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故事圖冊·懸艾人》,清乾隆,徐揚繪)
時值端午,家家或掛菖蒲,或食粽子。關於端午的起源、來歷等,又一次引起來人們的關注。有說起於紀念屈原的,也有說是紀念伍子胥,種種說法不一。後又有文章有考證端午之習,實為驅除闢邪而來。通過史料對照,這應該是可信的,但因為這不是本文的主旨,就不詳細討論了。今天只來說說與端午相關的某種動物。
以前讀書,見《夢粱錄》卷三記宋代杭州端午風俗云:「杭都風俗,自初一日至端午日,家家買桃柳、葵榴、蒲葉,佛道又並市茭粽、五色水團、時果、五色瘟紙,當門供養。自隔宿及五更,沿門唱賣聲滿街不絕。以艾與百草縛成天師,懸於門額上,或懸虎頭、白澤,或士宦等家以生硃於午時書『五月五日天中節,赤口白舌盡消除』之句。此日採百草或修製藥品,以為闢瘟疾等用,藏之果有靈驗。杭城人不問大小家,焚燒午香一月,不知出何文典。其日正是葵榴鬥豔、梔艾爭香、角黍包金、菖蒲切玉,以酬佳景,不特富家巨室為然,雖貧乏之人亦且對時行樂也。」此段記載可以見出端午時有諸事需作,但是我所關心的,在懸虎頭、白澤一事。因此俗現今多未見,而此又或與端午風俗的來歷相關,不可不注意。
(白澤,見《三才圖會》)
虎今人多知之,且略去不說,單來說說今人不太熟悉的白澤。《文心雕龍輯注》卷二釋「祝邪」時說云:「《山海經》:東望山有獸名白澤,能言語。王者有德明照幽遠則至。」此條未見於今本《山海經》,然《續通志》、《駢字類編》等書亦有引及。又《文心雕龍輯注》同條引《軒轅記》曰:「帝於桓山得白澤神獸,能言,達於萬物之情。因問天地鬼神之事,帝令寫為圖,作祝邪之文以祝之。」這條材料比較晚,然尚有更早材料可證。宋代佚名所著《軒轅黃帝傳》云:「帝廵狩,東至海,登桓山,於海濱得白澤神獸。能言,達於萬物之情。因問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遊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帝令以圖寫之,以示天下。帝乃作闢邪之文以祝之。」此條材料內容又見於宋代張君房所著《雲笈七籤》。這兩書雖一為道書,一出小說家言,但是至少可以反映出在宋代時,存在這軒轅黃帝遇見神獸白澤的傳說。而且提到了白澤的一個重要特徵——能言,且了解天下鬼神之事。所以黃帝才命他鬼神精怪畫下,以傳示天下,方便人們了解鬼神的特點。其實也正是因為他具有識別天下鬼神的能力,所以才被人懸掛起來,用以警告來往的鬼神:此處勿進,有白澤識得您的真身!這和照妖鏡的原理或許差不多。
白澤除了能夠認識鬼神之外,本身也具有執拿鬼神的能力。《太平廣記》卷三百七十三云:「某燧人氏之苗裔也,始祖有功烈於人,乃統丙丁,鎮南方。復以德王神農、陶唐氏後。又王於西漢,因食採於宋。遠祖無忌,以威猛暴耗人不可親,遂為白澤氏所執。」在這段記載中,宋無忌是燧人氏一族,本身很是威猛,是火怪,但是最後還是被白澤所執。這也見出了白澤確實神通廣大。
