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剛至,各大美術類高校與專業「藝考」在即,據中央美術學院招生辦的權威人士處透露,2017年中央美院本科招生確定取消英語單科限制,目前只待招生簡章正式發布。據悉,今年川美「藝考」也與英語單科分數線說「再見」。中國美院則從2016年起即在本科入學考試中取消了語文和英語這兩門課程的單科限制。「藝考」取消單科限制已成大勢所趨,無論考生還是畢業生都拍手稱快,然而面對藝術類高校的文化課錄取分數線逐年遞增的現狀,取消「小分」並不意味著降低對藝考生的文化課要求,這一小小的改變也不足以撼動目前選拔藝術人才的基本規則。或許恰如陳丹青針對2016年中國美院取消「小分」限制時所說:「我總是希望看到改變,雖然我已經不在教學第一線,但有改變就會帶來新的改變,改變帶來改變,希望能往相對良性的方向走。」
今年央美藝考取消英語設限。 圖片來源:北京日報 王鵬
據《北京日報》報導,央美招生辦的權威人士處告知,今年中央美院本科招生確定取消英語單科限制,目前只待招生簡章正式發布。對於這枚重磅炸彈,無論考生還是畢業生都拍手稱快。不過,也有藝術界人士擔憂,當年為引導考生重視語言功力的英語設限,「一朝取消,會不會因噎廢食?」
幾乎贏得壓倒性叫好聲
與普通考生不同,藝考生想要獲得錄取資格,除了專業考試成績,其各科文化課成績還要達到相應學校的最低標準。去年的央美招生簡章中雖並未對單科做出具體分值限制,但明確規定「對外語、語文有單科成績要求」。這一規定,長期以來被業內稱為「小分」。如今此規定一朝廢除,讓無數將英語單科限制視作「夢魘」的考生,長舒了一口氣。
儘管此消息還只是小範圍傳播,但在微信朋友圈早已炸開了鍋。
「這絕對不啻於霧霾天的一股清流啊!」人稱「老黃」的黃耀傑其實還不到25歲,如今是望京某知名美術培訓班的專業教師。昨天從同行口中得知中央美院今年藝考將取消英語設限後,他一口氣在朋友圈發了好幾通感言。「可惜當年沒趕上啊,要不咱混得肯定比現在強」「便宜了這幫後生呵,真想回個鍋」……各種留言傳遞出往屆考生的無限感慨。
「老黃」更是連連回應「往事不堪回首」,「6年前第一次考央美,專業成績就衝進前20名,英語差5分把我擋在了門外。」不服輸的他開啟復讀模式,可惜一次次敗在「ABC」上。雖然已過去多年,他依然清楚記得一連串讓他鎩羽而歸的英語分數線:清華美院90分,中央美院80分,廣州美院65分。如今,他已「上岸」到望京某知名藝考班當上專業教師,講課地點距離他心儀的央美不足一公裡。可能的話,明年他想再次報考一下,「畢竟守得雲開霧散,機會太難得。」
畢業於湖北美術學院油畫專業的劉窗,在國內青年藝術家群體中早已小有名氣。回想20年前的高考,他目睹了太多因為英語分數不達標而不得不接受調劑或復讀的同齡人。他還記得有一位同學的專業課考進了廣州美院的前幾名,總分也排名居前,只因英語少了3分,最終被調劑到一所綜合性大學的藝術學院。「他原本擁有超強的繪畫天賦和藝術感知力,畢業後到一家小出版社當美術編輯。太可惜了。」在他看來,對他們那代人而言,曾經的政策不夠友好,「如今,取消這個單項限制,就會有更多專業實力強的學生進入心儀學校。」
藝考現場。 圖片來源: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羅壯壯
考生英語水平早已越線
央美並不是第一家「吃螃蟹者」。2016年1月8日,中國美術學院正式發布本科招生簡章,全面取消了語文、英語的單科限制分。2016年12月,四川美術學院也宣布取消2017年藝考的英語單科限制。
四川美術學院副院長侯寶川解釋說,川美2016年錄取學生的英語平均水平已經達到91分,遠遠超過沿襲多年的英語最低分數線。這也意味著,越來越多藝考生已不再受困於英語單科線。而對極少部分專業課優秀、英語欠佳的考生來說,此舉無疑是最大利好,「我們何樂而不為讓更多專業優秀學生進來?」
央美一位教師也介紹,央美的文化課分數線在國內藝術類院校中長期擔當「峰值」。據了解,諸如建築學、美術史論專業,文化課最低分已接近各省一類本科線。再用比實際考分低得多的英語分數線做限定,有多此一舉之嫌。
