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此前10年間時不時居住在巴黎的人，我常把馬卡龍看作可以入口的艾菲爾鐵塔，因為它又「老套」，又迷人。這些美味的杏仁餅乾總有某種能夠讓人放下防備的氣質，如同色彩柔和的易碎品，能夠輕易激發出索菲亞·科波拉導演的電影《絕代艷后》裡那種誇張輕恍的法式頹廢。它們靜靜地躺在雅致漂亮的盒子裡面，宛若珠寶。我始終認為一盒馬卡龍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巴黎美食紀念品，直到有位朋友讓我說出最喜歡哪種馬卡龍的時候，我才窘迫地意識到：我只注意到了它們的奢華包裝而忽略了口味。那麼餅乾本身如何呢？於是，這次的任務開始了。我將踏上一次甜美的徵程，尋找光明之城中最完美的那款馬卡龍。
為了能和完美的馬卡龍對上眼神，我首先查閱了《拉魯斯美食大百科》這本書，裡面對馬卡龍的描述是「一種圓形小餅乾，外脆內軟，用杏仁粉、糖和蛋白製成，口味一般有咖啡、巧克力、草莓、榛子、開心果、椰子、香草等等。」馬卡龍始於8世紀的義大利，它的配方在文藝復興時期傳至法國，而包括南希、科爾梅裡和聖讓-德呂茲在內的幾座小鎮都聲稱配方屬於自己。19世紀30年代，Laduree等巴黎茶沙龍開始提供兩片外殼夾在一起的馬卡龍，不過裡面沒有餡料。而我們現在熟悉的馬卡龍——由一層果醬、奶油巧克力醬或黃油乳脂將兩片光滑的圓形外殼粘在一起的甜點，則出處不明。它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9世紀末或者20世紀中葉，發明者可能是茶沙龍的皮埃爾·德方丹或者巴黎糕點師克洛德·熱爾貝，也沒準兒是某位已被遺忘的糕點師，全看由誰來說。
馬卡龍之旅的首站，是一家城裡新興的甜點店。2017年12月開業的Cafe Pouchkine是馬德萊娜廣場上的一家茶室，有著鍍金的壁爐架、華麗的飛簷和精雕細刻的木鑲板，完全重現了其莫斯科總店的繁華。我坐在樓上，只見從拱窗瀉下的陽光正灑落在一盤彩虹色調的馬卡龍上。「我們只使用天然色彩。」Cafe Pouchkine的總監斯特凡納·日蒂亞烏科向我保證道，「我們從加利福尼亞的農場進口杏仁，自己磨成粉，並且使用新鮮的有機蛋白——絕對不是蛋白粉。」他緊蹙眉頭，似乎對現在某些糕點店的「墮落」深感不滿。
Cafe Pouchkine 專營經典純味馬卡龍。我嘗了檸檬味馬卡龍，彷佛能聽到細流低語，草莓味的則散發出陽光的香甜，還有巧克力味——口感曼妙，味道豐富。「我們曾被《快報》評選為巴黎最棒的馬卡龍店之一。」日蒂亞烏科說。這裡的馬卡龍確實有著毫無瑕疵的質感一—精緻的外殼擠壓著柔軟的夾心—一而且味道純正，只是稍微有點兒甜。可它們就是最完美的嗎？此時就宣布獲勝者，似乎為時過早。
我穿過塞納河，直奔這座城市最古老的馬卡龍店Laduree，這位「左岸的貴婦」坐落在波拿巴街淺綠色的光輝中。路易·埃內斯特·拉迪雷於1862年開設了這間茶室；幾年後，「他的妻子想出個主意，她把兩片馬卡龍的外殼擺在了一起」。Laduree的經理艾莎塔·特拉奧雷說道，「餡料則是後來才加的。」
Laduree的櫥窗裡面展示著各種高檔紀念品：香薰蠟燭、香水、鑰匙扣，還有色彩光亮柔和的小餅乾點綴其間，提醒人們這一品牌在馬卡龍業內舉足輕重的地位。特拉奧雷拿出各式各樣的馬卡龍：經典黑甘草款的八角香氣被白巧克力醬中和，而新創意草莓棉花糖款則加入了能夠甜掉牙齒的棉花糖。我尤其喜歡玫瑰馬卡龍，它淡淡的甜味中蘊含著一種轉瞬即逝的香氣。「這也是我們的暢銷款。」特拉奧雷說。不過也有不足——檸檬味馬卡龍的後味發苦，嘗起來像是果肉，而不是果皮。而且，這些馬卡龍的質地過於乾燥——輕輕一碰就會碎成渣。
幾個街區以外，我飛快地閃進了龐然大物般的玻璃美食大廳，那裡有一大批員工正在準備肉醬、糕點等法式美食。這裡的馬卡龍精緻美麗；顏色對比鮮明的搭配手法令人大開眼界：比如，淡黃色的外殼點綴了黑色的罌粟籽，或者，纖綠的茶葉穿插於細膩的桃紅色中間。店員用我喜歡的棕色紙袋為我包好了一盒馬卡龍，紙袋正好映襯出裡面亮麗的金箔紙。唉，可惜令人驚豔的桃紅綠茶馬卡龍不新鮮了，更糟糕的是，經過蛋糕展示櫃的冷藏，中間的奶油巧克力醬變得冷冰冰的，吃起來就像嘴裡粘了一層凝固的脂肪。
我健步如飛，迫不及待地前往盧森堡公園附近，青木定治在那兒開設了一家黑白色調的極簡主義小店。1991年遷居法國以前，青木在日本學習並成為了糕點師。他的創意馬卡龍以日本的抹茶、山葵、柚子等口味為特色。餅乾酥脆得如教科書一般完美，意想不到的口味也令人欣喜，尤其是山葵和黑芝麻口味。唯一令我覺得美中不足的地方是粗糙的包裝：一條條軟趴趴的透明塑料盒根本無法展示和保護這種脆弱的餅乾。
趁著體內的含糖量尚未達到峰值，我還要奔赴最後一站：波拿巴街的精品店。提起巴黎最好的馬卡龍，它的名號多次出現在人們的口中。這間店閃耀著深色的光澤，神秘而奢華，店內的馬卡龍呈現出精緻的金屬質感。顧客盈門的喧鬧聲中，我衝進去挑選了一批Herme招牌創意口味的馬卡龍。在商店附近的公園裡，我咬了一塊黃色的馬卡龍，這款馬卡龍的表面撒有可可粉，貌似豹皮。餅乾碎裂時露出裡面的百香果，然後是柔滑的牛奶巧克力醬，味道則漸漸過渡到令人滿意的酸度。我兩口就吃掉了一塊。儘管當天已經吃了十幾塊馬卡龍，我還是忍不住翻遍盒子，想要再找一塊。哎呀，我只買了一塊Mogador。潮水般襲來的失望讓我確信：我已經找到了巴黎最完美的馬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