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年順風車出事前，上下班偶爾也會順風車帶個人。有一次，我去市區辦事，回程時帶了一個順風車。導航軟體提示我已到達乘客上車位置，卻沒接到人。於是打電話過去，再次確認具體位置。
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清自己在什麼地方。我問有沒有什麼標誌性建築物，他告訴我一家砂鍋店的名字。我知道那家店，在市區很有名氣。但這條路是單行道，我已經開過了，不能掉頭，只能讓他等著，我繞一圈回去接他。
下面是我和乘客的一段對話。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就連打車軟體上顯示的暱稱也只是系統隨機的尾號8368。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個頭1米75左右，皮膚黝黑，留著寸頭，額上有幾粒粉刺，大而顯眼，讓人記憶深刻。他示意我打開後備箱，要把隨身行李放進去。其實沒多少東西，一個中號手提行李包，一個雙肩背包，一張涼蓆，捲起來，插在行李包的提手上。
看著架勢，我以為是一個大學生，從學校放假回家。
他一上車，第一句話就問我：看看有沒有順路的，可以拼個車，我不趕時間。
我說好，低頭看了下打車軟體，沒有。
1.中介都是騙子
車開出去，一開始很沉默，在等紅綠燈的時候，8368突然說：現在中介太壞了，都是騙子。
我：嗯？
8368：上午來面試，中介讓我交300塊錢，說是服裝費。等我交了，又說經開廠裡招滿了，要把我安排到廬陽廠裡去。我不想幹，找他退錢，他不給我退。
我：你之前聯繫過他們嗎？
8368：我在網上找的，之前微信上聯繫過。說好了給我安排到經開區，讓今天來走下招聘流程。微信上說得好好的，他們是廠家直招，不是中介。300塊也不是中介費，而是服裝費。不想幹的話，費用全退。等我真不想幹的時候，又說要走流程，半個月以後才能退給我，還給我留了電話，說到時候不退，可以打他電話。
我：那也許不是騙子，可能真的要走流程。
8368：那到時候不退的話，我上哪裡找他去。
我：也是。
8368：我已經碰到過幾次了，每次都要交錢，200、300不等，從來沒退給我。
我：都是騙子？
8368：也不全是。到給我介紹了幾個，但不是太熱，就是工資太低，跟他說的完全不一樣。
我：你不是本地人吧？
8368：雲南的。
我：雲南哪裡？
8368：雲南昭通。
我：怎麼到合肥來找工作？在合肥念書麼？
8368：我堂姐在合肥上班，她叫我來的。我畢業了。
我：大學畢業？
8368：高中。暑假沒什麼事，出來打暑假工。
我：打暑假工，從雲南跑到安徽，這麼老遠的。
8368：我堂姐在合肥打工，她叫我來的。
我：那她沒給你介紹一個。
8368：介紹到她上班的電子廠，就在經開區。我沒幹。
2.未滿十八歲
他撓撓頭，面色羞赧，接著撥弄了兩下汽車空調出風口。
8368：其實也不是我沒幹，我幹了一天，準備辦入職手續，電子廠說我還沒到十八歲，不願意跟我籤合同。
我：你多大了?
8368：十八了，但是身份證上的生日，是8月份，才滿18歲。
我：你一個人來的？
8368：跟我堂哥一起。
我：那他呢？
8368：他進廠子裡了，他滿18歲了。
我：那你一個人出來找工作嗎？你表姐不陪著你？
8368：她要上班的，哪有時間。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能自己找。
我：現在工作不好找吧。
8368：嗯，來晚了。好多招暑假工的在6月底，就招滿了，現在都7月中旬了，沒人願意招暑假工了。
我：也是，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開學了。
8368：前兩天，我想去找個飯店服務員，端盤子那種，結果人家不提供住宿。後來，倒是找到一個有住的飯店，但人家明確說了，要壓一個月工資，做滿半年才能按月發。那我還做屁啊，幹一個半月，拿半個月工資。
我：你沒跟人家說你找的是暑假工？
8368：沒說，要說了是短期的話，壓根沒人理你。
3.去酒吧當少爺
8368：我在網上看到一個酒吧招服務員，接受暑假工。我就打算去看看。
我：今年有世界盃，酒吧生意好，找暑假工也是正常的。
8368：我也是這樣想的。後來，我打車去酒吧面試，路上計程車司機跟我說，那個酒吧很亂，不是什么正經地方。
我：酒吧裡什麼人都有，亂一點也正常。
8368：師傅說，不是一般的亂，經常有那種……那種……
他那種了半天，也沒說出個結果來。我猜估計是害羞，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那種情色交易，是吧？
8368：嗯。
我：這種黃色交易，警察都打不完的。那你最後去了嗎？
8368：我聽了師傅的話，有些害怕，但最後還是去了。我想大白天的，我一個男的，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所以，我就去了。
我：結果呢？
8368：面試的人很熱情，當場就說可以去上班，工資日結。我問具體幹什麼，他說就是做服務員。我當時都有點心動，打算試一試了。
我：那為什麼沒留下來。
8368：聊到後來，他就問我有沒有同學要找工作的，也可以介紹給他，尤其是女同學。我想起司機師傅跟我說的公主少爺的事，就害怕了，跑出來了。
我：不幹也是對的，酒吧這種地方，確實魚龍混雜。
4.姐妹兄弟五個
因為要穿過整個老城區，紅綠燈特別多。在走走停停之間，我們就聊到了他的家庭。
我：你爸媽在老家嗎？
8368：他們不在，在昆明，照顧我妹妹。妹妹腸胃不好，在昆明看病。
我：你家就你和妹妹兩個孩子嗎？
8368：我們家五個。
我：……五個？
8368：我大姐、二姐，我小妹和小弟，我排老三。
我沒好意思問，雲南沒有計劃生育麼，還是當地有什麼特殊政策，不然，一家生五個孩子，這在我們這個年紀，是不大可以想像的。
我：父母年紀多大了？
8368：差不多快60了吧，好像。
他想了半天，不是很確定的說。
8368：他們平時不在家，都在外面打工。
我：那你姐姐呢？
8368：我大姐結婚了，嫁到四川去了。二姐在長沙上班。我和弟弟妹妹都在上學。
我：那父母負擔也挺重的。
8368：是的。所以，我就想著暑假出來打點零工，掙點學費錢。
5.只許在本身讀大學
我：高考怎麼樣？
8368：考了個二本。
我：那很好啊。報了哪裡的學校？
8368：紅河州的。
我：沒想著往外省考，去外面看看麼？
8368：我也是這麼想的。但親戚不許，只能報省內的。
我：為什麼？
8368：爸媽他們都說，離家近點好，有照應。
8368：我是想出來看看的，長這麼大，這是我第一次出雲南。但他們都這麼說，我也沒辦法。
我：……
6.騎了3個小時的車找到火車站，去買33小時的火車回家
我：你還打算繼續找工作過嗎？
8368：再等兩天看看吧。我買了三天後的火車票。
我：坐火車要多少時間？
8368：從這裡到家，差不多要33個小時。
我：沒動車和高鐵麼？
8368：如果轉車的話，有，但是好貴。這個便宜點，我又沒什麼事，時間多得很。
我：那麼長時間，很累人的。
8368：不怕，還年輕。那天我去火車站買票，是騎車去的。
我：從你住的地方？
我：那至少要兩個小時吧。
8368：我騎了3個小時。不認識路，導航給我帶偏了，繞了好多路。
等快到的時候，我下車給他開後備箱，拿行李。跟他說再見。
他笑笑，給我說：怕是再也不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