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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知道薛兆豐,是從2018年的《奇葩說》開始。這時候的薛兆豐,已是全網最熱門的「網紅經濟學家」。一些人是從三四年前知道薛兆豐,在羅輯思維買他的書,在「得到」購買他的課程。當然,還有更少人是從專欄時代就開始關注薛兆豐,比如我。薛兆豐不斷蛻變,圍繞他不變的是爭議。
成 名
薛兆豐本科在深圳大學就讀,主修應用數學,他很早就對經濟學發生興趣。從很早開始,他就意識到,「經濟學的解釋能力最犀利,科學性、邏輯性也是最強的。」
大學畢業後,中國網際網路興起論壇之風,薛兆豐一邊學習經濟學,一邊參與網上討論。他將科斯、阿爾欽等經濟學家的文章發在論壇,自己寫文章參與爭論。他翻譯經濟學家阿爾欽的《大學經濟學》講稿,還寫郵件給老人家,希望對方提供照片,兩人由此結識。
此時的薛兆豐少年意氣。不過,在他身上也有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沉穩。網上論戰,人多嘴雜,難免人身攻擊和粗言穢語。薛兆豐從不如此,他將講粗口視為論戰的失敗。作為中國第一批網民,薛兆豐沒在論壇混戰太久,就將精力轉至媒體。
當時的財經評論常有「三段論」惡習——先談新聞由頭,中間囫圇分析,最後求政府監管,缺乏面向讀者的經濟分析。薛兆豐獨樹新風,他寫文章是從經濟學道理入手,議事簡潔,論理清晰,重視邏輯推演,很快就贏得好評。
在薛兆豐看來,經濟學類的術語,除了「邊際(marginal)」概念找不到替代的詞彙,其他專業詞彙都可以用淺顯的方式表達。在這期間,薛兆豐還養成一個習慣:文章寫就,出聲朗讀三五遍,直至言辭流暢。
薛兆豐在多家媒體發表大量文章,憑藉鮮明的市場派觀念,簡潔精練的寫作手法,很快就擁有了一大批追隨者。2000年,薛兆豐被《新周刊》評為頂尖人物,2006年還被《南方人物周刊》評為中國十大青年領袖。在被大眾廣泛認識之前,薛兆豐在媒體界已有相當的名氣。
2003年至2008年,薛兆豐在美國喬治·梅森大學經濟系就讀,師從諾獎得主詹姆斯·布坎南,後者是公共選擇學派的一代宗師。在此前後,薛兆豐在國內發表了《經濟學的爭議》和《商業無邊界》兩本書,前者是專欄集,後者是反壟斷法研究的成果。對反壟斷法出臺,薛兆豐持激烈批評的態度。
論 戰
成名之初的薛兆豐順風順水,不過爭議也不斷。直到今天,人們只要深入閱讀薛兆豐,少有人能全面贊成他的觀點。對於薛兆豐的批評,也大半來源於此。
反對最低工資:很多人出於好心贊成「最低工資法」,那是因為他們沒意識到它的害處。最低工資的後果是,低薪工人失業,是低薪求職者再也找不到工作。
全面自由貿易:雙邊貿易爭執中,政治家口頭上的「讓步」,就是老百姓切身的「實惠」,就是中國的進步。愈讓步,就愈進步!
