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中後期泰順眾多的文人墨客中,曾璧搢目前的知名度似乎並不高。不求聞達以求閒適的個性,使其不俗的篆刻藝術成就像綠蓮山房一樣,被厚重的泥牆所圈圍。然而,圍牆裡畢竟有水塘,水塘裡綻放的蓮花驚豔四方,於是人們轉過頭來,打開圍牆的大門。
曾璧搢篆刻作品實物
壹 高超的篆刻技藝
翻開這本32開大小的《綠蓮山房印譜》,一股淡淡的墨香氤氳開來。扉頁正中是「長生安樂」「千金單買一身閒」兩枚印兌;右上書「竹史宗先生教篆」,右下書「泰順曾璧搢」;左邊書「鹹豐元年冬十二月作於羅陽公署」。右下還有一方名章「公愚」,鈐得很謹慎,依稀可見馬公愚先生當年收藏此物之欣喜情態。
《綠蓮山房印譜》
印譜共選共57枚篆刻作品,陽文以金文為主,線條凝練,古樸雅致;陰文則多繆篆,端莊厚樸,氣度從容,有「西泠八家」之意。如今,這本印譜由馬家後人馬亦釗收藏,溫州書法界亦多慕名欣賞。張如元先生說:「在當時,曾璧搢的篆刻水平在國內算是一流的。」
曾璧搢作品
目前發現的曾璧搢篆刻印章實物並不多,從僅存的七枚印章來看,皆為普通泰順石,形制上也不甚規整,不過這在當時屬難能可貴了。其中一枚古璽章鐫刻「道卿」二字,兩側刻有邊款,刀法嫻熟,剛勁有力,為「沈春如、吳秋詔、俞雨香、王紫垣同觀於綠蓮山房。子紳得意之作。辛亥十二(1851)月識於羅陽公署」。可見該得意之作創作於交陽水城厝綠蓮山房,而邊款則刻於他的工作單位羅陽公署。從其他作品上旁證,沈春如、吳秋詔、俞雨香、王紫垣等是他的藝友或好友。沈春如是鄰村下交洋人,曾璧搢為他刻的印章最多,其中有四枚被收入《綠蓮山房印譜》,可見他們關係很密切。
曾璧搢作品
除篆刻之外,硯刻和墨拓亦是曾璧搢拿手技藝。目前泰順僅存其硯銘一方,圓形端硯,背部用金文鐫刻,為「有廔(樓)真富貴,無事即神仙」,字跡挺拔娟秀;左側三行落款為小楷,為「先君子栴成一堂藏書萬卷,搢半生無事,坐臥其中,因撰二語為楹帖以自譽雲。鹹豐二年(1852)九月廿日勒」。成一堂是交洋曾氏家族的堂號,其書齋位於水城厝內。「藏書萬卷」可能有些誇張,但以當時交洋曾氏的財力和耕讀文化氛圍,其藏書數量在縣內數一數二不為過。
硯銘
除成一堂藏書樓外,清中晚期上交洋尚有上下兩個書齋供子弟讀書,私塾教育規模當屬縣內之最。據說當年五裡外的羅陽和南山有許多學子慕名到交陽就讀。南山人李彝曾就讀交洋書齋,後來他亦專事書畫、篆刻,成為近代泰順較為知名的書畫藝人,這與曾璧搢作品的啟蒙影響不無關係。
近日瀏覽嘉興文房收藏家俞星偉先生博客,發現其中一篇舊文談到曾璧搢的硯銘:「貝兄發來滬市所見硯圖,盒蓋鐫款落『秋農』,硯為桃形端質,旁刻『如南山之壽』,背銘曰『聊以豁牢騷不平之氣。古越王紫垣篆。辛亥孟冬五日,秋農三兄清玩,子紳曾璧搢勒。沈春如、吳小樵同觀於綠蓮山房。」曾璧搢作品實物大多流失在外,這方硯臺只是其中之一。能引起收藏名家的注意,自有其吸引人的地方,換言之,算是國內文房收藏的佳品吧。
貳 精通篆書、行書
曾璧搢書法作品存世甚少,從目前發現的作品來看主要是篆書和行書。林鶚(1793—1874)刊印《望山堂詩抄》時,請曾璧搢擔任校刊,並為詩集題寫書名。曾璧搢(1815—1858)小林鶚22歲,與其子林用霖(1816—1886)年齡相仿。清中期羅陽文人、書畫藝人眾多,林鶚選擇曾璧搢相幫,一可看出二人關係密切,林有意提攜曾;二是曾的文字及書法造詣在當時的文藝圈乃至閩浙邊有一定的影響。
