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選舉結果能夠預測,那它就只是走過場而已。回想邱吉爾在1945年7月的慘澹,作為保守黨黨魁竟然被英國人民選下了臺,他可是剛救了島國人性命的二戰英雄呢。政治大選中有許多此類戲劇情境,都是民主活生生的體現。休克療法讓政客們保持清醒,讓選民保持興趣。沒有它,我們會變成選舉的行屍走肉。
英國大選後幾天,我們的目光又被吸引到了柏林郊外的路德宗教堂,等待公告。5月11日的早晨,柏林愛樂樂團123位樂手被全體召集,要求交出手機。只有一位樂手缺席,上午10點,關門投票。
接下來的十一個半小時發生了什麼,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得到完整的敘述,柏林人向來以言辭謹慎著稱。但那天晚上當大門終於打開時,樂手們走進了未知領域,不清楚未來方向。
那定是神經緊繃的一天。在過去的選舉中,樂手的選擇高度聚焦,通常吃完午飯就能出結果。下午結果已經傳真至全球各大媒體,第二天就能上頭版頭條。有兩次的投票結果都沒隨大流。
1990年,當內斂的阿巴多擊敗幾乎志在必得的馬澤爾時,阿巴多的紐約經紀人羅納德·威爾福德聽到消息時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1999年,我告訴一位EMI唱片的老闆,西蒙·拉特爾擊敗了巴倫博伊姆,他立刻給我送了一箱香檳。在唱片繁榮的日子,他的大好機會來了。
但在2015年,全世界都在網上不耐煩地等著大新聞。記者們在教堂外跳腳,抱怨沒有廁所。原計劃如往年一樣,在下午2點公布結果,等到這死線過了,又說5點半發公告。
《鏡報》在網上發了一個玩笑消息,宣布56歲的德國候選人蒂勒曼獲勝。這假消息傳瘋了。還有人在推特上說36歲的拉脫維亞人尼爾森斯獲勝,謊稱消息來自圓號手莎拉·威利斯,《留聲機》的公號不假思索就轉推了。樂團經理否認了這兩條消息,大家只能繼續等著教堂頂上冒白煙(比喻像梵蒂岡選教皇一樣,信眾在廣場上等待,如果教堂頂上冒白煙就說明有結果了,「Habemus Papam」——譯註)。
梵蒂岡在選不出教皇時,教堂頂上會冒黑煙。
等到下午茶時,還是沒有候選人佔到上風。蒂勒曼的支持者多是老一輩的德國樂手,而年輕的全球化的樂手會支持尼爾森斯。討厭蒂勒曼的人會說他是極端右翼,不適合柏林這樣的國際大都市;反對尼爾森斯的人則會說他雖然有才但不夠出名,何況才剛剛接手波士頓交響樂團,等拉特爾2018年卸任時還未必有時間。兩方都帶著狂熱的派系鬥爭精神,而折中候選人裡卡多·夏伊似乎都沒人考慮。
下午變成了晚上。快8點時又投了一次票,等在門外的人心想這下子該有結果了吧。小道消息說尼爾森斯已經差不多要拿到多數了,但是蒂勒曼幫威脅要強烈抵制。燈光暗去,樂手們走出教堂時,人心渙散,垂頭喪氣。選舉的結果是——沒有結果,這是前所未有的,就像一場五天的板球比賽一直平局一樣稀奇。
迷惑在繼續。一個多小時裡,大家以為樂手們會考慮一宿,第二天早上再聚集投票。但日程上沒有這一項,他們第二天一早要跟帕沃·雅爾維排練三場音樂會。下一次召集選舉可能要等到12月。
德國指揮家蒂勒曼。拉脫維亞指揮家尼爾森斯。辯解者立刻採取行動。管理樂手的經理彼得·雷格鮑爾說還有許多時間達成共識。他面容憔悴,無人支持,還堅稱選舉討論時的氛圍是「極具建設性的,和諧友好的」。之後的餘震可沒法支持這一評論。
一位知情者說拉特爾其實做得不錯,他能管住那些個性強悍且方向不一的樂手。他的繼任者如果得不到絕大多數的明確支持,恐怕會面臨部分樂手的不配合,而絕大多數的明確支持在目前看來似乎沒有可能。
這就讓柏林愛樂陷入了所有可能性中最糟糕的一種。沒有一位像樣的指揮願意與一支分裂的樂團合作。杜達梅爾、涅傑-瑟貢、巴倫博伊姆、揚頌斯都已經以各自的方式表示了沒有興趣。等到12月,尼爾森斯恐怕也沒空了。
一支樂團沒有音樂總監是沒法正常運轉的,世界巡演時海報頭上總得有張像樣的大師頭像吧。暫時還沒有人建議讓蒂勒曼和尼爾森斯分享總監職位,讓德國人管國內演出和德奧核心曲目,讓拉脫維亞人當未來大使,管世界巡演。不過一山二虎會模糊樂團的品牌,而且蒂勒曼也不是個喜歡分餐的人。
另一選擇就是蒂勒曼的反對者俯首稱臣。如果這樣的話,樂團會經歷大變,蒂勒曼會任命親信當樂團總經理,不聽話的樂手可能會走人。蒂勒曼不會給柏林帶來和平,更別說繁榮了。
所有這些元素都讓柏林愛樂的選舉如此有趣。一支世界大牌沒能通過選舉程序保障自己的未來,而我們剩下這些人則再度領略了世事之變幻難測,確定了不確定性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