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大師、校長
九眼瞧 今天
有朋友問我,什麼是大學?
蘇格蘭有一個女生的中學畢業成績很好,符合申請牛津大學的要求。由於這個女生是處於邊遠不發達地區,能有問鼎牛津的成績,當地政府非常高興。然而,經過面試,牛津大學的教授認為該女生缺少創造潛質,不是牛津要培養的學生,因此予以拒絕。當地政府為了成全女生,找了教育大臣出面,又找了副首相出面,牛津大學就是不答應。無奈,副首相只好找了首相布萊爾出面。布萊爾對此事高度重視,親自出馬,要牛津大學錄取這個女生。但是,牛津不為所動,最終沒有錄取這個女生。布萊爾大為光火,卻又毫無辦法,對牛津說了幾句不滿的話。牛津大怒,立刻宣布取消授予布萊爾榮譽博士學位的計劃。縱使首相,其奈我何?這就是大學。
美國總統裡根政績不錯,聲望很高,於是想弄個榮譽博士學位。1986年,恰逢哈佛大學建校350年校慶。哈佛大學向裡根發出邀請,請他出席慶典並發表講話。裡根答應了,並順便要求哈佛大學授予自己榮譽博士學位。哈佛大學回答:「總統先生,本校學術稱號只授予那些在學術上作出成就的人士,個人身份既不是障礙也不是臺階,作為哈佛大學董事會的成員,我們只能維護本校學術聲譽尊嚴的權利。」拒絕了裡根的要求。裡根大失所望,拒絕了哈佛請其出席慶典的邀請。你可以不參加我們的校慶,但我們決不授予你榮譽博士學位,因為這事關學校的聲譽與尊嚴。這就是大學。
西南聯大在雲南時,時任雲南省政府主席的龍雲對西南聯大大力支持,是「有恩」於西南聯大的。龍雲的孩子報考西南聯大,分數不夠,未能考上。龍雲親自登門,找梅貽琦校長說情。按理說,龍雲對西南聯大「不薄」,梅貽琦自當回報。但是,梅貽琦婉言拒絕了。這就是大學。
臺灣「行政院」前領導人江宜樺因政績不佳,被迫辭職,想回到臺大政治學系繼續任教。按理說,他本來就是臺大的教授,從政以後,雖然政績不佳,但畢竟也算是有了政治實踐,這樣的人才也是不可多得的,臺大理應痛快答應。但是臺大近7000名師生連署反對,理由是「大學不該像垃圾場,成為專收失意政客的場所」。同樣,前美國國務卿基辛格也有此「遭遇」。當時,基辛格想回到哈佛大學繼續任教。以基辛格的大名,回哈佛任教,哈佛豈不是求之不得?但是哈佛大學以「凡在政府任職超過兩屆的,不再有資格回校任教為由」,予以拒絕。管你名氣多大,我自有規矩。這就是大學。
什麼是大師
1930年代清華大學名師薈萃——
「北院七號飯糰」左起施嘉煬,錢端升,陳岱孫,金嶽霖,周培源,薩本棟,張奚若
陳寅恪,是公認的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史學家,在魏晉南北朝史、宗教史、蒙古史、古代語言學、敦煌學等諸多領域,都有精湛的研究。當初,他被梁啓超推薦到清華大學任教授時,學校認為他既無學位,也無著作,似不便聘用。但是梁啓超說:「我梁某算是著作等身了,但所有著作加在一起還不如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梁啓超這一句話,就把陳寅恪請進了清華的大門。陳寅恪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立身。他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也不講。我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傅斯年說:「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清華的教授稱他為「教授中的教授,大師中的大師」。「狂人」劉文典說:「陳寅恪可以拿400塊大洋,我只能拿40塊大洋。」足見陳寅恪之「厲害」。1941年,日本人佔領香港,陳寅恪辭去教職,日本人出資40萬元讓他辦東方文學院,他予以拒絕。1949年,國民黨中央研究院要他去臺灣,他予以拒絕。1953年,郭沫若請他任中國科學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長,他以「允許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並且不學習政治」為條件,予以拒絕。在歷次政治運動和「文革」中,他都堅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任憑風吹浪打,決不趨炎附勢,心若頑石,巋然不動,被稱為「花崗巖」般的大腦。這就是大師。
胡適,新文化運動的一代宗師。他的一篇《文學改良芻議》掀起了一場文化革命,將中國從文言文時代帶進了白話文時代,改變了中國人的書寫方式,其意義是極其深刻的,其影響是極其深遠的,其價值是不可估量的。胡適將實證主義引進中國,為國人注入了科學思維,提供了科學的治學方法,這對中國的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的貢獻是巨大的。胡適儒雅謙和,扶危濟困,一身君子之風。錢鍾書說:「統言之,胡適之品格絕高於魯迅、蔡元培等。」他無私地幫助了林語堂、羅爾綱、沈從文、季羨林等。「我的朋友胡適之」,幾乎成為社會的流行語。胡適一生崇尚自由,自由是他的信念、理想,也是他的品格、性格。1954年,臺灣召開「國民大會」,蔣介石推薦他當總統候選人,他拒絕了,說:「如果有人提名,我一定否認;如果當選,我宣布無效。我是個自由主義者,當然有不當總統的自由。」1958年,臺灣成立「中央研究院」,蔣介石邀請胡適當院長。在胡適就職典禮上,蔣介石要求「中央研究院」肩負起復興民族文化的大任,配合國民黨完成「反共抗俄」的使命。蔣介石講完後,胡適致答謝辭,開口便道:「總統,你錯了!」全場驚愕。胡適不緊不慢地說:「我所謂打倒,是打倒孔家店的權威性、神秘性,世界上任何的思想、學說,凡是不允許人家懷疑的、批評的,我都要打倒!」蔣介石在當晚的日記中寫道:「今天在中央研究院聽胡適就職典禮中之答拜的侮辱,亦可說是求全之毀,我不知其人之狂妄荒謬至此,真是一狂人。」學者自有學者的本色,權力無可奈何。這就是大師。