曾璧搢為林鶚詩集題寫書名
據傳,壽寧犀溪某姓宗祠竣工之際,請許多名人題字,均不盡人意。這天恰好曾璧搢路過該地,被邀請題字。他當即揮就。旁人說,就差一方印章了。曾璧搢若有所思,便從廚房弄來一截幹年糕,用小刀挑剔撥弄,一會兒一枚名章即成。大家拍手叫絕,頭人立賞三十大洋。曾璧搢指書亦堪稱一絕。一次,一財主人家祝壽,邀請曾璧搢等當地名流到府上書畫表演。臨到他時,鋪好長紙,用指蘸墨,一氣呵成,大家驚嘆不己。
其實,最能看出曾璧搢書法水平是新近發現的《交陽亭碑記》。碑文內容為交洋亭沿革及道光年間修繕情況,正文近三百字,勒以繆篆,形態輕盈,溫婉婀娜,筆道綿延自然。為使書法儘可能接近原作,曾還特意邀請當時兩位著名的石刻專家韋忠泮、鄭子云刊字。《交陽亭碑記》全文如下:
交陽亭創於何代?其詳不可得聞。相傳康熙初,範忠貞公承謨行田至此,曰:「此中有科甲地,惜乎得其地者,尚未生耳。」則明季已有亭可知。乾隆二十年(1755),鄉前哲募材重建。歲久傾頹,旅人苦焉。先父拱辰公於嘉慶十四年(1809),自同安移家交陽以創業。事繁,欲修之而不果。道光丁未(1847)冬,叔父勉庭、兄璧揚暨諸同志,復募材重新之。為樓五間,上下各闢窗牖,左右附二翼,前設六楹長廊,列以坐欄,杆以屏牆,視前人規制,尤為宏達。諸君子樂善好施,既特書勒石矣。因綴數語,以告來者。大歲在辛亥鹹豐元年(1851)五月吉旦。鶴峰居士曾璧搢謹識並書丹。韋忠泮、鄭子云刊字。
交陽亭碑記
交陽位於羅陽東五裡,其地孤峰聳峙,阡陌交互,東、西、南三向之地與其有相交相接之勢,故而得名交陽。至景泰年間,因「有鶴來巢」而又名鶴巢。交陽縣城東面的交通要津,桐山大路、平陽大路過交陽後,往東南翻越楊家嶺、洪嶺後抵大丘坪。繼續往東南,過大安、墩頭等地進入福鼎;往東則過積庫、泗溪、蓮頭等地進入平陽。
書法作品
從行程上看,交陽是兩條大路前往縣城的最後一站,古代官員、商賈和普通百姓均在此作最後休整,然後前往縣城,因此規模恢弘的交陽亭是桐山大路和平陽大路上重要的站點。然而,筆者翻閱《分疆錄》《泰順縣交通志》等重要文獻,均無交陽亭的記載,怪哉!所幸《交陽亭碑記》的發現,它使我們在欣賞到曾璧搢精美的繆篆書法外,還為後人留下一些碎片消息,為研究泰順交通歷史提供實物與文字依據。
叄 成長環境和藝術之路
翻開浙江省篆刻歷史,自丁敬(1695—1765)開創浙派以來的百餘年間,篆刻人才濟濟,其中「西泠八家」善用切刀表達筆意,開啟了近代篆刻藝術。但縱觀眾多篆刻名家,基本屬於浙北人士,南部溫州人寥寥。溫州篆刻藝術的風生水起是在晚清至民國時期,該時期溫州篆刻界名家輩出,出現了劉慶祥、葉墨卿、鄒夢禪、劉景晨、謝磊明、馬公愚、方介堪、方去疾等一大批大師。
曾璧搢綠蓮山房
曾璧搢生活在浙派風行天下的清中期,其技法深受影響而卓有成就,然限於山鄉而不利顯名,其篆刻風騷只好沉寂於大山深處。人們常說,人才在那兒就有那兒的水準。這種「人才環境論」刺痛了吾等鄉鄙野夫,但環境影響和顯名渠道就是如此。換言之,假如曾璧搢當年生活在杭州,他或許可以與同年代的錢松齊名?
