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19年 8月1日，福建省人民檢察院政治部、福建省檢察文學藝術聯合會在福鼎市舉辦了全省檢察機關「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文學創作筆會，會上表彰了去年參加全省檢察機關「正義與夢想」文學創作徵文活動獲獎的55篇作品（其中一等獎10篇、二等獎15篇、三等獎30篇）和4個榮獲優秀組織獎單位。現將獲獎作品分期刊發，以供廣大文學愛好者學習參考。
撥開真相的迷霧
胡 昀/文
才上午八九點，地上就已像著了火，水泥路被曬的泛出點點銀光，柳條無精打採的垂著，窗外的蟬聲嘶力竭地叫著，仿佛一切都要融化了。
張子安從從厚厚的案卷中抬起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點上一根煙，走到窗邊，望著院子裡的池塘中泛起的漣漪，陷入了沉思……
「張檢察官，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我讀書少，但我相信法治昌明，相信『天不藏奸』。剛才進你們檢察院的大門還看到邊兒上寫著『公正』、『嚴明』的大石頭，請您一定將壞人繩之以法！」張子安想起第一次見到王紅梅時她說的一番話。
三個月前，舉報中心轉來一份關於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瀆職的實名舉報材料，看過之後，張子安胸中不禁燃起憤怒之火，一聲「荒唐！」破口而出。冷靜之後，他決定見見這位舉報人，如果舉報內容屬實，那這是非常惡劣的瀆職犯罪了。
次日，舉報人王紅梅如約來到張子安辦公室。她面容憔悴，臉色暗淡無光，眼中還帶著好些血絲，嘴唇因長期乾燥而裂出了口子，頭髮有些微亂，仿佛一陣風就會吹倒她那弱不禁風的身子。張子安招呼王紅梅坐下，並讓同辦公室的檢察官助理何武給她沏了杯茶。
「王紅梅，今天找你來我們檢察院，就是想向你了解一下關於你舉報的情況，整個事情經過你能給我們詳細地說一下嗎？」
不等張子安說完，王紅梅忙掏出一疊厚厚的材料說道：「對！我就是要舉報工商局企業註冊登記科的陳文濫用職權！黑心商人林炳勾結陳文，坑我500多萬元！害的我四處舉債，家不成家！我這兒可是有很多證據，都準備好了，要和他們魚死網破！」
「王大姐您先消消氣，把事情經過從頭到尾和我們說說。」何武安撫道。
「哼，這事情一說起來就來氣。兩年前我來這座城市考察投資，經朋友介紹認識了林炳，經過多次磋商，最後和林炳達成協議，用100萬元買下他所有的鼎盛公司，你看協議在這裡。」王紅梅邊說邊翻找材料遞給張子安，「按照協議，一個月後我分三次給了林炳共80萬元，他也將工商營業執照原件先押在我這裡，並陸陸續續開始辦理轉讓公司股份的手續如公司章程、股東大會決議之類，你看這些材料我這裡都有，還有我的匯款憑證，喏，這是工商營業執照原件。」
張子安接過來看了看，點點頭道：「嗯。之後呢？」
「我拿著這些材料，就想去工商局辦理工商變更登記，當時在窗口的那名工作人員看了我的材料以後，說還少一份材料需要我補，讓我補完以後再來辦理。當時我並不服啊，明明我就是按照工商變更登記的要求準備的材料，該有的都有了怎麼會少？我直接要求找他們企業註冊科科長說話。那個科長就是陳文，他很客氣的把我請到他辦公室，耐心給我解釋少的那份材料是什麼、為什麼需要這個材料，也教我要怎麼補辦這份材料，我當時還覺得他態度很好，還很感激他在幫我，就先回去了。怎麼知道就看走了眼？！他當時一定只是想拖住我不讓我辦手續！背後卻幫著林炳坑害我！」
