽至少需要花一周的時間,竹笠編制完成後,要用造船所用的紅油反覆刷十幾遍甚至幾十遍。」
竹笠下的海南女人
由此可想而知紅油帽的價格不菲,也因此成為當時海南儋州女人嫁妝中必不可少的「奢侈品」。謝有造至今還記得上世紀70年代他的月工資是43.58元,而一頂紅油帽價格是30元。
外人很難理解紅油帽對儋州女人的誘惑,大多數女人一生也只有一頂紅油帽罷了,謝有造就很自豪他這一輩子曾給老婆買過兩頂紅油帽。儋州女人回家後第一件事必定是將頭上的紅油帽摘下來仔細擦洗乾淨,小心翼翼地供掛在正廳牆上,然後才會去處理家務。
因為珍貴,儋州調聲裡就有不少關於紅油帽的趣事。如改革開放前儋州有的地方比較窮,流行三角婚,也就是張家的女兒嫁給李家的兒子,李家的女兒嫁給王家的兒子,王家的女兒再嫁給張家的兒子,一圈下來,彩禮錢就省下來了。
但這樣一來,很多姑娘出嫁就得不到心愛的紅油帽做彩禮,於是在調聲中賭氣唱道:「姑怨漢,怨漢生在窮世間,嫁夫不得紅油帽,後道不知幾艱難。」意思是說姑娘出嫁時連紅油帽都沒得戴,後面的苦日子還說不定有多少呢!
也有青年男女談情說愛時,男的信誓旦旦:「得妹做哥屋裡人,不許妹妹曬日頭。」後來結婚了兩人鬧彆扭,女的抱怨男人食言,男的就辯解唱道:「紅油帽買市王五,金鼓帽姑從不愁。」意思是說我從王五集市上給你買了紅油帽,金鼓帽你也從來都沒缺過,曬不到日頭,我哪裡食言啦。
儋州市文化館館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陳照榮告訴記者,儋州調聲和竹笠的關係密切。一來唱調聲都是在白天,戴竹笠可以遮陽擋雨,同時不同樣式的竹笠也可區分不同隊伍,還可以做裝飾用。
此外,女孩子比較怕羞,戴著竹笠可以遮擋自己面容,同時也便於她們偷窺青年男子。事實上,竹笠常常會作為青年男女之間的定情信物。男子會把女孩的竹笠帶走,邀女孩去自己家裡取回。
陳照榮說,上個世紀,很流行在竹笠上印數字,205這個數字最流行。「205帽子、人字拖、雙風布搭的確良」成了儋州時尚青年的標準配置。
如今,紅油帽已逐漸淡出人們的生活,令謝有造自豪的紅油帽也在幾次搬家中遺失,陳照榮想為文化館和藝術團尋幾件真跡也了不可得,儋州那大大街上即使偶爾看到戴鬥笠的女人,也多是傳自越南的廉價舶來品。
只有在儋州白馬井漁市上,那裡的女人們仍然保持著戴竹笠的傳統,固守著一份傳自遠古的風情,也成為一道特殊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