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毛澤東詩詞中的春夏秋冬
南朝鐘嶸《詩品》云:「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古往今來,嘆春、詠夏、悲秋、憫冬的詩詞不計其數,四季不同景觀引發文人騷客萬般感慨,揭示出人與自然之間的感應與互動。詩人毛澤東善於詠物抒情言志,對春夏秋冬不同景致情韻有諸多吟詠,與歷代詩家既有同聲相應,更有別樣格調。
春:春風楊柳萬千條
毛澤東標明寫於春天的作品有三首,其中《賀新郎·讀史》屬詠史之作,與季節無關。《菩薩蠻·黃鶴樓》中「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勾勒了1927年春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嚴峻形勢,描繪內心難以平復的激蕩心潮。《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中「萬木霜天紅爛漫」「霧漫龍崗千嶂暗」,正值冬春交替,但因第一次反「圍剿」戰果輝煌,並無冬日肅殺,卻有溫馨如春的暖意。毛澤東沒有對春花春雨的細膩描寫,但四季之中,帶有「春」字的詩句最多。《四言詩·祭母文》「養育深恩,春暉朝靄」中的「春暉」,源自孟郊「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五古·挽易昌陶》「琴絕最傷情,朱華春不榮」;《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雲開衡嶽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裡」;《採桑子·重陽》「不似春光」「勝似春光」;《七律·和周世釗同志》「春江浩蕩暫徘徊」,這些「春」字寓意著春天萬物復甦、大地回暖。《卜算子·詠梅》中「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春」既指輪迴交替的季節,又寓指自然美景和人世繁華。而《念奴嬌·崑崙》中「閱盡人間春色」以及《七律二首·送瘟神》中「春風楊柳萬千條」,則完全超越了對自然的詠嘆,賦予春天新的蘊涵、新的立意。「春色」是人類歷史的滄桑巨變,「春風」是新中國萬象更新的形象代言。
夏:熱風吹雨灑江天
毛澤東標明寫於夏天的作品有《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菩薩蠻·大柏地》《清平樂·會昌》《浪淘沙·北戴河》四首。前三首作品側重描繪中央蘇區武裝鬥爭的緊張與凝重,但「贛水蒼茫閩山碧」「雨後復斜陽,關山陣陣蒼」「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等詩句也表達了毛澤東對根據地壯美河山的一片深情。《浪淘沙·北戴河》中「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寫出了北戴河夏天大雨傾盆,雨聲如鼓、浪聲如雷的恢宏氣勢。《七律·登廬山》中「熱風吹雨灑江天」,是夏天獨有的氣象。在《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井岡山》中,毛澤東對夏日景象作了詳盡描寫,「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參天萬木,千百裡」,真是「舊貌變新顏」「江山如畫」。《七律·和周世釗同志》中,「春江浩蕩暫徘徊,又踏層峰望眼開。風起綠洲吹浪去,雨從青野上山來。」夏日風情如此婆娑多姿,詩人寄情山水,快慰欣然。1955年夏,毛澤東登臨杭州附近山巒,接連寫下《五律·看山》《七絕·莫幹山》《七絕·五雲山》,盡情領略「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回首峰巒入莽蒼」「此中聽得夜鶯啼」的閒情雅趣。1956年夏,毛澤東寫下《水調歌頭·遊泳》,肆意抒發「萬裡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的豪邁與從容。
秋:萬類霜天競自由
「睹落葉而悲傷,感秋風而悽愴」絕大多數古代詩人將悲情愁緒與草木搖落、萬物凋零的秋景聯繫在一起,儘管也有劉禹錫「我言秋日勝春朝」那樣盛讚秋景的《秋詞》,但悲秋無疑是中國古代文人吟秋作品的主基調。毛澤東對秋天情有獨鍾,有多首標明寫於秋天的作品。《西江月·秋收起義》中「秋收時節暮雲愁,霹靂一聲暴動」,「暮雲愁」並非個人愁苦,它是毛澤東發動秋收起義的誘因,也是意欲徹底改變的社會現實。《清平樂·六盤山》中的「天高雲淡」,表達紅軍過了岷山之後「柳暗花明」的心境。《五律·喜聞捷報》中的「秋風度河上,大野入蒼穹」,西北野戰軍連獲大捷,秋風淡定,秋景壯美。《浪淘沙·北戴河》中「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不見半點悲涼悽愴,只有新社會日新月異的豪邁與激越。
毛澤東詩詞脫儘自古文人悲秋的窠臼,展現寥廓豪邁的藝術境界,彰顯出超凡脫俗的人格魅力。《沁園春·長沙》是一篇遊故地而觀秋景、憶同窗而思往事、勵鬥志而抒豪情的壯美詞章。寫秋景而不衰颯,憶往事而不惆悵,縱橫捭闔,大氣磅礴。特別是身處逆境時寫的《採桑子·重陽》,有沉鬱的思索,但絕無怨天尤人的牢騷與哀嘆。「戰地黃花分外香」,將詩的主題升華為對革命戰爭的禮讚。「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裡霜」,充滿「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的戰鬥激情。
冬:梅花歡喜漫天雪
毛澤東戎馬倥傯,歷盡千辛萬苦,但反映最多的卻是雪天。「滿天皆白,雪裡行軍情更迫」「此行何去?贛江風雪迷漫處」(《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是一幅雄壯的雪裡行軍圖,刻畫出紅軍高昂的戰鬥激情以及冒雪行軍的雄壯氣勢。長徵途中紅軍所遭遇的雪更加威猛,但《七律·長徵》中只有簡約的一句話,「更喜岷山千裡雪」。「更喜」二字把「紅軍不怕遠徵難」的大無畏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念奴嬌·崑崙》中,常年積雪的崑崙山「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毛澤東誓言劍劈崑崙,決心改造世界、造福人類,實現「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的崇高理想。《七律·冬雲》折射了毛澤東對雪的複雜心態:一方面是「雪壓冬雲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惡勢力來勢洶洶,形勢嚴峻;另一方面是「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寓意共產黨人堅貞不屈,風骨凜然,而反動派貪生怕死,不堪一擊。
毛澤東讀陸遊《卜算子·詠梅》「反其意而用之」。陸遊眼裡的梅花消極退縮、悽涼愁苦。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盛讚梅花「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一「俏」一「笑」令人耳目一新,反出了骨力遒勁、偉岸飄逸的藝術神韻。「飛雪」是迎春使者,是險惡環境,是嚴峻挑戰,是困難局面,是搏擊戰場。
《沁園春·雪》是毛澤東的巔峰之作,被柳亞子稱讚為「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千裡堅冰封凍,萬裡雪花飄揚,山峰綿延像銀蛇舞動,高原相接似白象飛奔。面對銀裝素裹的大好河山,回憶起中華民族燦爛悠久的文明史,毛澤東激情澎湃,視通萬裡,思接千載,從指點江山到評點人物,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