王紅梅講到這兒，溼紅了眼眶，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情緒接著說：「因為份材料手續比較麻煩，過了一個月我才再次去工商局，結果被告知鼎盛公司已經因丟失工商營業執照而申請並補辦了新的，在我手上的這份原件就作廢了！當場我就發飆了!明明一個月前我才申請的工商變更登記，明明原件就在我這裡，明明他陳文也知道這件事，他們工商局怎麼就幫他林炳補辦了工商營業執照？當時在辦證大廳很多人圍觀，陳文聽到聲響也跑出來看怎麼一回事，可能是怕影響不好，就把我請到他辦公室說話。我質問他怎麼可以這樣做事，他卻一直打馬虎眼兒，說都是按程序辦事並沒有違規，還說這是我和林炳之間的事，如果有問題應該是去找林炳弄清楚。我見在陳文這邊討不到說法，就氣衝衝地去林炳的公司找他。那個林炳更可惡，他反而問我為什麼背著他偷偷的去變更工商登記。我說按照協議是可以去辦理了，辦理完我就把剩下的20萬打給他。誰知林炳忽然冷笑著說我欠他的可不止20萬，然後叫他兩個手下進來，一起脅迫我寫了一張欠他1000萬的欠條，說還清這1000萬才把公司轉給我！這個林炳肯定有搞黑社會！就那樣脅迫我寫下欠條，這不是明擺著搶錢嗎！」王紅梅忍不住聲淚俱下地嘶吼著。
「太可惡了！在這和諧社會怎麼還有如此囂張跋扈的人！王大姐，你怎麼不去報警啊？」何武忍不住插話道。
「我報了啊！從林炳那裡出來我有些後怕，而且覺得林炳在本地做生意這麼久，敢這樣脅迫我，一定在公安機關有人，所以我一開始不敢在報警。林炳一直催我還錢，我四處借錢東湊西湊，先後給了他共500餘萬元，還是不夠。半個月前聽說他想把鼎盛公司轉讓給別人，我就急了！去公安機關報警，說了林炳脅迫我寫欠條的事，可是半個月過去了公安一直以『無法與林炳取得聯繫』為由，來搪塞我，我就更認定林炳在公安機關有人。所以我只能指望你們檢察院來為我伸張正義啦！如果不是那個陳文，我早就辦理了工商變更登記，鼎盛公司早就轉到我名下，也不至於發生後面這些事。我現在公司也拿不到，還欠了親戚朋友這麼多錢，都沒有什麼臉面回家了……那個陳文一定收了林炳的好處，才會一邊拖延 不給我辦手續，另一邊又為林炳補辦了工商營業執照！張檢察官、何檢察官，你們去查查，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張子安聽罷，一面安撫王紅梅，一面說道：「你今天說的這些情況，我們會做一個參考去調查，一旦發現有人觸犯刑法規定瀆職犯罪，必定嚴懲不貸！你帶來的這些材料能不能複印一份給我們？」
「好的好的，張檢察官，謝謝您，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複印過材料，又寒暄幾句，王紅梅便離開了。張子安和何武認真看了材料，分析討論案情並制定好調查取證計劃，當天下午便懷著滿腔熱情投入到初查中去。只是沒想到，這一查便查了三個月……
「局長，王紅梅說還有十分鐘就到了。」
「好的。」何武的話把張子安的思緒拉了回來。
「局長，您說王紅梅會滿意我們的調查結果嗎？」
「小武啊，我們辦案不是一味地迎合舉報人讓其滿意，而是要尊重客觀事實，追求公平正義，在此基礎上力爭做到令群眾滿意。」
「我明白了。」
說話間，王紅梅來到張子安辦公室，只見她滿面春風，服裝簡潔而又得體，顯是用心打扮後的模樣。
「張檢察官，今天叫我來，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啊？三個月了，調查結果出來了吧？」王紅梅滿是期待。
「來來來，我們坐下說話，小武，給她倒杯茶。」
「好的，局長。」何武邊回話邊動作起來。
「這三個月我們可沒閒著，跑了幾個單位取證，找了不下十個人了解情況，甚至出了趟差去鄰省找林炳，喏，你看桌上那些，都是我們這三個月來取的材料。」
王紅梅順著張子安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辦公桌上一疊厚厚的案卷，笑眯眯地說道：「哎呀，張檢察官你們辛苦了，為了我的事到處奔波。」
「不，這並不是你的事。」張子安忙打斷她，「而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接到有關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涉嫌瀆職犯罪的舉報線索，我們就有義務去核查清楚，不放過一個罪犯，也不冤枉一個好人。」
王紅梅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點頭，張子安繼續說：「通過這三個月的初查，我們基本上弄清楚整個事情經過，也有了結論：陳文並未構成濫用職權犯罪，我們將終結初查，作不立案處理。」
