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部影片,恰巧就是《一樹梨花壓海棠》。這麼好聽而有詩意的片名,應該用在張先的身上才真實而恰當,版權也應該是蘇東坡的。但當我一看到畫面時,我有了似曾相識燕歸來之感。再看了一會兒,我啞然失笑了。哪是什麼《一樹梨花壓海棠》?分明就是《洛麗塔》!
1995年,我在一個鄉鎮新華書店買到了一本《洛麗塔》。我為什麼會買這樣一本長篇小說呢?因為它是「世界禁書名著」。我知道歷史有許多名著就是禁書,如《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詞話》等,還有如但丁《神曲》、拉伯雷《巨人傳》、左拉《娜娜》、勞倫斯《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等,這使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因為「雨天夢高唐,雪夜讀禁書」實在是一種妙不可言的誘惑。
在這個版本的封底還有這麼一段話:「因為描寫性愛,紐約四家出版社拒絕出版《洛麗塔》,有位出版商說,如果他出版《洛麗塔》,那麼他和小說作者都將坐牢。直到今天,世界上許多國家仍認為《洛麗塔》是一部描寫色情的『淫書』而加以查禁。」我依稀記得林語堂先生說過,只讀極上流的和極下流的書。中流的書不讀,因為那些書沒有自家面目,人云亦云。最上流的書必須讀,這不用說,誰都會這麼認為。可為什麼要讀極下流的書呢?極下流的書裡,泥沙混雜,你可以沙裡淘金——因為社會偏見,很多先知先覺者的著述,最初都曾被查禁。這更使得我的購買慾大增,果敢地掏了腰包。那個寒冷的冬夜,我擁被而讀。
開篇很抒情:
洛麗塔,照亮我生命的光,點燃我情慾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頂到硬顎做一次三段旅行,洛,麗,塔。
但接下來的故事情節讓我還是受不了,或者說我的道德觀念還是不能讓我順利完成對小說的閱讀。一位典型的歐洲紳士亨勃特愛上了房東夏洛特的年僅13歲女兒洛麗塔,為了接近並得到洛麗塔,竟然先與夏洛特結婚。後來,夏洛特發現了他的真實真實企圖,要他滾蛋,憤怒之時衝進風雨之中,結果慘遭車禍命歸天。這樣一來,亨勃特「一切如意,前景美好」。 ⑤
光榮的時刻到啦。把洛麗塔留在坦蕩無垠的床上,迷迷糊糊地抬起腳,笨拙地解開鞋帶,毫不在乎地把大腿根露了出來。關於暴露大腿的問題,她不是心不在焉就恬不知恥,要不就是二者兼備。這就是被我鎖起來的房間裡的景象——我已滿意地發現房門裡側沒有門閂。房門鑰匙及其小木頭雕飾會天隨人願:『芝麻,開門吧!』通向一個神魂飛馳的世界。這鑰匙是我的,大權在握。幾分鐘之後,或者二十分鐘、半個小時之後,就要進入那間342房間,看到我多情的小鳥民,美貌迷人的小新娘,鼾睡在她的網裡。陪審員先生們!我的幸福無與倫比,足以消受此生,此生不虛。⑥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鑰匙在我手心,手在褲袋裡,她是我的。為此計劃本人多夜不眠,早已從心中除掉一切累贅,把重重疊疊的半透明的景象演化成了一幅最後的圖畫。全身赤裸裸地,除了忘了脫一隻短襪和兩隻手鐲以外,四肢分叉地睡在床上——於是先在心裡偷看她一眼;一條天鵝絨的髮帶還抓在手裡;蜜棕色的身體上留著一塊遊泳衣形狀的白色;兩個小小的淡色乳房春光外洩;玫瑰色的床頭小燈照耀著,小丘上一小撮絨絨的陰毛在發光。冰涼的鑰匙和它暖和的小木雕在我兜裡。⑦
但洛麗塔並不愛這個「亂倫」(洛麗塔語)的傢伙,而是愛上了克萊爾·奎爾梯(影片中譯作:克拉爾·昆寧),從亨勃特的生活中蒸發了。多年後,洛麗塔給亨勃特寫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已經懷孕,但因為有債務問題,希望亨勃特可以資助他們。信發出後一周,亨勃特找到了洛麗塔,勸說她與自己在一起,他願意包容她的一切。但洛麗塔明確地表達,昆寧是她迷戀和為之瘋狂的男人,堅決地回絕他的請求。於是出現了《一樹梨花壓海棠》片中開頭的一幕:亨勃特槍殺了昆寧。
說實在,我覺得這種故事並無深意,也並沒新意,也無心探究它的主題。或許它是藉助洛麗塔這個美國少女的形象來批判美國的教育:「在這個美麗動人尚未發育成熟的小姑娘身上找不到一星半點穩重端莊、羞答答的影子。這些傳統美德已被當今男女合校的教育制度、青少年鬆散的道德觀念、夏令營篝火邊的野合行為等等,完全徹底而一勞永逸地剝光了。她認為偷偷摸摸的性行為不過是年輕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樂趣,而成年人則對這種雲雨風情一無所知。成年人為繁殖後代而做的事情與她根本不相干。」⑧
我感到好奇的是:為什麼中國人將影片《Lolita》翻譯成《一樹梨花壓海棠》?或許認為這只是一個「老牛吃嫩草」的色情故事片。其實,譯者如此翻譯也無可厚非,因為這部小說被禁,主要原因就是「色情」。當然,原著作者納波科夫不認為《洛麗塔》是一本「內容淫穢的書」,理由呢?「淫穢必須與陳腐相結合,因為每一種審美快感都必須完全被一些簡單的性刺激所取代。這種性刺激要求使用因襲的詞彙直接對讀者起作用。色情文學製造商為了使讀者感到滿足,便按一整套嚴格的老方法辦事……更有甚者,書中的色情場面必須越來越令人興奮,新的變化,新的組合,新的性活動,參與者的數目也要穩步增加(在薩德的劇本裡連花匠也被拉進來參加),因此全書的結尾也不得不比開頭幾章塞滿更多的淫穢場面。」⑨而《洛麗塔》顯然不是這種書。
我對這部小說並沒有太多的欣賞趣味,但非常認同納波科夫(也有譯作:納博科夫)的一個觀點:「自由國家的任何作家都無須擔心感官刺激與色情之間的標準分界線到底在哪裡,想把它們分開本身就是愚蠢的。」⑩
注釋
① 引自叔本華《愛與生的苦惱》(中國和平出版社,1986年版,陳曉南譯)第7頁。
② 引自《恥》(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譯者張衝、王延慶)第211—212頁。
③ 張先(990-1078),字子野。北宋時期著名的詞人。其詞意韻恬淡,意象繁富,內在凝練,於兩宋婉約詞史上影響巨大,他是使詞有小令轉向慢詞的過渡過程中的一個不能忽視的功臣。張先詞在藝術上的一個重要特徵是,善於以工巧之筆表現一種朦朧的美。張先初以《行香子》詞有「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之句,被人稱之為「張三中」。張先對人說:「何不稱為『張三影』,『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柔柳搖搖,墮輕絮無影』,都是我的得意之句。」世人遂稱之為「張三影」。
④ 引處《莎士比亞全集(下卷)》(內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年,梁實秋譯)第921頁。
⑤⑥⑦⑧⑨⑩:分別引自《洛麗塔》(納波科夫著,寧戈良譯,中原農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0頁、第119頁、第120—121頁、第129頁、第322、323頁、第3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