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第十九回裡,提到耗子精想做臘八粥,缺了紅棗、慄子、花生,菱角和香芋,賈寶玉以「香芋」的諧音打趣林妹妹,但將香芋熬在臘八粥裡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
第五十四回,老太太餓了,「鳳姐兒忙回說:有預備的鴨子肉粥。賈母道:我吃些清淡的罷。鳳姐兒忙道:也有棗兒熬的粳米粥,預備太太們吃齋的。賈母笑道:不是油膩膩的就是甜的。鳳姐兒又忙道:還有杏仁茶,只怕也甜。賈母道:倒是這個還罷了。」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賈母因問:有稀飯吃些罷了。尤氏早捧過一碗來,說是紅稻米粥。賈母接來吃了半碗,便吩咐:將這粥送給鳳哥兒吃去。」
做為一家之長,老太太的權威在大觀園中卻是唯我獨尊的。喝一碗粥,形容鳳姐有三個「忙」字,形容尤氏則是一個「早」字。園子中的「辦公室政治」,爭寵者自然要熟悉當權者的口味愛好,更要善於察言觀色,做到在當權者提出要求之前就暗暗預備好一切,您老不喝葷粥有素粥,不吃粥還有茶,足可見鳳姐的心計何等靈活,「只怕也甜」,說話多麼巧妙,難怪她最受老祖宗寵愛,尤氏「早捧」來的稻米粥,最後也被老太太賞給了愛將(當時鳳姐病著)。
在第四十五回和第五十七回裡都大篇幅提到燕窩粥。
第四十五回借寶釵口提到燕窩粥的做法:「昨兒我看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覺得太多了,雖說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依我說,先以平肝健胃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寶釵的觀點是以藥膳代替單純的藥補,這番話說得確實很有道理,藥食同源,若調理得當,藥膳的進補功效比單純吃藥更好。
黛玉答道:「雖然燕窩易得,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
對於住在賈府的千金小姐來說,燕窩是「易得」的東西,但是二人這一說一答,寶釵優越的家境地位同黛玉寄人籬下的孤苦敏感,頓時鮮明躍然紙上。之後「就有蘅蕪苑的一個婆子,也打著傘提著燈,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窩來」,寶釵並不是那種嘴上一套,說過就忘記的人,不然又怎稱得上善解人意、八面玲瓏。
第五十七回寶玉看見寶釵吃燕窩,便向老太太提出也給黛玉送去,於是有了紫鵑「原來是你說了,這又多謝你費心,我們正疑惑,老太太怎麼忽然想起來叫人每一日送一兩燕窩來呢,在這裡吃慣了,明年家去,那裡有這閒錢吃這個」一說。從回目及上下文看,紫鵑自然有試寶玉之意,但同時也是這個忠僕對自己主人境遇的不平之鳴。她是黛玉最親信的人,最能理解為什麼黛玉在賈府中的處世態度會是那樣小心敏感,就拿「燕窩粥」一事來說,同是小姐,同是客中,一個家境優越可以天天吃燕窩,另一個卻害怕被人嫌棄、只有受寶釵或寶玉「施捨」的份。
小小一碗粥,運用在小說環境中,時而點出賈府金枝玉葉們的養生之道、大富之家的排場講究,時而說出親戚妯娌間的勾心鬥角、爭寵邀媚,時而又為二玉一釵的愛情悲劇埋下性格、境遇的暗筆。相比之下,曹雪芹的「舉家食粥酒常賒」,惟顯出作者家境的窘迫,曹雪芹的粥,大約是真正窮人的食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