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老藝術家 九行
一直致力於打破刻板印象的老藝術家，最近在思考一個問題：德國人的嚴謹，是不是有點被吹過頭了？
今年因為疫情的關係，拖了10年之久，說好預期在今年內完工的德國柏林布蘭登堡新機場又要推遲了。
可就算沒有疫情，堪稱德國最臭名昭著的爛尾大工程，早已經成為德式恥辱的板上釘釘。
△空無人煙的幽靈機場，德國最臭名昭著的爛尾工程/twitter·
很多人沒想到，一向被捧上嚴謹工匠神壇的德國人，竟然會不靠譜地在一座機場上虧了整整50億歐元。
老藝術家只想說，先別下結論這只是少數個案。曾幾何時，德國鐵路準點率如同神話，如今連德國人都對德國鐵路說：我們正在成為一個嚴謹的笑話——
「少年，要體會德式嚴謹的傳說，去搭乘德鐵吧！一趟就能保你對德意志的崇拜瞬間崩塌。」
△網友吐槽德鐵不靠譜/微博截圖
德國人的嚴謹，神話還是笑話？
老藝術家有個在德國生活了3年的朋友C，總會毫不留情地跟我們吐槽說：千萬別信什麼德國人嚴謹守時的鬼話，降低自己原有的期待值，你會活得更舒服。
他說來德國就是經歷一場網戀奔現的修煉場，眼見著嚴謹靠譜的德國人，人設一步步坍塌。
△微博上很多網友吐槽德國不嚴謹/微博截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德國人就像「別人家的孩子」，從頭到腳的德國製造都是世界級別的。
常看到有人在網上發這樣的微博和帖子「從這樣23個細節中感受德國人的嚴謹」 ——
看看德國人的井蓋吧，產品耐用精湛，歷經百年享譽全球。看看人家的超市吧，連賣的雞蛋都有編號。
德國人，傳說中的將嚴謹之魂貫徹到生活每個角落。
連廚房都備著稱、溫度計和量杯儀器，你的下廚只是柴米油鹽和一地雞毛，而德國家庭主婦下廚房，那就是一場精密的化學實驗。
△最愛用的標題黨「德國人的廚房，告訴你什麼叫嚴謹」，不過也就是一些收納的廚房樣板圖/Twitter
每逢雨季，大家就會說起那個「德國下水道讓青島不淹水」的故事。
都說德國人修的地下排水系統多麼神奇，時隔百年來看到小倉庫油紙包的零件，拆開鋥光瓦亮呢。
△青島表示很冤枉，每次都要被搬出來為什麼唯一不怕水淹，就是因為德國人留下的下水道/截圖
「油紙包」傳說還衍生出了各種版本，比如蘭州中山大橋，據說1909年由德國泰來洋行建造，鋼材水泥均由德國進口，有了所謂的「德國良心橋，屹立百年不倒」之說。
還說上海地鐵一號線在暴雨天不會發生雨水倒灌，是因為德國人在入口處設計了三級臺階。
△蘭州中心大橋/圖蟲創意
這些德國神話早已家喻戶曉，但吹捧得高，往往容易垮得厲害。
尤其是下水道神話，後來據推斷是完全站不住腳的。實際上青島很少被淹，還有部分原因在於三面環海的優勢。
德國人當初只修建了200公裡的下水道，僅僅局限在當初德租界的範圍內，在上個世紀早已經被荒廢了大半了，真正流傳至今的只佔到全城管道的3%。
更別提蘭州中山大橋，僅僅把這座橋的設計讓德國設計師涵蓋了，其中美國設計師以及其他天津工匠的努力，都無端端被忽略不計。
而上海地鐵一號線，實際上也是國人自行設計和建造的，與德國工程並無關係。
不僅如此，德國自己的工程，都在顛覆著長期以來的嚴謹人設：
△德國工程不見得嚴謹，反而長期被當成笑話/meme
德國製造汽車大眾尾氣排放作弊醜聞於世；德國最大的航空公司漢莎航空還常年搞「行李」失蹤；
遍地都在修路，在德國馬路上見到凹陷的對面也是家常便飯；
△德國凹凸不平的路面/twitter
修個宜家修了8年才剛建了個雛形，更別提修個交通樞紐了，沒有十年往上都不成氣候。
德式神壇打臉最快的，還屬德國鐵路。都說德國人最守時了，遲到30s都會挑剔。去之前朋友C還擔心準時到錯過一分鐘就可能會坐錯車。
結果實際情況證明他想多了，德鐵的鐘擺大概跟我們想像的不同。你永遠也猜不到，德國列車到底有幾萬種晚點的理由——
有人臥軌了、樹枝掉鐵路上了、停電了、電纜被偷了、司機開錯方向了、車軌上坐著大象……無釐頭到讓你開始懷疑人生。
△在德國等車的下場/meme
再說了，德國糟糕透頂的手機信號，成了「遲到黨」們最安全的閥門，隨時隨地可能「失聯」了。
據德新社報導，德國語言協會12月14日評出了2018年度德國十大熱詞，「信號黑洞共和國」高居榜單第二名。
