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一六七九期;歡迎關注。
對張旭的書法,歷來多有極高的評價。看他的傳世楷書《郎官石柱記》就不難看出對傳統的學習與把握。宋代大書法家黃庭堅也曾評說他「唐正書無出其右者」。他是一個勤奮好學、秉性豪放的人,也正因此才成就了他狂放大膽的書風。
一、《肚痛帖》及其藝術特點
張旭《肚痛帖》(圖1),高34釐米, 寬41釐米。
北宋嘉祐三年(1058)摹刻, 釋文:
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熱所/致欲服大黃湯/冷熱俱有益/如何為計/非臨床
內容是因為他忽然肚痛,欲服藥的事。總的書寫形式是常用的便條信札一類。通篇筆墨非常清晰,線條通暢,用筆精準,草法嫻熟,結字準確,使人感覺到成竹在胸。其線條時而凝重、矯健,時而如萬歲枯藤,千迴百轉,一瀉千裡,力透紙背,變化多端,渾若天成,將諸多矛盾不可思議地合而為一,展現出一幅氣韻生動、生機勃勃、波瀾壯闊的藝術畫卷。
天馬行空的胸襟與氣質, 無處不體現作者創作時的藝術衝動和無拘無束,「出鬼入神,惝恍不可測」。確屬為一幅「無意於佳乃佳」的草書神品,是草書狂放大膽書風的典型代表。
現將《肚痛帖》的藝術構成加以分析如下:
(一)《肚痛帖》的用筆
1.草書的用筆,重要因素和其他書體一樣,不外乎是注重線條的質感,而草書線條的質感、用筆方法,古人做了很多的經驗總結。
如以內擫的用筆方法,可使筆畫筋骨俱備,動中含靜,「變化與鋒杪」。如「折釵股」筋力十足,衂折迂迴,如「屋漏痕」,能表現出較強的骨力,還有「錐畫 沙」,等等。所有這些用筆書寫出的點畫,自然能形成婉圓流轉,氣勢雄強而出神採,這在「肚痛帖」中是隨處可見的。
(1)用內擫的筆法來完成的字有:如 「痛」字中間部分;「堪」字最後一收筆,第二行「知」字收筆;「冷」字、第三行「欲」字、「大」字、「黃」字等,包括最後一行的「非」字、 「臨」字。
(2)以「折釵股」的用筆方法的字有:如「忽」、「可」;第二行「不」、「熱」;第三行「致」、「服」、 「黃」、「湯」;第四行「熱」、「俱」、「有」;第五行「何」、「為」二字等。
(3)以「錐畫沙」的用筆,顧名思義,就是錐子畫沙,起止無跡,是「藏鋒」的效果。痕跡中正,形似「中鋒」,用此法作出的線條非常圓渾,故「用筆當如錐畫沙」 。在《肚痛帖》中最突出的地方不外乎就是第三行「致,欲服大黃湯」和第五行「如何為」等處了。
(4)方圓兼備:草書創作從用筆上看,每個字都不能一味圓轉或方折,都不好。細品《肚痛帖》,每個字幾乎是方圓兼備的,如「忽」字先起筆為方,繼而外拓圓轉。第四行的「俱」字偏旁的折筆書寫和右邊的圓轉,就是以最快速度書寫的第三行。每個字也不失方圓互用,最明顯的「服」字偏旁的方折與右邊的圓轉形成強烈的對比。
從組合上看,也不難發現方圓兼備。如第一行總體上看「忽肚痛」為方,「不可堪」為圓;第二行「不知」為圓,而「是冷熱所」為方。最典型的是「非臨床」三字, 「非」字是典型的圓筆,而過渡到「床」字時已是典型的方筆了。
(二)《肚痛帖》的結字
草書的結字,也叫草法,是古人書寫升華到總結,約定俗成的。無論偏旁部首,鉤紆盤施都有一定的結字規矩。線條長一點,短一點,或多或少一點,甚至微小的變化,都會成為另一個字。所謂「長短分知去,微茫視每安」 ,「草乖使轉,不能成字」 。
所以我們不能任筆為體,更不能信筆作草。《肚痛帖》的結字,從單個字上看,無處不遵循草書自身的結字規律,嚴守法度。
如「忽、肚」二字以楷、隸筆意書之,字態中正穩健,飽滿平和,而最後一行的「非」字卻進行了四次調整筆鋒,才將「非」字完成,可見張旭獨具匠心。
尤其第三行「致,欲服大黃湯」五字提按微茫,連綿不斷,絞轉翻折,一氣呵成而又變化多端。
如其中的「致」、「欲」、 「服」三字收筆,為了打破雷同,在「欲」字收筆時,將筆鋒上提,形成翻折的處理,從字形上看,無一不合草書結字規則,給後學者提供了一個高妙的借鑑。
