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愛樂樂團幾乎是每一個音樂人嚮往的金字招牌,而能在這個古典天團裡當樂隊首席,相當於獲得了行走世界的通行證。
小提琴家諾厄·本迪克斯-巴爾格利,便是柏林愛樂樂團三位樂隊首席中的一位。
自2009年折桂伊莉莎白女王國際音樂比賽小提琴大獎,諾厄頻頻亮相國際。2011年,他開始擔任美國匹茲堡交響樂團的樂隊首席,4年後轉道德國,成了柏林愛樂樂團的樂隊首席。
在室內樂演奏和教學上,諾厄經驗豐富。受上海樂隊學院邀請,諾厄6月首次到訪中國,為學生們上起了大師課。6月8日晚,他還將攜上海樂隊學院登臺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共演一場室內樂音樂會。
對談現場。本文圖片均由主辦方供圖演出前,諾厄和上海樂隊學院來了一場面對面的交流,聊了聊他的從業經歷,也說了說他對柏林愛樂的一些看法。
2005年,柏林愛樂曾在上海創下1200萬的演出天價,今年11月,樂團將二度訪滬演出。通過諾厄,我們或許能更了解這個世界樂壇的「頭把交椅」。
問:你最初是因為什麼契機開始學音樂,又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能成為一名職業音樂家?
諾厄:我出生於美國,小時候很喜歡音樂,父母也認為我應該學習一門樂器,於是4歲開始學小提琴。到了中學,我有了對音樂的熱情和成為職業音樂家的夢想,不斷學新曲目並嘗試作曲。但過了很久,我才認識到,要實現這個夢想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問:你是一開始就瞄準古典音樂,還是從別的音樂開始入門的?
諾厄:就我而言,我父母都不是音樂家,但他們非常喜歡音樂,也鼓勵並培養我對音樂的興趣。我從小聽古典音樂,當然也聽民謠、克萊茲梅爾音樂等等其他音樂。我認為我們不用過早地去決定到底學習什麼,應該對不同的東西報以接納的態度。
如果你讓一個小朋友聽不同類型的音樂,你會驚訝於他們的偏好。和成人不同,小朋友沒有形成固有的判斷。所以家長應該鼓勵孩子嘗試新的東西。在這其中產生的喜愛與熱情,才是促使他們選擇並成為職業音樂家的關鍵所在。
問:當初為什麼選小提琴而不選其他樂器?怎樣練習才能進步更快?
諾厄:我在8-12歲時上過一些鋼琴課,彈得還不錯,希望能有更進一步的學習。但我在學鋼琴前已經有系統的小提琴訓練,對成為小提琴音樂家非常認真,水平也更高,所以選擇了繼續學小提琴。
要想提高技藝,你要每天都堅持練習,即使時間短,也要堅持練。每個人都有不想練習的時候,但就像我們每天都要刷牙,網球運動員每天要進行數百次的練習一樣,我們必須強迫自己練。哪怕是一點點,也比大量的集中練習效果更好。
諾厄為講座觀眾籤名:接受職業音樂教育需要經歷哪些過程?
諾厄:有很多過程,當然最顯著的是學習樂器的演奏技巧,跟隨好的老師不斷精進技巧,這個過程要持續很長時間。這只是第一步。
要成為優秀的職業音樂家,你還要聽大量的音樂片段,包括其他樂器的演奏。我們也要學會和其他音樂家合作,比如室內樂(弦樂三重奏、四重奏),以及在樂團中演奏。
完成這些,你才能形成一個獨立且完整的音樂人格,這個音樂人格代表了你在一場音樂會中想要體現出的所有個性化的音樂表達。所以這一切不僅僅是用高超的技巧演奏樂器。
問:你是怎樣從匹茲堡交響樂團走到柏林愛樂樂團的?
諾厄:我在德國慕尼黑有過5年求學生涯,贏得一些國際性小提琴比賽後,我開始作為職業音樂家登上舞臺。
25歲時,我獲得了匹茲堡交響樂團樂隊首席的職位,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起點,也是非常珍貴的一段經歷。我第一次有機會在大型交響樂團擔任首席,能和全美最頂尖的職業樂團工作,和著名指揮家、音樂家合作。
隨後,柏林愛樂樂團的3位首席之一即將退休,首席之位虛位以待。柏林愛樂是世界上最棒的交響樂團,這一職位對我來說是極大的挑戰。但我想我應該放手一搏。
我在匹茲堡的經歷為我積累了很多經驗,樹立了一些聲譽,可以說,如果沒有在匹茲堡擔任首席,我甚至不可能獲得這個面試的機會。很多人的職業生涯都是如此——有一個好起點,並因為在本職工作上的良好表現獲得更好的機會。這個過程需要非常紮實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問:很多贏得伊莉莎白大賽的音樂家都選擇成為獨奏家,你卻選擇成為樂隊首席,這份工作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諾厄:樂隊首席這個職位很特殊,它給了我所有我想要的東西——在好的樂團工作,演奏喜歡的交響樂,並在我自己的樂器領域成為領頭人——整個過程我是非常喜歡的。
當今社會鼓勵大家有不同的事業追求,很少有人只專注於獨奏這一項事業,他們也參與教學,演奏室內樂,參加音樂節。重要的是找到滿足自己需求的音樂生活。
還有一點,不是每一個獲大獎的音樂家都有很長的音樂生涯,有些人獲獎後幾年就消失在觀眾視線中,所以我們需要找到一個較為穩定、長期的職業道路。學生不應該抱有「獨奏就是一切,什麼都不重要」的態度,希望大家多接觸一些和音樂相關的工作。
諾厄與上海樂隊學院學生排練勃拉姆斯《弦樂五重奏》:你在匹茲堡、柏林愛樂都當過樂隊首席,在你看來,美國樂團和德國樂團最大的不同點是什麼?