所以相信我，要是你在德國上班、約會遲到了，「德鐵晚點了」是萬年好用，又絕對不會被問責的一個理由。
德式嚴謹人設，為啥一言不合就崩塌？
你以為德國人不知道自己做事不嚴謹嗎？當然不是，如果你在德國再提起嚴謹，他們多半會覺得：你這麼說確定不是在笑話德國人嗎？
他們未必不知道德鐵的那點破事，於是想盡各種方式找補。
比如在服務上更舒服一些，免費提供按摩和兒童看護，英國《衛報》稱，當列車延誤成為常態，德鐵就開始往空調中添加有助於鎮靜的氣味，不過是為了緩解乘客的憤怒和焦慮。
△德鐵陳年破事多/unsplash
德鐵更為人性化的找補特色，就是按照不同晚點時間規定了不同額度的投訴賠償，晚點1h，補償25%，晚點2h，補償50%，結果德鐵光賠償晚點費，2018年就破了5300萬歐元。
但問題在於，這種緊急處理的辦法背後，是歷年來不斷抱怨投訴和德鐵成本核算的博弈結果，別看德鐵要賠不少巨額費用，但實際上德鐵年年漲價，這些費用最終還是能從其他地方賺回來。
△德鐵補償誤點費，都快把自己搞破產了/unsplash
德國火車晚點的原因，按照他們自己的解釋，無非惡劣天氣、軌道事故等外部原因，或者工作人員罷工短缺、火車硬體設備故障、修路等等內部原因。
但歸根究底還是德鐵官僚內部腐朽的外化表現。就算近年來有大型資金注入，德國政府早想著推進一系列雄心勃勃的鐵路系統改造項目，但依舊在鐵路基礎設施的支出上，遠遠落後與其他發達國家。
△德國在基礎設施的支出上，遠遠落後其他發達國家/unsplash
不僅僅德鐵這個陳年疾患，柏林布蘭登堡機場，從2006年開始破土動工，到現在依舊沒法啟用一樣，成千上萬的橋梁道路需要推倒重建。
你可能會覺得疑惑，為什麼發現了那麼多問題，德國人依舊沒有從根源上解決？
大概是因為，德國人太顧及所謂的沉沒成本謬誤，痴迷於平衡預算。領導管理層寧願選擇迂迴止損，也不願意正視根本問題，決定全部推倒從頭來過。
△《衛報》標題：德國人說，我們正在成為一個笑話/新聞截圖
說到「德式特色」工程，還有個名場面想跟大家分享下。德國一火車站改造工程，曾經因為幾粒昆蟲屎被拖了後腿。
當時因為施工需要，德鐵在斯圖加特一座公園內砍伐100棵樹，結果在其中6棵樹上疑似金龜子排洩物，於是工程也因為動物保護組織的研究隨之叫停，經過了好幾年的拉鋸戰，才發現了這些排洩物可能是偽造的。
這下好了，改造預算已經從原先的65億歐元飈升到了82億，竣工時間也從2021年延後到了2025年。
△早在2010年，示威者就貼出標語：反對斯圖加特火車站改建工程的終極秘密武器 金龜子/twitter
某種程度上，德國人的「嚴謹」確實是一以貫之的。只是似乎用錯了地方，尤其是當需要在原有的基礎上推翻重啟的時候，德國人顯現出來的就是過於老派的保守，他們必須得確保各種成本和利弊，顧慮多了反而行動力直線下降。
在德國很多事情都有一套完善的系統，這種系統可以促成德式效率，但另一面也容易走極端，導致效率下降，你得做好挑戰耐心極限的準備。
舉個簡單的例子，去德國的一家銀行辦理開戶，其實在國內手續非常簡單大概也就需要半個小時，但在德國可能要花上一到兩周的時間。
他們的服務人員必須得秉持著遵守流程的精神，慢慢細心確認蓋章，確保每個細節都沒有出錯。
△德式效率超乎你的想像/meme
很多人拿德式嚴謹和日式嚴謹作對比，當你真正感受過之後會發現，日本人的嚴謹像是文科生的細膩和極致化，但德國人的嚴謹，更像是理科生的嚴謹，自有一套程序量化的思維邏輯。
這種嚴絲合縫的規則有時候落到實際生活，並不見得都能實用，一旦用力過猛或者錯位，就容易形成刻板和迂腐的代表。
德國人不嚴謹，好在贏得了幽默
所以說到底，德國人嚴謹的傳說，究竟是怎麼植根成為全球批發的？
德意志民族的特性，離不開「普魯士精神」。在腓特烈威廉一世時期，普魯士發展成為高度集權的專制國家，在數百年的歷史中，以軍國主義、民族主義和嚴謹的職業道德著稱。
△德意志帝國的前身，曾暴打陸地之王法國/youtube
19世紀普法戰爭時期，普魯士打敗了拿破崙三世，就這樣朝著現代德國的方向發展。普魯士精神孕育出了德意志文學、音樂和哲學等等，不僅標榜自己的這些特點，還將它們變成了民族性。
尤其是一戰後背負沉重賠償的德國，短短時間創造經濟奇蹟崛起發起二戰，讓美國和英國嘆為觀止，他們更情願相信這是屬於德國嚴謹的神話，來源於一種殘酷，但又高效的職業道德。
