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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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談對於「缸中腦」的思考
「缸中腦」是美國哲學家希拉蕊·普特南提出的一個思想實驗假想,這一實驗的基礎是人所體驗到的一切最終都要在大腦中轉化為神經信號。普特南在《理性、真理和歷史》(Reason Truthand History)一書中寫道:
「一個人(可以假設是你自己)被邪惡科學家施行了手術,他的腦被從身體上切了下來,放進了一個盛有營養液的缸中以維持著生理活性。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這臺計算機按照程序,通過神經末梢向大腦傳遞和原來一樣的各種神經電信號,並對於大腦發出的信號給予和平時一樣的信號反饋,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覺。對於他來說,似乎人、物體、天空還都存在,自身的運動、身體感覺都可以輸入。這個腦還可以被輸入或截取記憶(截取掉大腦手術的記憶,然後輸入他可能經歷的各種環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輸入代碼,『感覺』到他自己正在這裡閱讀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1]
由上述文字可知,這一假說將大腦所體驗到的世界設定為計算機製造的一種「虛擬實境」——邪惡科學家動用了所有的能量來欺騙大腦,例如天空、空氣、土地、顏色、形狀、聲音,以及所有與真實世界仿佛並無二致的事物。但它們其實都只是惡魔為了給大腦的判斷下圈套而設計的夢中錯覺,用以控制人所擁有的一切感覺與認知。亦即,也許某個在我們看來無比真實的經驗,其實是邪惡科學家給予我們的以假亂真的幻覺。我們亦可假設有一臺超級計算機,它通過連接到我們大腦神經末梢的信號線,給予我們豐富的信號刺激,從而讓我們具有各種經驗,於是我們便有了一種集體幻覺——我們以為「看到」了「天空」、「聽到」了他人的「叫喊」、「觸摸到」了自己的「手」,我們自由地交流,情況與我們現在發生的一切相同。然而,實際上這一切並未真正發生。
其實,這一假想有著許許多多類似的思想與原型,例如莊周夢蝶、印度教的摩耶、柏拉圖的「洞穴寓言」以及笛卡爾的「魔鬼假說」、「普遍懷疑」[2]和「我思故我在」等。這一思想也影響了許多科幻小說和電影:例如《黑客帝國》中,人類生活在母體創建的虛擬實境之中,並以之為能量來源;《異次元駭客》中,人類可以通過網絡上載與下載人格,並且可以成功與多重數據世界中的平行角色進行人格互換,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應用方面,這個思想實驗常被用於論證一些哲學,如知識論、懷疑論和觀念論。其中,對於懷疑論,有一個簡單的論證如下:因為「缸中腦」和頭顱中的大腦接收一模一樣的信號,而且這是它與環境進行交流的唯一方式,那麼,從大腦的角度來說,它完全無法確定自己是「顱中之腦」還是「缸中之腦」。如果是前者,那麼它的想法是正確的,舉例而言便是他確實走在大街上或者在划船。但如果是後者,那它就是錯誤的,即它並沒有在走路或划船,只是接收到了相同的電信號而已。由此觀之,一個大腦無法知道自己是在顱中還是缸中,因此這世間的一切可能都是虛假的、虛妄的。如此,自身存在的客觀性被質疑,在一個完全由「刺激」創造的「意識世界」中將形成一個悖論。
假如真是這樣,我們能知道自己是「缸中腦」嗎?如果我們不知道的話,我們將變得一無所知,我們甚至可能如摩爾所言,「就連我們是否有一雙手這樣的常識都不能確定」。所以,「什麼是真實」由此成為了一個我們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
此外,關於「缸中腦」我還有一些思考。首先,「缸中腦」這一猜想把大腦與人的意識等同起來,想要通過大腦和身體的分離暗喻心與身的二分。但我認為,由於人是一個系統的存在,且受制於內外諸多因素,大腦不是唯一決定我們思維和意識的因素。我們的身體、以及身體之外的環境都是構成我們意識的一部分。故此,我認為孤立地把「人」二分成身與心去理解是相對片面的,即「切下腦」這一假想有失偏頗。
同時,不難發現,「缸中腦」這一假說還有所缺陷。例如,其中有一前提是「頭腦中的現實與看、聽、觸摸到的現實是一樣的」。顯然,這是一個過於理想化的假設——如果世界真的是預設的幻象,那麼世間或將再無真理與謬誤之分。因為一切皆受人主觀構造、編寫、導演,無所謂對錯。我們甚至連錯誤是什麼都理解不了,就如二維動物無法理解立體世界一樣。試想,你在夢裡夢見一個白衣女子,你說你夢見鬼了,我問,你憑什麼知道你夢見的就是鬼,而不是一個瘋女人?你一定會覺得我很無聊,因為你覺得她是鬼,那就是鬼,畢竟夢裡的事情全權由你自己定義,毫無客觀對錯可言。但事實上,你不僅能在這個世界上犯錯,還能意識到自己犯錯並理解何為犯錯,這足以說明「缸中腦」也許並不科學。可以說,犯錯是人類精神的奧秘,因為神與獸皆不可犯錯,唯人能錯。