反壟斷法被濫用:反壟斷法的本意,是防止壟斷者通過「限制產量和提高價格」來損害消費者利益。實踐中,大量反壟斷案件的起訴人不是消費者,而是處於劣勢的競爭對手。
反對高速免費:中國政府宣布節假日高速公路免費。這等於中國政府宣布節假日讓高速公路淪為不是高速公路,是低速公路,甚至成為停車場,是受苦、受折磨的地方。
反對打擊炒房:即使是純粹的炒家,也對市場有雙重而且正面的貢獻。實際上,房地產領域的「自用」和「投資」往往是互相過渡、不可分割的。
在這期間,爭議最大、影響最廣的話題當屬「火車票漲價」。
2001年初薛兆豐在《21世紀經濟報導》發表文章,談「春運買票難」。他認為,中國的火車票長期固定,春運期間亦不能浮動,這導致巨大的供需失衡。乘客買票難,排隊等待的成本不會變,鐵路職工和黃牛黨還能從中牟利。
薛兆豐認為,火車票價低,將給全社會帶來了淨損失,應該改為「浮動票價制」,才能解決春運買票難。可想而知,這樣的觀點一拋出,當時被罵得有多慘。
「火車票漲價」幾乎每年都會出現,薛兆豐都在風口浪尖。很多人罵薛兆豐是「市場原教旨」,只會「漲價一招鮮」,他不為所動,相關文章一寫十幾年。最開始全網皆罵,後來有了支持者,還形成聲勢頗壯的「漲價派」。
前段時間,一位「漲價派」朋友還和我說,你知道嗎,2010年以後,中國的鐵路領域有兩個實質性的進步。第一,當然是新建高鐵,鐵路供給增加,供需矛盾沒那麼緊張;第二個進步是,高鐵的全面鋪開,其實是繞開了火車固定票價制。平日高鐵票打折出售,逢年過節恢復原價,這其實也是價格浮動啊。
十幾年過去,春運買票難基本已經解決,還有很多人對那一場論戰耿耿於懷。
2009年薛兆豐出版新的專欄文集,出名《經濟學通識》,狂傲之姿溢於紙面。這本書最開始的銷量也很小,隨著社交媒體興起,大量經濟學愛好者口口相傳,這本書很快普及開來。
2010年,薛兆豐進入北大國發院,擔任北大法律經濟學研究中心聯席主任。他好像很少再參與論戰了,只是《經濟觀察報》的專欄一直沒有停。這個階段的薛兆豐,已經很少成為輿論焦點。隨著觀念和作品傳播,新一輪「薛兆豐之火」也在醞釀之中。
爆 發
薛兆豐再次爆發,是他等來羅振宇創立的知識付費平臺「得到」。
事實上,「得到」出現前,羅振宇就已經關注薛兆豐。2014年羅輯思維節目第二期《我們應該反壟斷嗎》,就是以薛兆豐的《商業無邊界》的觀點作支撐,此後他又在多期節目裡介紹薛兆豐的觀點。
2015年薛兆豐將《經濟學通識》修訂再版,在羅輯思維獨家推出。藉助公眾號和多期視頻節目推廣,這本售價達58元的經濟學類著作,4個多月時間賣出超過10萬冊,創造了出版界一個小小的奇蹟。
《經濟學通識》成就了薛兆豐第一個小小的爆款。接下來,是他在「得到」的大爆發。
羅振宇這樣評價薛兆豐:他是為數不多真能把話說明白的經濟學家。薛兆豐起身網際網路,深諳傳播之道,他擅長調動讀者興趣,把複雜的道理講清楚。這樣的能力在學界非常稀缺。「得到」提供嚴肅的知識服務,還要面向普通大眾,薛兆豐天然適合這個平臺。
舉個例子說吧,薛兆豐課程的第1講是「戰俘營裡的經濟學」。通過講述二戰時期戰俘營內的隱秘交易,以此說明人類經濟行為無處不在,經濟規律無處不成立。這樣就有趣多了。
馬化騰也是畢業於深圳大學,和薛兆豐是校友,兩人多年前就認識。「北大經濟學課」上線時,馬化騰還親自推薦: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上北大,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重返校園學習。感謝網際網路這個時代,有人願意以更靈活的方式,以更周到的服務,把這麼好的產品,呈現在更多人的面前。每天花十分鐘,就能構建一個經濟學的世界觀。感謝薛兆豐老師把原汁原味的北大課程分享出來。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創新。
薛兆豐的課程上線一周,就吸引了超過4萬名「得到」用戶付費訂閱。截至目前,這門課程有超過39萬訂閱用戶。以每份199元計,營收超過8000萬,雄踞知識付費產品榜首。
知識付費作為風口,薛兆豐無疑是標誌性人物。在其他流量風口,大行其道的往往泛娛樂、泛色情甚至低俗內容,薛兆豐推出嚴肅知識的經濟學,無疑充滿「正能量」。《人民日報》評論稱,「在小鮮肉動輒幾千萬的片酬面前,終於有一位教授證明了知識的價值」。
漩 渦
薛兆豐在知識付費領域獲得成功同時,質疑的聲音接踵而至。2017年底,薛兆豐的同事,北大國發院教授唐方方公開質疑薛兆豐的學術水平,並指出薛兆豐不是北大教授。
學術水平高低,難有客觀衡量標準,公眾其實也聽不懂。真正受到關注的是薛兆豐的北大教授身份質疑。