「老黃」也承認,相比前輩,如今95後、00後考生的英語水平早已上了不止一個臺階,「有幾個男孩子沒玩過網遊、女生沒追過美劇?幾乎在遊樂消遣的同時,順帶也拔高了英語起點。」不過,他堅持認為,藝術家最大本領還是靠作品說話,「何況考試過關與否與實際語言應用並沒多大關聯。」
在取消英語設限方面,校方和考生的立場幾近一致。然而,也有聲音認為,對所有專業「一刀切」似乎欠妥,尚需區別看待。比如,國畫專業最強的資源都是老祖宗留下的,需要強化的是漢語水平,英語似可放寬;油畫專業的鼻祖在歐美,無論是閱讀文獻還是走出國門參展,蹩腳的英語終歸會限制自身發展,英語設限的指揮棒作用不能無視。正在倫敦某藝術院線研修的曾清源2016年畢業於川美,留學經歷讓她意識到語言是學習與交流必不可少的手段。她以華語演員闖蕩好萊塢為例,「以前也有內地明星參演海外大片,大多 打醬油 ,這回上映的新片《星球大戰》,姜文、甄子丹戲份很足,你能否認他們一口流利英語沒起作用?」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最近發布的2017年招生簡章依然規定:報考設計學類的考生,外語成績不得低於90分(150分制)。
中國美術學院2016年本科考試現場。
取消單科設限,並不意味著降低要求
對這一新政是否會影響招錄考生的整體素質,多位業內人士笑言「杞人憂天」。
以中國美院為例,近些年其文化課的錄取分數都是480到490分,文化課不好的考生根本不會去報考,而被刷下來的考生很多不是因為英語而是文化課總分。如何才能考到480多分?英語很低的話,其它科目要多好?因此,也有人認為,英語限不限,在總分如此高的情況下,意義不大,「門都進不去,讓不讓上桌吃飯那是後話」。
中央美術學院在藝術類院校中是最重視考生的文化素質的。央美術學院招生辦主任鍾平在去年初曾表示:「我校文化課線在全國的藝術類院校中是最高的。按照國家高考文化課成績排名錄取的建築學、美術史論專業,文化課最低分基本上達到各省一本線。按照專業成績排名錄取的中國畫、書法學、造型藝術、實驗藝術專業的文化課最低分數線400分;藝術設計專業文化課最低分數線420分。」關於央美招生簡章上提到的「文化課總分須達到全國文化統一考試總分750分的50%以上,」央美招生辦的工作人員解釋到「這並不是以385為底線,而是說有可能是390分、400分甚至更高。」
毋庸置疑,取消「小分」對偏科的學生而言是一個巨大福音,但我們不能簡單化地將其與藝考對英語要求的降低或錄取政策的進步劃上等號,而是需要辯證看待與理解。
「希望這是改變的開始。我總認為,專業的學校,不應該受制於非專業的項目。」一位業內人士說。而在國家博物館原副館長陳履生看來,美術院校不能僅僅依靠考試來發現學生,如何多方面發現人才也很重要。他舉了一則趣聞:生前為中央美術學院教授的高冠華,當年從江蘇南通的鄉下到杭州報考國立杭州藝專,由於沒吃早點,他進考場後把考試為考生準備的修改炭筆畫的饅頭拿來充飢了,最後居然還被錄取了,「類似這樣從沒接觸過炭筆畫的考生,今天還能考上美院嗎?」
恰如畫家陳丹青在2016年獲悉中國美院取消「小分」限制時所說的:「這意味著全國的美院其實是可以自己決定是否需要設置單科限制嗎?我在清華的時候,學校在英語考試上根本沒有自我決定權。」雖然他說自己「不太好判斷這個事情。」不過「我總是希望看到改變,雖然我已經不在教學第一線,但有改變就會帶來新的改變,改變帶來改變,希望(這次)能往相對良性的方向走。」
【延伸閱讀】陳丹青與招生
2000年,畫家陳丹青從美國紐約回國,隨即被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聘為教授、博士生導師。2000年5月,報考清華美院博士生的24位考生中,有5名入圍,但最後因外語而全部落榜。清華美院考慮到是陳丹青首次招生,讓這5名考生以博士課程訪問學者名義成為陳丹青的學生。第二年,這5人再次因英語而失敗離校。
2001年第二次博士生考試,22名考生只正式錄取2名博士生、2名訪問學者。而同年,首次接受碩士生報考,卻沒有一個人通過英語和政治的兩科考試。因此,陳丹青曾長達3年招不進一名碩士生。
