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圍城》是一部展示知識分子生存狀態的小說,其中並沒有「高大全」的知識分子形象,作者通過以方鴻漸為代表的知識分子的悲劇命運,揭示了那個時代的荒誕,這無疑與西方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一脈相承,筆者從存在主義的幾個基本觀點來分析。
01 荒誕的世界
錢鍾書的長篇小說《圍城》,自上世紀80年代重印以來,在國內外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許多讀者想登門探討此書,錢鍾書總是很客氣地拒絕,要麼勸讀者不要研究《圍城》,要麼回答「無可奉告」,有一次在電話裡,錢鍾書對一個英國讀者說:「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
那麼,書中的「圍城」到底暗喻什麼呢?根據寫作的時代背景和書中的內容,筆者認為,「圍城」暗喻中國的舊文化。舊的中國文化就是一座「圍城」,這座城裡,人們看重權術,做事看的主要不是能力,而是背景、關係、頭銜,在這種文化環境下,知識分子的發展受到制約,越是正直善良的知識分子,越沒有用武之地。他們孤獨、苦悶、壓抑卻又無可奈何,與他人、社會逐漸疏遠,產生了一種空虛感、無歸宿感,成為了社會的「局外人」。他們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又不想要,在熱鬧與孤獨並存的反差中,他們處於進退兩難境地。
20世紀開始盛行的存在主義哲學,基本觀點之一就是世界是荒誕的。在薩特的《牆》、《噁心》、《禁閉》,加繆的《局外人》,都闡述了同樣的論調。《圍城》作為同時期的作品,與之不謀而合。
方鴻漸感受到了「擁擠裡的孤獨,熱鬧中的悽涼,使他像許多住在這孤島上的人,心靈也仿佛一個無湊泊的孤島」。
同時,他陷入了一種不可理喻的荒誕中 :人與人之間存在著隔閡,不管是父子、兄弟、夫妻、還是朋友、同學、同事,都只有壓制、猜忌、利用,沒有真正的溝通。他的內心充滿了被孤立的荒誕感。他與加繆筆下的「局外人 」莫爾索類似, 他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與他自己及其他世界建立聯繫。
但值得注意的是,《圍城》和上述幾部作品不同,它並不屬於荒誕主義文學。《圍城》描繪的是一群「無毛的兩足動物」在這個荒謬世界的絕望和掙扎,是一部寫實主義和現代主義交融的作品。錢鍾書的《圍城》也展示了在客觀世界,現象的矛盾感和游離感,揭示的存在是荒誕性以及人在失去信仰和意義之源以後的孤獨和迷惘。
現代的社會雖然有高度的物質文明,卻不能給人提供真正安身立命的東西——精神、信仰、存在的意義。較之於《局外人》,這是人面對世界所感到的一種情緒,一種孤立無援的尷尬境地,個人承擔著無意義的世界,荒謬沒有盡頭。人處於一種「被拋」的境地,每個人都是西西弗斯,都是測量員K,都是局外人。
02 存在先於本質
薩特,法國哲學家、文學家,是存在主義哲學的奠基人之一,「存在先於本質」是存在主義哲學的基本命題。對此,他做了一個比喻,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像被拋到一輛高速行駛的列車上,而這輛列車來自何處,又將駛向何方,人們對此一無所知。因此,關於「我是誰」的思考,從來沒有停止過,人只有通過不斷地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存在的價值,來確立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本質。
20世紀是人類歷史上空前動蕩的年代,是個孤獨和絕望的時代。在那個時代裡,命運在諸多偶然性的支配下,到處都充斥著孤獨和絕望,人們只能在「絕望中抗爭」,但最後的結果卻只能是為絕望而期待。
與卡夫卡的《城堡》中的測量員K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進入城堡類似,「城 」成為了人類生存困境的指代。
以方鴻漸為代表的知識分子,他們在求學、婚姻、職場的掙扎,目的就是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確立自己的本質,但是在那種大環境下,他們卻是失敗的。小說的最後,一無可進的進口、一無可去的去處的破門框,以及結尾處那隻祖傳的老鍾,構成了一座不可理喻的「圍城世界 」。作者通過老鍾這一意象,揭示了存在的困境。
03 自由選擇的悖論
對「圍城效應」,大家所熟悉的一句話就是「城外人的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指的是人生的選擇困境。
薩特又說:「人是生而自由的」,也就是說,一個人是有選擇的自由的。一個真正的人,不應違背自己的內心,去服從別人的意志,並且自己要對自己的一切選擇行為負責。從方鴻漸的人生軌跡來看,他的「自由選擇」是無力的。
作者描繪了一大批世故、醜陋的舊式知識分子嘴臉,比如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的李梅亭;外表木訥、內心齷齪的假洋博士韓學愈;道貌岸然、老奸巨猾的偽君子高松年;一心攀龍附鳳的勢利小人陸子瀟等等。
面對身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方鴻漸是迷惘的、困惑的,他卻無法抗爭。在婚姻方面,他也不得不服從於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未婚妻沒有任何好感,在她逝世後,卻又不得不裝模作樣地寫信弔唁;他厭惡用人唯文憑論,將它比作亞當、夏娃下身的遮羞布,但為了生存,又不得去偽造一個假文憑,最後他又厭惡了自己的行為,直到被領導解聘。方鴻漸猶如一葉孤舟漂浮在茫茫大海中,在巨浪的衝擊下,他除了隨波逐流,沒有任何出路。這些巨浪來就是他極度厭惡但又永遠無法逃開的文化環境。正如薩特所說 「他人即地獄 」。
人自由選擇的結果,必然是不斷地突破、逃離「圍城」 。由此可以看出,方鴻漸的荒誕命運,就是一個由荒誕的時代、荒誕的文化造就出來的,如果你想以一己之力去擺脫它,結局只有自取滅亡。
結語
人生是一座無形的圍城,你無時無刻不在圍城中。如同魯迅在《吶喊自序》中,將世界比作一個鐵屋子,屋裡的卻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其中,每天醉生夢死;屋外的人清醒地覺察到了,但是他們卻無法砸爛這個鐵屋子,這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方鴻漸從一開始選擇離開上海,但最後又回到上海,他的人生就是一個輪迴。在進城與出城之間循環往復間,人們所看到的不僅是方鴻漸個人不幸的命運的,而是一個時代的荒誕感,這也使得《圍城》的思想提升了一個新的境界,並最終得以成為文學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