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開學季,又到教師節。想起曾經教過我的老師們,他們的身影,或智慧內斂,或張揚奔放,或娉婷婀娜,或平淡保守,一幕幕如電影般在我腦海中閃回。
我的啟蒙老師叫易山秀。是一位知性而又壓抑的女老師。
一九七三年的秋季入學時節,我被上小學二年級的哥哥偷偷帶到了一個叫橙樹灣的地方,在大隊的學校裡報了名,還是個公班(當年農村的學校,分公辦班和民辦班。公辦班簡稱公班,由教育局下派的正規老師教學生,他們是人人羨慕的商品糧一族,雖然也喊打倒「臭老九」,但領袖也發了話「老九不能走」,所以他們還是公務員待遇,有定時定量月供的;民辦班簡稱民班,由所在地方籌資辦學,老師由大隊選拔的中學畢業生,或相當文化的人充任,由公社完全學校的校長負責考核任用,待遇是由所在生產隊記工分獲取口糧分配,加上大隊財務支付的補貼,也就是教書的社員。)。為什麼說是偷偷呢,哥哥他根本沒和大人商量就自做了主張,當年大人們都忙著隊裡出工掙工分呢,哪有時間管我們這些小傢伙。他們或隨季節忙活農事,或修渠挑水庫(為什麼叫挑水庫?當年生產力低下,公社修水庫,都是搞大會戰,人海戰術,土石方全靠人力肩挑背扛弄出來。),當然還有鬥私批修。比如上頭出了什麼「反動人物」,地方上立馬響應,組織社員集會,大廣播學文件精神,揮拳舉手喊口號,聲討打倒。也就是參加「運動」。群眾參與的積極性與否,是評判一個人立場問題的標準。是一點都馬虎不得的大事。加上當年娛樂條件有限,我們的父母輩,除了參加勞動和運動,就是積極創造人類。領袖「人多力量大」的思想深入人心。父母輩為祖國龐大的人囗基數揮灑了不少的青春!幾乎每家都有五、六個小孩。造成每個大隊都有學校,公辦不夠,民辦來幫,解決了兒童的入學壓力。
記得小學班裡有六、七十個同學。易老師是個文靜內斂的中年女人,體態中等偏胖的樣子,很少見她與人閒話,說起活來輕聲細語的,對我們這些學生卻很親切,象媽媽一樣。據說她本身是萬縣城裡的老師,因為家庭成份不好,才貶到我們鄉壩頭的。語文算術都是她一個人教。語文開篇第一課:毛主席萬歲。易老師先恭恭正正板書在黑板上,再一筆一畫教我們書寫方法,我們就在本子上用鉛筆一筆一畫歪歪扭扭學著寫字。她還會彈風琴(就是腳踩的那種),她用腳踩著下面的踏板,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翻飛,一串串優美的音符就飄揚起來,我們當時覺得,她真是太神奇了!小時侯學過的歌,「我愛北京天安門」,「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我是公社小社員」,「越南小朋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和爸爸學種田」,幾十年的事了,歌詞已記不全了。記得二年級的時侯,我作為紅小兵代表,在學校大會上唱過一個歌:打蛇打七寸,斬草要除根,批林批孔促生產,革命向前進!
我們每周有半天勞動課,到學校試驗田去扯草。或者老師組織大家一起到大隊的茶山裡去採茶,那時覺得勞動課都是很好玩的事。每天上學都要帶一把青草到學校,放在專門漚綠肥的地方,漚爛了,有社員來搬到附近的農田去,叫做支援農業建設,當然了,也隨高年級的哥哥姐姐們去遊行,手上舉著紙糊的標語小旗,走鄉下的青石板大路,從一個生產隊到另一個生產隊,留下一串串口號聲,在山鄉裡迴響:打倒孔老二!反對克己復禮!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無產階級專政萬歲!堅持四項基本原則!……
此外,學校也有集中憶苦思甜課。大隊裡有個過去在地主家做長工的老貧農,學校每學期都會請來給師生們上憶苦思甜課,講過去地主虐待長工的事,講地主剝削佃農的事,講地主欺男霸女的事,聲淚俱下。學校還要熬一鍋野萊湯,大家都要嘗一嘗!學校有擅長白描的老師,把故事情節用毛筆畫在大張白紙上。掛在校園裡,是難得的一道風景!
四年級的時侯,易山秀老師回萬縣城裡去了,她有個漂亮的女兒,其他一無所知。據說她生病了。接替她的,是一個又一個的代課老師。我的小學時代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去了。
當年懵懂的我已步入知命之年,我的啟蒙老師,易山秀老師,那個知識系統全面而又壓抑的知識女性,只給我的童年留下斑駁的印記。她大約早已駕鶴西去瑤臺。天國的您,可否安好?應該已無塵世的份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