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辛棄疾被罷官後到上饒帶湖一帶隱居。他在事先修好的房子附近開闢了菜園子和稻田,準備犁田躬耕。閒來無事,又把前人經書中的句子用來填了一首詞。
他刻意把孔夫子的聖人之言,填進「小藝」、「末道」的詞作當中戲說人生。表面上是在諷刺孔子,其實是苦中作樂,進行自嘲。因為他的號是「稼軒」,所以這首詞題為「賦稼軒」。
一、《踏莎行·賦稼軒》賞析
《踏莎行·賦稼軒》——南宋·辛棄疾進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請學樊須稼。衡門之下可棲遲,日之夕矣牛羊下。去衛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為是棲棲者。
詞作意譯:做人懂得進退存亡之道,不失正義就對了。得到君主信任,我就出仕;得不到信任,我就隱居。
退居田園,像樊須一樣,當個農民。以一根橫木作門梁,在簡陋之處安身。每天看著夕陽西下,羊牛結隊歸來,自得其樂。
不要學孔子四處遊說,兜售學問。因為得不到重用,只能黯然離開衛國。途經宋國時,還差一點被桓司馬截殺。結果他只能化裝逃跑,東躲西藏。
像古代的長沮、桀溺二位隱士一樣,各自拿著工具,並肩在田裡勞作不是很好嗎?孔丘先生為什麼不學他們,偏要把自己搞得這樣棲棲遑遑?
本詞上下兩闕共十句,用了十個典故,上闕寫自己歸隱上饒之後,追求的是一種符合聖賢之道的生活。「日之夕矣牛羊下」,頗有一種王維筆下的「夕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的味道。
下闕則是通過對孔子當年失意後離開衛國,被人追殺的描寫,來反襯自己歸隱的正確性。最末的幾句,看似對孔子的行為充滿調侃與諷刺,但是事實是奚落那個「一心要從政」的自己。
這一首詞作於淳熙八年,辛棄疾被罷官之初。當時他還不知道,這一次歸耕,是他往後二十多年隱居生涯的開始,因為在朝中的知音和兩任靠山都倒了臺。
辛棄疾的內心已經意識到,他在政治上是孤單的。假如他仍然一意孤行的話,立馬就會和孔子當年一樣,整日棲棲遑遑、甚至像喪家之犬一樣被人追殺,東躲西藏。
於是他時常填詞、寫文章嘲笑自己的「不智」。奈何天性使然,終其一生,無論受到多少次挫折與打擊,他還是原來的那個辛棄疾。
洪邁《稼軒記》中說:辛棄疾當年隱居的地方,在信州郡治(江西上饒),北面一裡外的一處空地上。那裡三面都有牆,另一面靠著一條湖,就是帶湖。
早在辛棄疾第二次擔任江南西府安撫使時,就在那裡蓋了百餘間房子,置備了菜地,隨時準備回家種田。當他就給自己的新居起了一個名字叫「稼軒」。可見他對自己在朝中受到的排擠,早有預見。
二、詞中的十個典故
「進退存亡」出自《易經·乾文言》。當進則進,當退則退,才是先賢的為人之道。
「行藏用舍」,典出《論語·述而》裡面孔子的話: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人小請學樊須稼」是化用《論語·子路》中的一個故事。樊須是孔子的一個徒弟。有一天,他來問孔子應該如何種莊稼。孔子說,這種事應該去問老農。
樊須又問孔子應該如何種蔬菜,孔子說,這種事應該去問菜農。樊須聽了孔子的話,就離開了。孔子認為要治理國家,學習經典禮儀和道德規範就好了,幹什麼要學種莊稼呢。
於是,孔子說樊須是一個「小人」。意思是樊須只能做一個普通的農民,不是治理國家的人才。辛棄疾在這裡把他的意思反過來,偏要說:當樊須一樣的「小人」,去種田也很好。
「衡門之下」出自《詩經·陳風·衡門》。「衡」就是「橫」,指的是門上的橫梁。代指居住在簡陋的屋子裡面。
「日夕」一句出自《詩經·王風·君子於役》。本來是指女人思念丈夫歸來的詩。在這裡,辛棄疾拋棄了原詩中的含義,用了它字面上的意思。把夕陽下面牛羊歸來,當成了一幅風情畫。
下闕「去衛靈公」出自《論語》。是指孔子當年周遊列國時來到衛國,衛靈公不問他如何用禮儀來治國,卻問他怎麼打仗。他感覺再呆下去沒有意思,於是第二天就離開了衛國。
「遭桓司馬」的典故見到《孟子·萬章上》。孔子當時在各國雖然沒有得到重用,但是在民間的影響力十分巨大。
宋國的桓魋反對他的學說,卻眼見他的影響力日增,連自己的親弟弟也成了孔子門生。於是心中不服,趁他路過宋國的時候想要殺害他。
「東西南北之人」出自《禮記·檀弓上》裡面孔子對自己的說法。他形容自己一直周遊列國,漂泊不定。
「長沮」一句出於《論語·微子》。某一天,長沮、桀溺兩位隱士正在耕種。孔子和學生路過。孔讓學生子路前去二人,哪裡有渡口可以過河。
二人得知問路的人是孔丘,就對子路說:你問渡口在哪裡?滔滔江河,天下泛濫,這亂世誰也不能改變。你們與其跟著這個四處逃跑的孔子,還不如跟著我們二人,在鄉下耕田隱居。
最後一句典出《論語·憲問》,是一個叫微生畝的魯國人對孔子的問話,問他每天四處忙碌是為了什麼。
結語
過去有人批評辛棄疾填這一首詞,是在故意「吊書袋」賣弄自己的才學。其實,辛棄疾一生填過的詞很多,不用典故的比用典故的更加出色。他創作這種集經詞,只不過是為了消磨時間罷了。
辛棄疾在這一首詞中用的十個典故,沒有一個是出自生僻冷門的書籍。《詩經》、《論語》和《周易》都是當年書生必讀,早就被他背了個滾瓜爛熟了。
辛棄疾這首詞表面上是在諷刺孔聖人,但是自題「賦稼軒」,已經說明了他是在諷自身。那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幹呢?
用一句現代話來描述辛棄疾當時的矛盾心理,那就是——道理我都懂,可我還是想要收復失土,打回山東老家去;否則,當初我何苦要「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