諾厄:不同的交響樂團都有自己獨特的音樂語言。很多交響樂團成立至今已有100多年歷史,每年都有人事變動,但最終,我們還是能感受到諸如「柏林系」「紐愛系」「維也納系」等不同的樂團風格。這些樂團的傳統都是由前輩代代傳授給新人,以老帶新,循環往復。
歐洲的樂團大都有很長的歷史,特別是在德奧,它們處於古典音樂的起源,和作曲家本人有過合作,所以在聲音和演繹上,更純正,更「原汁原味」。而從距離上說,美國是一個新世界,在音樂演繹上走向了不同的、新的方向。所以美國樂團和歐洲樂團在音樂的演繹上一定是不同的。挑演奏家時,樂團也會從保持傳統特點這一方面去考量。
去柏林後,我才發現不同樂團在音樂處理的側重點上不盡相同,花了一些時間去適應。
在匹茲堡,我們會精確地一齊開始演奏,你在樂譜上會發現,縱向上所有聲部都是對齊的。但柏林愛樂並不追求這種統一性——當然我們試著一齊開始——但它不是最首要的,我們更傾向於音樂的方向。比如說,在縱向的對比上,不同聲部的進入不完全按照固定節拍,此起彼伏,形成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聲音。這就是每個樂團的側重點,音樂方向不同,塑造音樂的方法不同。這是美國樂團和歐洲樂團不同的一個例子。
問:對你來說,柏林愛樂的魅力到底在哪裡?
諾厄:柏林愛樂偉大的一點在於,我們就像一個大編制的室內樂團,大家演奏音樂的方式就像在演四重奏,所有樂手都會把他們百分百的精力、靈感和感染力帶到團隊中來,所有人都是帶著專業精神和對音樂的喜愛而演奏,而不只是把它簡單地看成一份工作。
我們的演出時常有一些不可思議的音樂瞬間,令人感動、令人興奮的驚喜瞬間——這是我們演奏的意義所在,也是柏林愛樂的魅力所在。所有樂隊成員都能感受到,我們也希望在座的觀眾能夠感覺到。
諾厄指揮上海樂隊學院排練莫扎特《第五小提琴協奏曲》:在柏林愛樂,你們也以樂隊學院的方式傳承傳統聲音,傳承過程是怎樣的?
諾厄:卡拉揚在35年前開辦了樂隊學院。柏林愛樂現在超過30%的演奏員,曾是樂隊學院的學生。學習期間,他們有很多機會和樂團實踐,聆聽樂團的聲音,學習樂團的傳統。當他們獲得柏林愛樂的正式席位以後,很自然就傳承了柏林愛樂的傳統。
我現在也在樂隊學院教小提琴,並肩演出時,我們會共同研究每一個片段,這算是「學徒制」,是柏林愛樂很好的一種傳統。
問:卡拉揚之後,柏林愛樂又經歷了阿巴多、西蒙·拉特的指揮時代。你眼中的西蒙·拉特爵士,以及即將上任的新總監基裡爾·彼得連科是怎樣的人?
諾厄:我沒有經歷過卡拉揚和阿巴多。有趣的是,我的同事們都有很好的記憶力,能回憶起卡拉揚和阿巴多指揮每一部作品的細節。
西蒙·拉特爵士還有一個樂季就會離開柏林愛樂。今年11月,作為柏林愛樂的總監,他將最後一次帶樂隊來亞洲巡演。
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就像一個「溝通大師」。他指揮的跨度非常大,從巴洛克到現代作品都願意指揮。他總是在樂曲中尋找亮點和突破點,找尋新聲音、新想法,就像玩具一樣把玩交響樂團。他的記憶力也是驚人的,斯特拉文斯基、馬勒、巴託克的作品,他不用看譜,完全靠記憶就能指揮,所有作品(包括現代作品)都存於他的腦中。
彼得連科將在2019年成為我們的新總監。45歲的他作為一個指揮還相當年輕,過去他在慕尼黑歌劇院當指揮,在圈內已經有了相當高的聲譽。但他並不關心自己是否出名,甚至沒有個人網站。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在樂譜上面,每一個細小的處理都不放過。
最近,我們和他演了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的交響作品,隔一小段他就會打斷我們,因為他要糾細節,可能有的指揮覺得差不多了,但他一定要我們達到他心中的點。音樂會上,他也總是能帶來更多靈感和閃光點。他對自己要求非常高,對整個樂隊也有著高標準,促使了我們每個人都全力以赴。
諾厄與上海樂隊學院學生排練:作為考官,你對來面試的演奏員會有什麼要求,能否給面試者一些建議?
諾厄:全世界的優秀演奏員都會來柏林愛樂面試,他們的技藝水平已經很高,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我希望在好基礎上還有一些特別的東西,比如,特別的音色或音樂表現上個人的想法,讓人有所啟發。我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作品的風格,對音樂作品有想法,能將想法傳達出來並且說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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