馬寅初,著名經濟學家。馬寅初說:「言人之所言,那很容易,言人之所欲言,就不太容易,言人之所不敢言,就更難。我就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敢言。」1957年,針對人口過快增長,馬寅初寫出了《新人口論》,指出人口過快增長,會對國家的發展造成嚴重後果。沒想到,被扣上了馬爾薩斯思想的帽子,並被視為是右派向党進攻。因此,馬寅初遭到了圍攻,要他承認錯誤。在巨大的政治壓力下,馬寅初毫不畏懼,毫不妥協。他說:「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到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就是大師。
什麼是校長
左起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
嚴復,中國近代思想啟蒙家,於1912年5月4日就任北京大學第一任校長。1912年6月2日,財政部通令各衙門:「凡薪水在60元以下者,照舊支給,其在60元以上者,一律暫支60元。」此令一出,北大一片混亂。嚴復當即寫《上大總統和教育部書》:「為今之計,除校長一人準月支六十元,以示服從命令外,其餘職教各員,在事一日,應準額全支,以示體恤,而昭公允。」在嚴復的爭取下,財政部終於全額發放了職工薪水。教育部對嚴復很是不滿,於1912年7月7日以莫須有的罪名,下達命令決定停辦北大。嚴復奮筆疾書,寫了《論北京大學校不可停辦說帖》和《分科大學改良辦法說帖》,上呈袁世凱和教育部,指出:「全國之大,必有好古敏求之士,從而為之者,即使嚮往無人,亦宜留此一線不絕之傳。」在嚴復的努力下,教育部不得不收回成命,北大得以繼續辦學。嚴復以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拯救了北大,保住了中國的最高學府。這就是校長。
蔡元培,1916年12月26日任北大校長。他提出北大要「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教授治校」,為北大奠定了思想基石。1917年7月3日,為抗議張勳復闢,蔡元培提出辭職;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為抗議學生被捕,蔡元培提出辭職;1919年12月31日,北京各學校要求政府以現金發放工資而罷課,為支持這一行動,蔡元培聯合各大學校長提出辭職;1923年,為抗議北京政府教育總長彭允彝幹涉司法獨立,蔡元培提出辭職。蔡元培在《不願再任北京大學校長的宣言》中說:「我絕對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學校長: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學的通例……北京大學向來受舊思想的束縛,是很不自由的……世界有這麼不自由的大學麼?還要我去充當這種大學的校長麼?」與學生共命運,不自由我就走。這就是校長。
梅貽琦,1931年10月任清華大學校長。1937年,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三校合併為西南聯合大學,梅貽琦出任校長。梅貽琦的大學概念是:「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他的心中沒有大樓,只有大師。他親自到火車站迎接趙元任,親自為自沉於頤和園昆明湖的王國維收殮遺體發喪,親自將華羅庚由系資料員轉升為助教,破格送華羅庚到英國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又破格讓華羅庚從助教直接升任教授。他實行教授休假制度,即教授工作一年後,可以休假一年,開半薪,報銷往返路費。在他的心目中,教授就是上帝。這就是校長。
傅斯年,著名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傅斯年遠離官場、拒不做官。蔣介石請他做官,他拒絕了。蔣介石請胡適做官,傅斯年對胡適說,做官猶如在大糞上插一朵花。傅斯年對貪腐嫉惡如仇,兩次上書彈劾行政院長孔祥熙,蔣介石出面調停,也無濟於事,最終迫使孔祥熙下臺。宋子文繼任行政院長,傅斯年對其胡作非為十分氣憤,揮筆寫下《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發表在《世紀評論》,迫使宋子文辭職。一人趕走兩任行政院長,傅斯年在民國的歷史上留下精彩的一筆。在胡適就任北大校長之前,傅斯年代理校長。他說:「大批偽教職員進來,這是暑假後北大開辦的大障礙,但我決心掃蕩之,決不為北大留劣根。」他堅決把偽教職人員清除出去,為胡適擔任北大校長掃平了道路。他任臺灣大學校長,經常探視學生宿舍,走進食堂查看學生夥食,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他去世後,學生們痛哭哀悼。臺大把安葬他的骨灰的植物園叫做「傅園」,他被稱為「臺大的守護神」。這就是校長。
劉文典,著名文史大師,安徽大學校長。蔣介石到安徽大學視察,滿以為校方會組織夾道歡迎,沒想到竟冷冷清清,一點場面也沒有。蔣介石心中不悅。劉文典說:「大學不是衙門,不需要向權貴獻媚。」1929年,安徽大學學生鬧事,蔣介石要求學校嚴辦學生,劉文典拒不從命。蔣介石大怒,罵他是「新學閥」。劉文典也大怒,罵蔣介石是「新軍閥」。兩人對罵,在中國教育史上留下「佳話」。這就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