《清曾璧搢篆刻作品選》
人生不能選擇的一是父母,二是出生地。對於這兩者,就泰順山城來說,曾璧搢已經夠幸運。康熙八年(1669)五月的一天,一群官員自官署沿桐山大路東行,翻過一座小山到達交陽茶亭。從茶亭北望,阡陌依舊,綠草瘋長,田園荒蕪,人煙稀少。其中一位官員發出悲憫嗟嘆:「四郊如此,山間益可知矣!」這位官員就是浙江省巡撫範承謨,這次前來泰順的目的是奉旨勘察田園拋荒情況。範大人對泰順田園荒蕪的情況十分痛心,泰順也因此免去了一千多兩的賦役銀,這是後話。現在要提一提當時範大人在茶亭裡說的另外一句話:「此中有科甲地,惜乎得其地者,尚未生耳。」
書法作品
在範大人行田泰順一百三十八年後一天,一個名叫曾奎象的閩南同安人輾轉尋覓至交陽,只見「四山懷抱,二水瀠洄,有良田、美池、桑麻、竹木之盛」,發出「武陵溪無此境」的歡呼。不久,鶴巢山腳建起一座閩南風格的圓形宅院,將一汪水塘圍在院內,取名水城厝。房子竣工後,曾奎象回到同安,將父母、兄弟及子女共計15口人接到水城厝居住。這一年是嘉慶二十年(1815),也是本文主人翁曾璧搢的生年。其後的幾十年間,曾氏先後建造倉樓、藏書樓和上下書齋,鶴巢山下一派嶄新氣象,「子弟濟濟,誦讀不輟」,耕讀之風蔚然。據統計,曾氏自嘉慶二十年至清末不到百年期間,曾氏科甲蟬聯,計有舉人1名,恩貢生1名,庠生9名,監生24名,「其光宗耀祖,可謂榮耀於當時矣」。曾氏的入遷繁衍和不俗的科舉成績,正應了範大人「科甲地」的預言。
交垟土樓
曾璧搢成為篆刻家,有許多的必要因素。曾氏家族的文化氛圍和財力以及其父奎象的期許,為曾璧搢獨追篆刻藝術創造了良好的家庭環境,此其一。清乾道以來,縣城羅陽文風逐漸復甦,曾鏞、潘鼎、董正楊、林鶚等文人墨客先後出場,為曾璧搢走上藝術道路提供了優良的社會環境,此其二。第三就是個人的執著了。璧搢秉性聰敏,弱冠時應童子試,以全縣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被取入縣學,師從史文宗(竹史宗)。在縣學期間,他將大量時間投入書法篆刻藝術的研究與創作,因此學業受到影響,最後僅得增生的身份。其後,他放棄科考,遊學於溫,尋師學藝。
曾璧搢故居
曾璧搢短暫的一生中(44歲歿),任過政府低級官員(例授照磨職),當過書齋教職,但其大部分時間獻給了篆刻藝術。也許他可以憑藉自身的條件獲得更高功名,但泰順乃至溫州就少會了一名篆刻家,溫州清中晚期的篆刻歷史可能要暗淡許多。縱觀歷史,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平民百姓,除了對歷史產生影響的人之外,大都淹沒於歷史的塵沙之中,而那些地位卑微者,窮其一生做好某一件事,如茫茫黑夜中的一點螢光,吸引眾人去關注,於是記取了他的名號,如曾璧搢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