2002年的碩士考生中,一位繪畫成績位居第一,卻因英語和政治各差一分落榜。陳丹青向學院通融未果。此後一年,這名考生在北京租房,專攻外語和政治,翌年再考,還是專業第一,政治過關了,但外語仍未及格,依然被拒之門外。陳丹青說:「我不想慫恿她考第三次,對一位想當藝術家的青年,這樣的考試是不折不扣的荒謬和侮辱。」而這名考生卻已在英國讀碩士。
說起招生制度,陳丹青憤慨不已:「專業前3名的永遠考不進來,由於外語達不到那個分數,因此他們的畫形同廢紙。我們不能單憑英語分數就把一個孩子粗暴地拒絕在門外。」而就在1978年,陳丹青自己曾以外語零分、專業高分被中央美術學院錄取。
2004年末,陳丹青辭職。
以下轉載陳丹青於2001年11月11日發表的反思藝考外語的文章節選:
藝術學院外語考試的酷政實施有年,貽害眾生,實已積重難返:
其一,十多年前,教育界人士即直指我們的考試制度是一項「汰優制度」,人文藝術學科外語考試製尤使此一「劣勝優敗」的過程行之有效——前三名前五名優秀考生因外語落榜者,屆屆有之,無校無之,「擇優錄取」既難落實,「精英培育」自亦空談,在校生專業品質連年下降,「博」 不如「碩」,「碩」不如「本」,已是各院校公認的事態。
其二,可造之才別無出路,唯擱置專業苦攻外語,及至通過,藝技荒疏。我認識幾位投靠五次至八九次而因外語分數落榜的「老生」,其境遇較之吳敬梓筆下的範進,尤為可哀,因範進畢竟考的是中文。
其三,為外語考試製所逼,碩士博士名額索性聽任外語學院次等生濫竽充數、頂替冒充者,無校無之,此亦中國式「政策」與「對策」鬧劇的絕佳雙簧。
然以上症狀雖也難堪,尚可維持各校門面,其遺患藝術教育至深且巨者,猶在以下方面:
其一,為外語過關,學生從成年到而立之歲,光陰耗費,精力渙散,智能受挫,內心懼憎,學院的辦學宗旨,學生的求學意志,為之不倫不類——藝術,已削弱為藝術學院次要而曖昧的點綴。
其二,外語教育貽誤殃及的學業之一,正是外語,當初制定政策的那點剛愎之心與良好目標,為之淹沒,因外語的工具性蛻變為升學的工具,外語,不折不扣成為交還校方以備上報的一紙學分。至於學生的知識結構與文化修養究竟是否因此提升,無人過問,因所有教條的實質,無非向上負責。
其三,尤有甚者,不少院校對外語落榜者網開一面的籌碼,是交付數倍的高額學費,近年已躥升到五六萬元之譜:既是收錢,何談考試權威?收錢,又何必非考外語?教育產業與學術招牌造成赤裸裸的利益交換,使「外語」早就淪為「應試」和「過關」的同義詞。
其四,中國種種考試積弊久已生成畸形的「考試文化」、「 考試人格」,在我到過的十多所全國或各省市重點藝術學院,不曾遇到一位外語和藝術相得益彰,同樣優異,並對二者充滿熱情與信念的學生,滿目所見,是不知所從而不得不從的集體表情,那是被考試怪獸過度強姦後的「無表情」。
吳曉帆說:「你知道嗎?有人說今天的藝術學院是白痴收容所!」不,校園青苗絕不是白痴,今日藝術教育倒仿佛存心要將活蹦亂跳的生命一個個養成「白痴」:說來也是常識,外語水準的高下,必取決於中文的良好根基,我在各校講演中收到的數百張字條,十之八九文理不通,隨處出現常用詞語的錯別字,無論是書寫還是言說,中文,正在大專院校全面淪喪,中文教育,才是迫在眉睫而追之已晚的頭等大事!外語考試製還想繼續盤剝、離間、侵蝕新青年起碼的中文思維與表達水準麼?有一天,這外語考試製陽謀若是果然逼出藝術學生普遍的外語水準——天曉得那是怎樣的怪物:一群在中國本土滿口英文或日語的中國藝術家?——那絕不是中國文化的福音,而是一場荒誕劇。但我不相信那是可能實現的勝景:教條的果實,只能是教條,今之國家的專業中文與外語文本尚且錯誤百出,藝術學生的外語水準可想而知,至於怎樣對付四方八面包圍而來的「世界」,希望或在於中小學乃至幼稚園的外語教育,藝術學院,則招生規模倒是越來越大,收取學費越來越高,更兼以上教條的捆綁勒緊之效,藝術學院的學位,藝術學院的藝術,藝術學院的聲譽,經已大幅度貶值,並將繼續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