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 張玉升 深圳報導
馬立安(Mary Ann) 簡介
1964年出生於美國加州長島,人類學學者,藝術家,深圳大學《世界建築導報》編輯。
1995年開始在深圳從事文化人類學研究,持續關注深圳的建築、城市規劃及人文變遷。曾開設博客「深圳筆記」對改革開放後深圳的城市化發展進行深入探討;曾在深圳白石洲創辦「握手302」藝術空間,旨在以藝術的形式在深圳不同社區探索文化地理的可能性。
2017年合作主編、出版英文版《向深圳學習》,是第一部全景式反映深圳改革開放經驗和成果的西方學者調研報告,在歐美引起較大反響;2020年8月中文版《向深圳學習》在深圳首發。
「從我的年齡來看,我已經把我的青春給了深圳,現在捨不得的,是在這邊的經歷和朋友,我所有的青春的記憶,也都在這兒……」
馬立安,8月26日,接受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環球資訊」連線訪談時如是說。
連線當天,是深圳特區40歲生日;今年,馬立安已在深圳生活了25年。
我第一次見到馬立安,是在今年的6月份,國內新冠肺炎疫情漸趨穩定,深圳舉辦《袁庚傳奇》新書發布會,其中兩位受邀嘉賓,是馬立安和李津逵,李津逵特意跟我引薦,說要採訪特區四十年,馬立安絕對不可錯過,她可是一個超級「深圳通」。
當場添加微信。我回去上網搜來馬立安的很多文章,研讀後提出約訪邀請,她痛快地答應。再見面,她直言相告,「我是看你訪談過李津逵、吳文媛以及周為民,我才接受的」。
很中國化的一個解釋。
詢問過我的年齡,又很中國化地脫口而出:「我大你一輪,我們都是屬龍的,哈哈……」
馬立安說,來到深圳,為了研究;留在深圳,為了愛情。
於她而言,愛情的力量,足夠偉大;深圳的經歷,刻骨銘心。
在我看來,與其說她嫁給了天津人楊阡,更確切地說,她嫁給了深圳……
1、神仙眷侶:「嫁了一隻回不去的小雞」
訪談馬立安,地點選在其老友吳文媛的規劃設計公司的會議室,因為疫情,兩人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面,一見面就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馬立安拿出一件毛織衣服送給吳文媛,吳喜出望外,連聲感謝,連稱難得;原來,這件衣服竟然是馬立安一針一線親手編織,花色別致,樣式精美。
「你們看看,一個美國的『富二代』,被中國同化成什麼樣子,疫情幾個月,天天在家裡織毛衣……」
吳文媛大笑著向我們展示馬立安的新技能、新成果,關切地詢問她新換的住處位置,繼續逗她,「我看你們家有一張單人床就夠了,你睡上半夜,楊老師睡下半夜……」
哄堂大笑,實情道出。
原來,馬立安與老公楊阡,近年來的作息生物鐘迥異。馬立安,習慣於每天晚上七八點鐘上床,睡到凌晨三四點鐘,晨起打坐;楊阡呢,一直喜歡晚睡,不到下半夜沒有困意……
神仙眷侶,珠聯璧合。
更讓人驚訝的是,兩個人在深圳二十多年,不買房不買車,不要孩子,養著三隻貓,一直過著極簡的生活……
極簡到什麼程度?兩人租住過很多的城中村,家裡連一張床都不要,直接睡在床墊上,馬立安還不吹空調……
常人難以理解,馬立安享受其中。
她跟我們分享了第一次見到楊阡時的情形。她去深圳大學找一位老師交流一些事情,那位老師是楊阡的高中同班同學,交流臨結束,他問馬立安,「晚上有人請客吃飯,要不要一起去?」
彼時的馬立安,初到深圳,很快發現,中國人在飯桌上說的話要有趣很多,和正式採訪時不一樣。
於是當晚赴約,赴來一生之約。
在那個飯局上,兩人首次相識,相談甚歡,馬立安感慨,楊阡是第一個「將我當做一個人而不是外國人」的中國人……
