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生考試上不宜搞結果公平,否則很容易陷入一種反向歧視,造成更大不公平。
日前,美國司法部判定耶魯大學在招生中存在歧視白人與亞裔的行為,即在學術水平一樣的情況下,黑人入學機會是亞裔與白人的數倍或者數十倍。這一結論也為持續兩年的官司初步劃上了句號。
雖然耶魯大學一直否認這一歧視分存在,並舉例說,15年來耶魯大學亞裔學生佔比已經從14%增長至22%。但仔細分析最近3年亞裔佔比的數字,顯然耶魯在人為調整,最近3年亞裔錄取人數分別為299、306、352,明顯快速攀升,尤其是2019年當了被告之後。
這一消息讓美國華裔大為振奮,顯然耶魯大學近年將不得不加大亞裔招生比例。這讓我想起了另外一件類似案件,但受傷的卻是亞裔。
6月,加州種族配額平權法案ACA5提案在加州眾議院高票通過,一旦實施,根據這一法案,加州大學的幾十所大學就需要按族裔人口比例分配入學資格。目前加州亞裔人口僅佔13%,華裔大約在5%,但目前加州系大學裡,亞裔佔比平均都在35%以上,其中華裔最為突出,大約都在20%以上。
於是這一法案遭到了亞裔尤其是華裔的激烈反對。亞裔往往對政治不感興趣,但是涉及孩子上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其實早在2014年,拉丁裔的參議員在加州參議院曾提出了類似法案,最後遭到華裔人士激烈狙擊,最後「胎死腹中」。
但顯然,在「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新民權運動的背景下,亞裔這次無法倖免。ACA5法案通過並實施的概率幾乎是100%了。根據媒體報導,在最後投票環節,幾名華裔議員竟然投了贊成票,加州大學領導也公開出面支持這一法案。一旦實施,理論上亞裔學生比例將逐漸降至13%,即與族裔佔比平衡,而華裔也會降至5%-6%。
上世紀60年代,黑人運動掀起的平權法案在全美掀起一場族裔平權運動,說穿了是照顧少數族裔,核心就是照顧黑人(亞裔從來沒有被照顧過,為什麼?),加州大學也不例外,在招生錄取中劃定了黑人的錄取比例,以保障黑人的權益。
但這一法案實施不久,有一位白人女生申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醫學院連續2年落榜,最後她發現主要原因是需要照顧黑人與拉丁裔等少數族群,限定了族裔招生比例,無形間抬高了白人的錄取要求。若按黑人的標準,她第一年就該被錄取了。於是她打了一場官司,認為這是反向歧視。最後這場官司並沒有絕對意義上的贏家,但卻導致平權方案在加州大學招生上廢止。
後來又因為加州大學一些歧視華裔的事件的反推動,最終導致1996年209號法案出臺,進一步明確否定以族裔背景分配入學機會,轉為強調學術,即學習成績評價。也正因為這一法案,導致華裔在內的亞裔在加州大學佔比迅速增長,此後基本沒有低於過30%,個別學校甚至逼近50%。
在此次黑人運動的背景下,種族平權,或者說保護黑人(包括拉丁裔等其他少數族裔)再次成為席捲西方的政治正確。加州入學機會上的平權政策再次反轉,華裔在內的亞裔將損失慘重。
當我們梳理這幾十年加州大學在入學機會上的種族政策,以及耶魯大學歧視案,我們會發現,公平,實際上是看站在哪個角度,站在誰的角度去看的。
上世紀60年代後,保護黑人、拉丁裔等少數族裔是正確的,是追求公平(我一直納悶的是,華裔卻從來不屬於被保護的)。後來,取消這種族群特殊照顧,剔除反向歧視,強調以成績為主的入學標準,也是一種公平觀。現在,再次反轉,公平變成了按族裔比例分配入學機會,成為當下加州教育最重要的公平。
當然,這種反轉我充分理解,目前西方席捲全球的「新文革」,讓一切高大上的政治正確成為唯一選項,傑斐遜、華盛頓的雕像都被拉倒,砸毀,因為他們都是農場主的身份,涉嫌奴役黑人。甚至遠在英國的帝國理工都被迫更換校徽校訓,因為校徽校訓中充滿了殖民色彩。
族裔絕對公平背後,實際上是身份標籤的公平,也是階層的標籤。
我們也曾經歷過那個階段。文革期間大學曾取消考試,搞的就是這種身份標籤:工農兵大學生,其他人是沒有機會的,無論你如何優秀。最後這一制度被我們所唾棄,1977年恢復了高考,回到了選才的軌道上:無關身份,機會均等。
按族裔佔比分配入學機會,在某種程度上是典型的結果公平,也一度是美國的政治正確,是上世紀平權運動的核心內容之一。耶魯大學實際上就是這一精神與理念的實踐者,為保障黑人等族裔的比例,不惜降低黑人的錄取標準,事實上就抬高了白人與亞裔的標準。
任何一種過度追求結果的均等與公平,必然會造成事實上的反向歧視,對大多數人是不公平的,至少在機會上。耶魯大學被判歧視,說起來冤枉,但也不冤枉,關鍵是從什麼角度看,從誰的角度看。
耶魯與加州表面上相互矛盾的兩個案例,都提示了我們一個重要的事情:公平到底應該怎麼看?怎麼做才是我們要的公平?