再有草書的結字,很多時候不只能光 看單個字的結字,有時會有兩個以上的字作 為一個字的結構來處理。
如第一行的「不可堪」,第二行的「不知」二字,最後一行的「臨床」二字,非常明顯;甚至第五行的「如何為計」以四個字當著一個字的結構來處理,形成上輕下重,上小下大,上細下粗,以顯穩重。這些都是草書結字組合不可忽視的問題。
(三)《肚痛帖》書寫節奏
人們常說,草書的節奏如音樂,似舞蹈。而音樂與舞蹈的節奏是通過演奏和表演過程中體現出它的節奏。而草書則不同,它的節奏是徹頭徹尾地展現在欣賞者眼前,使欣賞者隨時可以往復地欣賞到它的節奏和它的章節,這就是書法節奏優越感。
縱觀《肚痛帖》六行三十字,從頭至尾,就書寫出「十」個節拍。分別為「忽肚 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熱所」、「致,欲服大黃湯」、「冷熱俱」「俱有益」(「俱」字分兩次書寫,中間停頓)、「如何為計」「非」「非臨床」 (「非」字有兩個節拍)。
從書寫狀態上看,「忽肚痛」三字漫不經心,凝重不呆板;「不可堪」上鉤下連,提筆另起一行書寫「不知」二字(行換意連,這是一般寫行草書的人,最易被忽視的方法),再重新濡墨,將筆鋒下按,寫出「是冷熱所」之後,調整中鋒,千迴百轉,一氣呵成,寫出「致,欲服大黃湯」六字。
又換行另起,將筆鋒轉為「是冷熱所」的基調,走向凝重,寫出「冷熱俱有益」,從視覺上看,達到了風格的統一。隨後又將筆鋒調整到「如何為計」。這一行共四字,上面「如何」二字的風格與第一行「不可堪」、第二行「不知」以及第三行線條是統一的基調;下面「為計」二字則與第三行「是冷熱所」和第四行的線條是統一基調。
後又重新濡墨,將速度減慢,力量加強,製造停頓,光一個「非」字,在書寫過程中就停頓了四 次。最後使「非臨床」三字在字形上超過了前五行中任何一個字,筆畫的增粗、殺紙的用力,充分表現出張旭當時「忽肚病」的無奈。
最後三字與開頭三字看上去都是用凝重的筆墨,形式上得到了首尾呼應,但在書寫狀態上則是大相逕庭。前者安詳中和飽滿,後者則有雄強、剛健、截鐵。
拿音樂來說,是最強音,宣洩出當時作者內心的諸多無奈。正如文中所表述的那樣,雖冷熱有益,又不知用什麼為計,也沒有臨床試驗過。根據最後三字字形的增粗、增大,殺紙的用力果斷,最終張旭還是肯定煮服了這「大黃湯」。
二、《肚痛帖》的章法布局
一幅好的草書作品,在章法構成上是有一定講究的。不同的形式有不同的章法構 成,寫條幅、寫鬥方與寫橫幅都不一樣。
古人作詩講求起、承、轉、合,而草書的創作也有此理,可分為平、起、放,或者也是起、承、轉、合。
從留傳的經典草書作品來看,懷素的《自敘帖》、張旭的《古詩四帖》等都有這些過程。作詩講究「詩眼」,而草書創作也講求「字眼」。所謂的 「字眼」就是在作品中最顯眼的字。誇張的字,甚至是一個豎畫,人們也常說是「行過半幅」,都是草創作中的「字眼」。
展開《肚痛帖》,首先給人的感覺是開頭三字寫得還比較規正,字字獨立,隨後的字就愈寫愈快,愈寫愈奇,大開大合,粗細懸殊,反差很大,疏密對比強烈,矛盾對立而統一,氣勢連綿,意象迭出,總體章法構成採取的是起、承、轉、合的方式。
從「忽肚痛不可 堪,不知」可以說是起;「是冷熱所致,欲服大黃湯」,可以說是承;「冷熱俱有益,如何為計」,是轉的表現;最後的「非臨床」,就是合了。
從斷句與書法秩序上看,內在的關係整體是一致的,除「不知」二字為了章法需要,沒有重新濡墨而加重書寫。這就是書法高手別有心裁在章法上的安排。
至於整篇的「字眼」,莫非就是「非臨床」三字。因為作者將這三個字完全是當作一個字來寫,已很難分辨某一個字是字「眼」了。
總之《肚痛帖》雖然只有短短六行三十 字,能給我們學習草書帶來太多的信息量。它包羅了草書中的萬象,尤其是在草書創作中,對如何製造矛盾和解決矛盾的對立統一,又是一個最好的借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