不僅不當外國人,樂善好施的楊阡,帶著她去看大家樂舞臺,帶著她去看城中村,和打工者們一起吃飯,一起聊這座城市的來源和發展……
緣分天註定。
「請問你為什麼來深圳啊?」
很多年以來,馬立安的外國人面孔,經常會招來好奇的詢問,每被問及,她的回答,輕描淡寫:為了做研究。
如此回答,顯然沒有拉直問號,往往讓人更加疑惑。
這個時候的馬立安,立刻流露美國式的幽默:你問我來的原因,並沒有問我留的原因,哈哈……
她告訴我們,來的原因和留的原因,是不一樣的。
「來深圳,是為了做研究;留下來,是因為愛情。」
在馬立安看來,楊阡的主業是劇作家,需要在一個說普通話的地方施展才華,而她的主業是研究,可以在一個非母語的環境發揮所長……
……
順理成章,留在深圳,相伴同行。
對此決定,或許有人會理解為犧牲,馬立安又以中國式的幽默一笑置之:
「說的土一點,我這是典型的嫁雞隨雞,楊阡這隻小雞,是從天津移到深圳來的一隻小雞,只能生活在自己的雞圈裡,還是一隻回不去的小雞,哈哈……」
樂觀天性,處處可見。
2、愛上深圳:「多麼有趣的一個研究對象」
相比小雞,馬立安更願意把楊阡比喻成一棵樹,是從天津移植到深圳來的一棵樹。
此話怎講?
「雖然楊阡一過來就有深圳戶口,但他一直認自己是天津人,他的根是天津的……」
馬立安感慨地問:你覺得他還能回得去嗎?
沒等我回答,她自問自答:回不去了。
「他這棵樹,現在不僅回不去天津,也不會移到別的地方,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邊的水土……」
不僅習慣,還有改變。
馬立安進一步闡述,深圳這邊的水土,已經讓楊阡這棵樹徹底發生了改變,從這棵樹上掉下來的種子,以及新長出來的那些樹,跟原來是不一樣的。
由楊阡到自己,自己何嘗不是從美國移來的一棵樹?何嘗能回得去?
推而廣之,再到千千萬萬「來了就是深圳人」的深圳人,有多少人還能回得去?
深刻之問,直擊人心。
回到上世紀90年代,深圳,日新月異,一天一個變化;深圳人,人來人往,各自懷揣夢想……
「深圳,是讓每個人過來都要改變自己的一個場所,我要看看各種人,怎麼適應這個大環境,怎麼改變自己……」
這正是馬立安的專業所在,人類學研究,「深圳,多麼有趣的一個研究對象!」
馬立安告訴我們,上世紀90年代的深圳,雖然不像現在這樣,有很多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但當時也已經雲集了一大批藝術家,大家都創意無限。
「深圳那個時候的文聯,其實是很龐大的……」
說到這裡,馬立安又分享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有一年,楊阡創作了一個劇本《不倫不類》,主角原型,就是馬立安,邀她出演,結果等她本色出演後,迎來一個反饋,讓人忍俊不禁:
「他們覺得我演得不像外國人,只好換了一個演員……」
3.研究深圳:城中村關係創業的激情和活力
二十多年來,馬立安一直生活在深圳,一直用自己的視角,觀察深圳,感受深圳。
她不停地行走深圳,到處考察了解深圳,跟本地居民、外來打工者交流,尋訪深圳的老村、圍屋,足跡遍及深圳的大街小巷;
她寫過博客「深圳筆記」,系統地在網上分享自己在深圳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應該是深圳外籍人士裡的第一人;
她還做過深圳一所國際學校的外籍校長,但只幹了一任,就不幹了,原因在於,她跟家長們聊教育,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她分享的學好英文的路數,少有家長能夠理解並接受;
……