進而言之,如何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缸中腦」呢?我的想法是:假設你確實是一個缸中之腦,並且處於一個邪惡科學家精心設計的「缸」中,那麼你所處的世界勢必會盡全力避免你發現自己是「缸中腦」,而最好的方式便是讓你所處的世界不具備發現這個事實的條件,比如讓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停留在工業革命時期——那時科技還不具備挑戰宗教的實力,無神論者為絕對少數,所有系統異常都可輕鬆地被世人接受,並理解為神跡。然而現實世界並非如此,它顯然不是一個適合「缸中腦」系統存在的世界。
以及,如果一個「缸中腦」系統是一個完美的系統,永遠沒有異常,也不需要維護,那麼其中的生物是絕不可能判斷確定自己是否身處其中的。這樣一來,當你不能通過感知察覺「缸」之存在的時候,「缸是否存在」的問題對你便沒有意義。而如若你能通過感知察覺「缸」存在,則顯然與這一假設相悖。
再者,這個概念促使我進一步思考——假如世界真是「缸中腦」,那麼這個世界便是缸外之人有意識地特意布置的。這樣一來,我不禁疑問,缸外之人是否也處於更大「缸」中呢?而經此一層一層地上溯、上推,最終誰才是那個真正的「缸外之人」呢?換言之,即便假設我們的確處在邪惡科學家的「缸」中,那麼,難道那個不在缸裡的「邪惡科學家」接觸到的就是真實的世界嗎?即便假設有一個全能的存在,那麼,在上溯到全能的神之前,難道「邪惡科學家」不在另一個更大的「缸」裡嗎?
換一角度視之,此喻中的「缸」很明顯是個比喻,那麼不妨以人的身體作為比喻的本體,亦即把身體看作一個「缸」,那麼我們的大腦就是個「缸中腦」。類似地,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的思想被時代、政治、科技局限,被自身的教育素養局限,可以說,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缸」中困著。我們眼見的、耳聽的、手觸的都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缸」中世界,那麼,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的思想又何異於「缸中腦」呢?
儘管如此,這並不意味著因為我們是「缸中之腦」我們的思想行為就無濟於事。人通過書籍、通過經歷,可以得到智慧,這是確定無疑的。這些書籍以及經歷都有本身形式的局限性,可能還是一些壞書籍或者壞經歷,可能帶有虛妄性,但是人們卻可以在這些壞的、虛妄的東西裡面,求得真正的智慧。所以我們都在「缸」中,卻可以追求「缸」外的真理,或者說,無所不在的「缸」中蘊涵著無所不在的真理。
也許我的意識與思維都是偽造的,我永遠沒法證明世界不是「缸中腦」,就連我當下以為的「缸」都可能在另外一個更大的「缸」中。的確,每當我們捅破一層虛擬世界時,我們就習慣於假設它的外層為「真實」。然而更多時候,虛幻世界的外圍仍然是虛幻,無窮無盡的虛幻,甚至可能並不存在「真實」這一概念,只是人們樂於將自身所處的第n層虛擬世界稱為「真實」。說不定我們真的如《黑客帝國》裡面講的一樣——「大腦用於創造我們意識上的真實世界,而生命不過是別人的電池。」
自古而今,不乏有人認為「缸中腦」的說法只是想給空虛感找個容器;也有人認為,儘管「缸中腦」很難證否,但也不是樣樣事情都需要證否,信仰只需要自我堅信就可以了。這使我聯想到了波普爾的「證偽主義」——證偽主義是英國哲學家波普爾關於科學方法、科學分界標準和科學發展模式的學說,他曾在《科學發現的邏輯》中進行過系統闡述:該學說認為科學與非科學的劃界標準是經驗證偽原則。也就是說,人文且非科學的東西是沒辦法證偽的。
由此可見,「缸中腦」的確是一個好問題,它既可以摧毀人們現在心安理得地理解的世界,也可以經得起不斷的思考與爭鳴,更可以引導人們永恆思考。
[1] Hilary Putnam, Reason Truth and History [M], New York: 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 1981. 5
[2] Cf. 「Descartes』Ontological Argument」, in Stanford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descartes-ontological/, Feb 14, 2020
「我們不是孤立於世界的,首先被拋於世界。」
「我們要有勇氣接納一切不相干的、不重要的、非實證性的、邊緣性的經驗和現象,這樣,我們的認識才能形成一種無限開放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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