△今年入圍奧斯卡的電影《喬喬的異想世界》，就在反思二戰納粹德國，但又不失黑色幽默
時過境遷，一旦德國人的嚴謹登上神壇，就容易分分鐘被世人揪出馬腳釘在板上。德國人表示很冤枉實慘，寧願不要背負著世人的高期待值，也不至於摔得那麼難堪。
但老藝術家反倒覺得，德國人的嚴謹人設崩塌，對他們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起碼讓眾人將嚴謹德國拉下神壇之後，還能看到他們有人性的弱點，也不乏可愛的一面。
△德國人的幽默，總是在你不經意間get到
德國人長期以來就被看作是一個只會「套公式的書呆子」，與幽默更是絕緣。但在吐槽自己不嚴謹這件事上，德國人可幽默了。
他們將怨念化為勞動力，最近一條手織圍巾火了，據說是史上「怨念最重」的圍巾，來自於一位德國職業女性。
因為她上下班火車經常晚點，於是用不同顏色記錄下了晚點情況，結果這條「德國鐵路晚點圍巾」在網上競拍出了7550歐元高價。
△德鐵把人逼急了，還能搞創作/微博截圖
對於德鐵晚點的理由，他們有一萬種搞笑的版本，有些時候還帶了點人情味——
「親愛的乘客們，這輛車並沒有被劫持，我們只是打不開車門了」
「由於一對兒難捨難分的小情侶，我們這趟車晚點了3分鐘！」……
△由於 Reinhards 的生日，我們大概會遲到15分鐘/ohmymag
在德國生活了近30年的專欄作家張丹紅曾經在德國之聲寫下了自己對德鐵的情書——「每次乘德鐵都是一次冒險，你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麼。我依然不願意放棄德鐵，它是人際關係的粘合劑。」
當她去到國外，尤其在瑞士和日本，火車準時出發，準點抵達，一分鐘不差時，她居然會發自內心覺得有點兒無聊，因為一丁點兒懸念都沒有。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德國人的幽默是一種高級的黑色幽默，自嘲諷刺的言談舉止之間，還夾雜著社會批判。
德式幽默肯定是嚴重被世人低估的，最能打的就是反差萌。
△德國的喜劇在票房上算是很成功的/youtube
德國人是典型的工作和私人生活界限感把握得非常明顯的性格。
德式嚴謹的顛覆，也正是德式幽默的最高體現。當你去到德國柏林看一場喜劇演出，你會發現連他們的開場白都是好笑的——"大家好，我是克裡斯蒂安，我是一名德國喜劇演員！"
說到底，德國人過去的偶像包袱太重，努力想達到外界對他們的成見。
一旦放飛自我了，不守時、動不動就大開電音趴宿醉，騎自行車還雙手飛開車把在看手機，甚至到了晚上還會碰到酒鬼吵你問你借煙借火……
△德國人雙手放飛看手機/twitter
眾人嘲諷，看吧，德國人終於走下神壇啦。
德國人才不care呢，他們會笑你真無聊，從沒想要被代表，活得一點都不real。
他們大概自己也沒想當神，只想一本正經對外人胡說八道：「嘿，不如多看看你們自己吧。」
△德國人的嚴謹，確實是一個笑話
參考資料：
1.Whatever happened to Berlin’s deserted 『ghost』 airport? BBC
2.German train-delay scarf sells for €7,550 on eBay theguardian
3.Mythos von der deutschen Perfektion sueddeutsche
4.Why people think germans are so efficient BBC
5.Why people think germans aren’t funny BBC
6.有一種坑爹叫德鐵 窮遊網
7.德國鐵路從「神話」變「笑話」 青年參考
8.準點率一降再降 德鐵「神話」破滅 新民晚報新民網
9.罷工、延誤、停運……以守時聞名的德國遭遇鐵路大混亂 觀察者網
10.岡特·舒赫：德國人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嚴謹嗎？觀察者網
11.德國人做事，效率超高？換日線
12. 中文自媒體的德國形象 張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