據北大國發院網站信息,薛兆豐為國發院全職教授,擔任北京大學法律經濟學研究中心聯席主任。據媒體調查,薛兆豐屬於北大國發院「院聘教授」,並非北京大學正式聘任教授。「院聘教授」不算北大教授?很多人都在討論,薛兆豐選擇了沉默。
不久,薛兆豐還和北大國發院教授汪丁丁發生了一場口水仗。據汪丁丁自述,事情起因是「得到」團隊和汪丁丁接觸,希望產出內容。
磨合過程中,汪丁丁感到備受折磨,「它要求我反覆改變自己的表達直到商業團隊認為大眾能夠理解」。汪丁丁認為,按照此種流程,迎合用戶需求,生產的知識乃是三流的知識。合作遂告吹。
汪丁丁沒有點名,但作為知識付費的標誌性人物,薛兆豐必定深感不悅。他不點名說:「有一些學者,有意無意地把生搬硬套、牽強附會、囫圇吞棗和故弄玄虛當做學問的一種境界」。汪丁丁猛烈回擊,他稱薛兆豐「張狂無知」,論文「讓經濟學家感覺這段文字是完全沒有畢業的經濟學習學生寫的」。
兩人的這一場爭議,看起來更像一場宿怨的爆發。早在18年前的2000年9月,薛兆豐發表了一篇文章,談汪丁丁的文風。薛兆豐說,汪丁丁發表的經濟文章,寓意隱晦,充滿「怪異的中文」和「黑格爾式的黑話」。
這篇文章的標題,直接就是《走火入魔的汪丁丁》,薛兆豐當年之年輕氣盛,可見一斑。汪丁丁也毫不客氣抨擊和奚落,他稱薛兆豐「張狂無知」,其追隨者亦是貽笑大方的「腦殘粉」。兩人由此結怨,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場爭論居然還有隔著18年的下半場。
這似乎是一個隱喻。體制內主流端坐的學者,市場中如魚得水的學者,他們格格不入,互相瞧不起。薛兆豐以北大國發院教職為傲,但他的學歷受到質疑,觀念受到挑戰,就連寫作和論戰方式,也很容易得罪人。
北大不乏薛兆豐的支持者,但冷眼旁觀者似乎更多,尤其他大紅大紫之後,裂痕愈加明顯。薛的支持者認為,北大學究們有酸葡萄心理,這種觀點加劇了批評者的憤怒。薛兆豐遲早離開北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2018年春節過後,薛兆豐向北大國發院提出辭職,經過幾個月等待,離開體制。「得到」的《北大經濟學課》隨之變成《薛兆豐的經濟學課》。薛兆豐現在的頭銜,只是孤零零的「經濟學家」,沒有掛名任何教職。
網 紅
2018年,薛兆豐擔任《奇葩說》節目導師。在此之前,他已經是「網紅」了,不過還是沒人會把他和這檔節目聯繫在一起,包括他身邊的學生和夥伴。
《奇葩說》話題有時嚴肅,本質還是娛樂節目;演講者偶爾燉一鍋雞湯,卻和經濟學無關。《奇葩說》的導師和嘉賓,個個擅長演講和煽情。薛兆豐幾乎從不演講、不作口頭辯論,當別人質問,他甚至會表現出慌亂和羞怯。把這種人扔到《奇葩說》,效果怎樣?
令人意外的是,薛兆豐以其「理性呆萌」徵服了觀眾。他看起來木訥,常被蔡康永「欺負」,始終面不改色。往往一段感人的演講結束,氣場還沒散去,薛兆豐就開啟個人模式。
他拋出一堆「家庭企業論」,「綠豆紅豆論」,一本正經地講起來。最開始還有人插嘴或訕笑,講著講著,所有人屏息凝神。講完之後,現場人不是鬨笑,而是若有所思。
當時網上有一條非常貼切的評價,「一群身著花花綠綠衣裳、說著奇奇怪怪話的妖魔鬼怪中間,他就好像是唐僧進了盤絲洞。」
節目播出之後,薛兆豐的百度搜索指數飆升至歷史峰值,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1912%,資訊指數增長1130870%(11.3萬倍)。薛兆豐成了真正的「全民明星」。
這個時期,各種妖豔的自媒體標題頻頻刷屏,《薛兆豐,你懟人的樣子太性感了! 》《這個蔡康永喜歡的男人,冷酷無情卻讓女人痴迷》《薛兆豐,真正的「奇葩之王」》《「低情商」教授憑什麼讓周冬雨變迷妹》。很難想像,這些標題背後是一名嚴肅的經濟學者。
薛兆豐自述,他在上《奇葩說》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我參加《奇葩說》有做過很壞的打算,就是被很多人罵。因為這個節目的受眾女性居多,我覺得她們不會喜歡我。但讓我非常驚訝的是,對於講道理、講理性她們是能接受的,並且相當接受,這是讓我最驚訝和意外的。
已經做了最壞打算,也要決然向前,這就是今天的薛兆豐。他每邁出一步,似乎隨時都要突破自己「紅」的邊界。有一位朋友和我說:將來薛兆豐去拍電影,他都不會詫異。
走向市場,擁抱大眾,這是一件好事。此行路上,希望薛兆豐永葆經濟學家的本色,無論走得多遠,原點都不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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