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出江陵西門宋·陸遊平明羸馬出西門,淡日寒雲久吐吞。醉面衝風驚易醒,重裘藏手取微溫。紛紛狐兔投深莽,點點牛羊散遠村。不為山川多感慨,歲窮遊子自消魂。
這是一首觸景生情的羈旅詩。遊子漂泊在外,每到歲末,總會勾起鄉愁。大寒節氣,除夕與春節等重要日子亦在其中,生發思鄉之情,乃人之常情。
陸遊是在哪一年寫下這首詩的呢?陸遊一生大致可分為五個階段:
1125—1153 二十九歲以前,為讀書學詩期。
1153—1170 二十九歲至四十六歲,為應試與為官初期。
1170—1178 四十六歲至五十四歲,為入蜀期。
1178—1190 五十四歲至六十六歲,為東歸後為官期。
1190—1210 六十六歲至八十六歲,為一度為官外退居山陰期。
江陵,在湖北荊州,長江入蜀必經之路。據此可推斷,此詩為入蜀時期所作。入蜀長達八年,又是哪一年呢。
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五月十八日,詩人正式入蜀,趕赴夔州(今重慶奉節)擔任通判,途徑荊州,寫下大量懷念屈原的詩歌。
然而,詩人十月二十七日,就已抵達夔州。題中點明時間為大寒,大寒在十二月,與入蜀道上時間不符。
標題「大寒」,指大寒時節,而非天氣。
因宋代詩人一般喜歡用準確年月作標題,便於記錄行蹤。如果僅僅是為了表達寒冷天氣,那麼完全可以在詩中體現。
根據《陸遊年譜》可知,詩人在夔州任上時間為1170年十月至1172年二月。
1170年十二月,詩人剛到夔州,一來需要了解、熟悉工作、生活環境;二來剛從江陵經過,回頭似無必要;三來根據《劍南詩稿》詩人自己所言,當年冬天,「雪中臥病」,更無遠遊可能。
唯有第二年,也就是1171年十二月,詩人在夔州呆了一年多,正好有閒情,也有機會順道江陵,探親訪友,近一點遙望故鄉。此時,他遊興正濃,尋訪了東屯杜甫舊居,並留下詩作以記之。
離開夔州後,詩人一直在蜀中工作,不太可能再越過夔州,遠道江陵。翻開《陸遊年譜》,也無這一時期東遊江陵的詩作。
1178年,詩人離蜀經過江陵,正值夏秋之間,時間也不對。據《年譜》記載:二月末,先生奉詔從成都東歸,順江而下,經眉州、敘州、瀘州等地,途徑荊南,於秋天抵行在臨安,授官福建後,暫歸山陰老家。
所以,此詩寫作時間為1170年十二月。
1170年十二月,大寒節的早晨,詩人騎著瘦馬,緩緩地走出了江陵西門。向天空張望,淡淡的太陽,寒冬的雲朵,山水在其下,顯出爭雄之勢。
江陵,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抗擊金國和後來蒙古的主戰場(陸遊死後20多年,襄陽淪陷,江陵成為抗蒙最重要的屏障)。其城牆高大結實,是國內現存較為完整且有氣勢的古城牆之一。
陸遊在這高大的城牆下,不可能不想起不久前的抗金硝煙。只是采石之戰後,金國無力南侵,南宋偏安一偶,大家相安無事。淋漓痛飲長亭暮,慷慨悲歌白髮新。這讓陸遊的統一之夢漸行漸遠。
其實,換一個角度,此時滅金,已是下策。聯金抗蒙才是上策。君不見,北宋與金國聯手滅了遼國,結果北宋滅亡了。南宋與蒙古聯手滅了金國,結果南宋滅亡了。
話又說回來,誰也看不清幾十年之後的形勢。沒有戰事的和平年代,對於旅途中的詩人來說,是有點落寞的。
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喝點酒取暖,反倒成了一件樂事。因詩人此時身上的劣質皮衣,令詩人凍得瑟瑟發抖,連拉住韁繩的手,都縮到皮衣裡去了。寒風一吹,坐在馬上打盹的詩人,突然被凍醒,酒都醒了一大半。
頸聯,用「紛紛」對「點點」,表現大自然的小動物們對於節氣的應變能力。離西城門越來越遠,只見狐兔們接二連三地都跑向深密草叢取暖;牛羊們零星地散落在遠處的鄉村。這是一幅多麼有詩意的山水田園畫風啊。
尾聯,詩人筆鋒一轉,「咳,不要只顧著為了名山大川生出如此多感嘆;狐兔牛羊們自有回家的路,我自己為官他鄉卻是有家難回啊。」正如他在另一首詩中所寫:天地何心窮壯士?江湖自古著羈臣。
又到一年歲末,窮困、旅居他鄉的詩人,自然會感到極度的悲愁。誰不想回家過年呢?雖然詩人人在旅途,心卻更加思念著故鄉。
值得一提的是,詩人之所以抽空從夔州跑到江陵來過大寒節,是江陵乃陸遊的母親唐氏祖籍所在,其曾外祖父是歷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北宋名臣唐介。
這樣說來,江陵也算詩人的半個家鄉啦。雲寒風冷,辭別親戚,駕馬歸去,見狐兔歸巢,牛羊點點,歲末遊子,才會生出悵惘,心懷故鄉。
作者簡介:嚴勇,文學碩士,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全國青年作家班第三期學員。現任泰州晚報副刊編輯,《稻河》編輯。已出版散文集《讀書旅行》,文史集《泰州史話:運鹽河邊的城市》,隨筆集《風韻泰州》。公開發表文章三百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