顯然,這種族裔絕對平等,也就是結果公平的做法,中國老百姓是難以接受的。在中國文化下,我們追求的公平,可能是更應該強調兩個:第一,機會均等,也就是說大家都有機會獲得或者參與。第二,過程公平,這個競爭的過程是公平的,比如現在強調的優質教育資源均衡,就是一種保障過程公平的做法。我們恰恰不能接受的,就是這種結果公平,即必須給與某一類人一定的名額比例。
在國內的高考中,與此類似的,不僅僅是少數民族的傾斜,還有一個重要話題:寒門能否出貴子。
近年國家出臺了各種措施,如包括清華北大等名校拿出2%招生計劃,專門定向給來自貧困縣以下的考生。與之相關,各省也推出了類似的地方專項計劃,還有師範生計劃中也有類似專項,不一而足。
這些專項計劃簡單說,就是對來自落後貧困地區的考生降分錄取(縣以下中學),以保證來自落後地區與貧寒家庭的孩子上好大學的機會,甚至是比例,希望寒門多出貴子。
專項計劃主要針對縣級以下學校和落後地區,縣級以上是不能享受的。也就是說,即便是同一個地方的生源,來自城市和縣城是不一樣的,哪怕是一個四線城市,即便你是當地最窮的小市民,也沒有機會獲得這個機會。不僅是同一個省,甚至是同一個城市,因為這一城鄉差距,就可能導致你在同等分數條件下,是不同的機會。
近年,各級政府在這一專項政策上,已經投放了數十萬招生計劃,但我們還屢屢能看到有輿論呼籲給更多寒門機會,希望有更多寒門出貴子。
對此,我覺得這一政策的實施上還是需要謹慎,不宜繼續擴大,這種照顧傾斜不宜過度,過多,否則會走向反面。
首先,不能以靜態的數據來看寒門難出貴子的現象,需要客觀評估這一現象的真實性。很多人拿近年一些高校來自農村家庭學生的數據,對照20、30年前,甚至40年前的數據,試圖說明寒門難以出貴子。這一判斷本身就存在嚴重的誤導,至少是不客觀的。
恢復高考40多年,1.5億人已經通過高考這一通道從農村,從小地方流動入城,城鎮化也從不足20%達到60%的背景下,來自城市家庭的學生比例大幅上升是必然和正常的,我們一味靜態地對比20年前,甚至30年前的數據強調寒門出的貴子少了,本身就是錯誤的,沒有任何可比性。
包括筆者在內的很多「考二代」,其實都來自小地方,從窮鄉僻壤考入大學,最後離開農村,進入城市。這種社會階層流動是巨大的,從數量與深度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忽視這一巨變,做靜態數據的對比,顯然會錯得離譜。
我們也可以捫心自問,經過這些年的流動、淘汰,在社會流動基本不設限的時代,留在農村的、偏遠地區的還有多少人?是什麼人?
第二,當我們幹預一個制度,改革一個制度,前提是這個制度出現問題了,比如高考制度是否在讓寒門出貴子的問題上失靈了?沒有給貧寒子弟機會?
2018年,河南理科狀元出自一個縣城中學,河南鄲城縣第一高中,不是鄭州的那3所著名中學。在當年,該校有37人被清華北大錄取。其實更著名的是衡水中學。
衡水中學近年考入清華北大的人數幾乎佔據全國第一,這個三線甚至是四線城市中學的崛起,至少從一個側面告訴我們,無論高考制度存在多少問題,但至少還是給了大家公平的機會的,尤其是給落後地區人家的子弟(有人也許會質疑,比如衡水中學學生大多來自外地,但衡水中學最初崛起時的孩子來自哪裡?衡中憑什麼吸引了包括省會的這些優秀學生?不展開討論了)。
每年清華北大都有來自落後地區的孩子,來自貧寒家庭的孩子,甚至還有殘疾學子。前兩天的新聞,一位盲人考生考了630多分,讓我不由肅然起敬,還有一個在工地幹活的孩子拿到了清華錄取通知書,也讓大家熱淚盈眶。
顯然,目前高考制度其實沒有失靈,問題是,你是否努力了?你是否是那個「貴子」,如果不是,如果不努力,為什麼寒門必須出貴子?
我們需要確保高考制度給寒門出貴子的機會,這是根本,但絕不應該在錯誤評估基礎上,過度強調寒門出貴子,甚至劃定固定的比例,否則很容易陷入一種反向歧視,造成對多數人的不公平。
這是耶魯大學,加州系列政策調整不斷反轉給我們最大的啟示:要保障機會公平,而不是結果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