「什麼？」聽了張子安的話，王紅梅的臉上收起了笑容，眉頭緊鎖，眼睛裡射出一道寒光，「張檢察官，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我就直說了，根據我們的調查，陳文的行為是合法合規的，並不存在瀆職。陳文給林炳補辦工商營業執照，並不是他們之間存在某種勾結，從工商局和陳文的角度，受理林炳的申請，該審查的審查了、該公示的公示了，手續完全是按照法律法規所規定來的。當然，我們的調查並不局限於這個事實，考慮到你舉報內容的根源是你和林炳之間的糾紛，我們認為找到林炳向他了解情況必不可少。之前你說你向公安機關報案，公安機關『搪塞』你說聯繫不上林炳。他們不是在搪塞，那段時間林炳在鄰省因嫖娼被拘留，確實聯繫不上。與他取得聯繫後，得知他已經遷居鄰省，我們便特地去找他了解情況，他的證言可是與你的大相逕庭。鼎盛公司名下有一塊地，你當時想買下這家公司，也是為了拿到這塊地自己開發吧？你提供給我們的那份協議只是表面上的『陽合同』，是你和林炳為了避稅而籤的轉讓股份合同，實際上你們有個『陰合同』，你們商定的轉讓價是1000萬！」
「呵呵，太可笑了！我真想不到，林炳這麼厲害。胡編亂造說什麼陰陽合同，你們也會相信？只怕你們也被他收買了吧？還講什麼公平正義，真是笑死人！」王紅梅冷笑著說。
何武年輕氣盛，搶白道：「王大姐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急起來亂舉報……」
「小武！」張子安出言制止，何武硬生生把話吞回肚子裡。張子安接著說：「王紅梅，你有質疑的權利，但是質疑也是要有道理和依據的，否則一味的污衊和構陷，可能要負法律責任。我們辦理的案件經得起考驗，得出上述結論，全部有證據支持。你和林炳的『陰合同』，確實沒有形成文書，可你一定想不到，林炳偷偷把你們協商的對話錄音，音頻內容清晰明確你和林炳之間存在『陰合同』。雖然這種錄音無法作為直接證據使用，但給我們的調查提供了一個調查思路。我們找到了介紹你和林炳認識的中間人，從他的證言得知你最初想來投資就是想來開發土地的，鼎盛公司名下確實也曾拍得一塊土地，尚未開發。我們甚至走訪了國土局，詢問兩年前那地塊附近的土地拍賣成交價格，同等面積地價遠高於100萬。在持有一塊土地的情況下，林炳以100萬的價格將鼎盛公司轉讓給你，可能性有多高？還有一點你沒想到，林炳的辦公室是有裝監控的，我們調取了你去他辦公室找他那天的錄像，發現並沒有出現你所說的『脅迫』的畫面，你們是在談了什麼之後，你自願寫下欠條的。林炳是看你未履行完『陰合同』就自己偷偷跑去辦理工商變更登記，才怕起來去補辦工商營業執照的吧。你去找他理論，其實自己也站不住腳，林炳怕你無法履行合約，才讓你寫下欠條。據我們了解，對於剩下的錢你恐怕無力支付，這就面臨著無法得到鼎盛公司的所有權、無法拿到那塊土地的風險。你氣不過，想通過舉報陳文濫用職權，來否定他給林炳補辦工商營業執照這個行為。王紅梅，我說的沒錯吧？」
「這……」王紅梅被林炳的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
「這本是你和林炳之間的民事糾紛，你卻妄圖扭曲事實藉助司法機關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的利益，這種做法錯誤至極。的確，我們對職務犯罪的舉報線索很重視，但查辦案件要尊重客觀事實，不放過一個罪犯，也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才是我們守望的公平正義。」
王紅梅羞愧地低下頭，沉默許久沒說一句話……
(編者按：本文根據真實事例改編，當事人扭曲事實真相，試圖將民事糾紛包裝成職務犯罪案件，希望藉助司法機關的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辦案檢察官慧眼如炬，查明事情真相。雖然現在檢察機關經歷反貪、反瀆、預防部門的轉隸，不再享有偵查職能，但仍能通過法律監督職能打擊虛假訴訟，撥開真相的迷霧，維護公平正義。)
（作者單位：福州鐵路運輸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