除了能言語、識別甚至執拿鬼神外,白澤其實還有別的能力。據《金樓子》卷五記載:「《地鏡經》凡出三家,有《師曠地鏡》,有《白澤地鏡》,有《六甲地鏡》。三家之經,但說珍寶光氣。前金樓先生是嵩高道士,多遊名山尋丹砂,於石壁上見有古文,見照寶物之秘方。用以照寶,遂獲金玉。」這裡提到有白澤地鏡,大約是用於勘探,從下文說珍寶,也可以見出。另外,這也可以從白澤與師曠、六甲的並列中見出。六甲有多重意思,既是能驅邪之神,又是遁甲之術的名稱。而師曠,據記載本身是一位有著高超技藝的盲人樂師,以耳力著稱。結合師曠、白澤和六甲的能力,以及發見珍寶的行為,可以作一些猜想:或許師曠是因耳力超人,能聽到各種言論,而得知珍寶所在。而六甲,大約此處是指遁地之術,在地裡鑽得多了,識得珍寶所在,也就不奇怪了。至於白澤,或許還是和他能言以及識得鬼神之能相關。因能言,故能夠和人相交流,獲取一些信息。又因頭腦中能記下萬種鬼神,想來目力和記憶力都不錯。有這幾種技能,能識得珍寶產地,也是正常之事。
另外,因為白澤本領高強,於是人們將它留在自己身邊,佑護自己逢兇化吉。《朝野僉載》中有這樣一段記載:「逆韋之妹馮太和之妻號七姨,信邪。見豹頭枕以闢邪、白澤枕以去魅,作伏熊枕以為宜男。太和死,嗣虢王娶之。韋之敗也,虢王斫七姨頭送朝堂。則知闢邪之枕無效矣。」這段故事的結果雖然不是很好,但是也反映出唐時人有篤信白澤的。除了把白澤留在身邊,若白澤能夠進入夢裡,也是件極好的事。《夢林玄解》卷十七「白澤在旁吉」條曰:「佔曰:是夢也,眾宅平安,無官符病符之咎。風水吉利,有財源喜氣之祥。諸邪不能侵害,眾惡悉皆退避。獲福遠禍之兆也。」這個夢裡就承載著人們對白澤的所有美好想像了。
相比做夢,白澤的畫像才是人們留住白澤的最主要方式。除了端午時可以懸掛他闢邪以外,春節時也是可以用的。宋代《歲時廣記》卷五引《歲時雜記》曰:「桃符之制,以薄木版長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畫神像狻猊、白澤之屬,下書『左鬱壘』『右神荼』,或寫春詞,或書祝禱之語,歲旦則更之。王介甫詩云:『總把新桃換舊符。』東坡詩云:『退閒擬學舊桃符。』」原來桃符如此複雜。桃樹本身具有闢邪之能力,《太平御覽》卷八六引《莊子》云:「插桃枝於戶,連灰其下,童子入而不畏,而鬼畏之,是鬼智不如童子也。」這即時記載鬼對於桃枝的畏懼。狻猊人所周知,就不提了。而左邊的「鬱壘」,右面的「神荼」,可也是大名鼎鼎的神物。從這裡看來,這桃符簡直是給自家上的多保險啊。
上面說了許多關於白澤的,現在我們再來看看黃帝命白澤繪的萬物鬼神的圖吧。你別說,我國歷史上還真真記載了這種書籍呢,而且還被多種書籍引用。它就叫《白澤圖》。只是此書久已亡佚,它的具體成書年代也無可考證了。清代的馬國翰輯《玉函山房輯佚書》時,曾經輯出其文字。後來洪頤煊也輯錄過。至敦煌的發現,人們在敦煌的寶庫裡發現了《白澤圖》的殘卷,不僅僅有文字,還有圖像哦。通過這些圖像或文字,我們可以一窺先民想像中的鬼神世界呢。
(《敦煌寶藏》第45冊 斯6052-6390號)
小連結:在人類剛從洪荒時代走出來的時期,關於精怪的觀念非常流行。這是因為人類在不停地擴展自己的領地的時候,不得不一步步地開發對於自己來說是陌生的土地。在這樣一步步地開發過程中,陌生的外界正一步步變得熟悉,躲藏在山林之間的動物或許將失去他們生活的土地,於是發生一些襲擊人的事件。而這些動物和人常見的、被馴養的動物差距很大,他們超出了人們的認知範圍,於是,被認為是妖、是精怪。人們記取他們的一些特別之處,賦予它們一個恐怖的名稱,或者添油加醋地述說他們的驚人外表。在這個被塑造的過程中,他們成為了人的對立面,表現出對人的敵意。而人為了抵禦他們,首先得了解他們,知其名,識其性。於是就有了各種關於精怪的知識,甚至關於精怪的記載也出現了。《山海經》、《白澤圖》中的記載或許都與此相關。黃帝遇見白澤的傳說,也可以說是對過程的神話想像。
子綦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