馬立安,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深圳的城中村,放在城中村裡生活的人身上。
在她看來,深圳是當代中國農村與城市混雜共生的最典型例子,「深圳的每一個城中村,都有著自己的精彩故事」。
時間拉回到1995年,馬立安剛到深圳,那個時候還沒有「城中村」的說法。
當時的深圳,上海賓館以東,是「市裡」,上海賓館以西,新房剛剛開建;
福田、南頭基本上是工地;深南大道沒有多少車輛,道路兩旁,零散樓盤;
各地村民們都在加急蓋樓,也就是後來的「握手樓」;
……
曾幾何時,握手樓,城中村,遍地開花,星羅棋布;
時至今日,拆的拆,改的改,升級改造,緊鑼密鼓。
「在深圳,住過城中村和沒有住過城中村的深圳人是不一樣的。」
在馬立安看來,深圳的城中村,從一開始,就在容納和吸收外來務工者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來自四面八方的深圳人,初來乍到,第一個安身之所,往往都是落腳城中村」。
眾所周知,深圳的城中村,並非位於城市的邊緣地區,而是遍布整座城市,許多城中村佔據黃金地段,這無疑讓深圳成為特別方便的一個城市,在任何一個區,有便宜的房子,有便宜的飲食,有便宜的交通……
「如果你在羅湖打工,在羅湖可以找到房子;如果你在福田打工,福田可以有房子;南山打工,南山有房子……」
追夢的城市,吸引著追夢的人,紛至沓來,數不勝數。
想想看,一個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來到深圳,假如他想做商業,可以住在蔡屋圍;假如他想做電子,可以去住崗廈……
因為蔡屋圍挨著東門,崗廈不遠處就是華強北。
遺憾的是,那是以前,放在現在,只剩假如。
十多年來,目睹深圳多處城中村的改造和升級,帶來這樣的變化,讓馬立安有些不安:
「繼續這樣下去,會讓深圳更像紐約、更像倫敦、更像東京,就是說市中心是有錢人的天堂,而錢少一點的人,是留不下的……」
話到這裡,馬立安長嘆一口氣。
在她看來,深圳的的創業精神和創業激情,一直在城中村,而不在高樓大廈裡。
「一個城市,如果選擇創新作為目標,那麼最想吸引的人會是誰?」
毫無疑問,一定是年輕人。
「只有年輕人才能創新,才能產生讓人驚嘆的、綿綿不絕的創意和活力」。
4.《向深圳學習》:了解深圳不可多得的參考書
8月23日,深圳,《向深圳學習》中文版(深圳海天出版社出版)舉行新書首發式。
「25年前剛來深圳的時候,我並不了解它的發展潛力,城市多樣化的屬性讓我無法給它下一個定義。這裡有我欣賞的地方,也有我不喜歡的地方。寫書的過程是一種『心理醫療』,反省自己與深圳的關係。通過這本書,我公開了自己對深圳的感受,與大家分享。」
活動現場,馬立安如是告訴到場的讀者們。
她在現場還表示,深圳之所以成為現在的樣子,是因為不同群體發揮了相應的作用。深圳不但包容,更願意、敢於借鑑別人的優點,這一點很可愛。
更多的話語,更多的觀察,寫進了書裡。
《向深圳學習》由《鄧小平時代》作者傅高義先生作序,被評價為「國外主流學者第一次全面、正向和系統地介紹和論述深圳經濟特區的歷史、發展與現狀的大型學術性調查報告,是國外讀者了解深圳的一部不可多得的參考書」。
不可多得,不止是針對外國人而言,更多的中國人,也應該讀一讀此書,因為「深圳發展過程中所經歷的種種艱難困苦,要讓世人有所了解」。
在書籍的第二章,馬立安用很長的篇幅,詳細講述了在深圳早期發展過程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三位領導,「他們曾經披荊斬棘開展改革但又飽受爭議」。
馬立安分享的這三位深圳領導分別是:
深圳前市委第一書記和市長梁湘(1981年至1986在職);香港招商局原常務副董事長和招商局蛇口工業區總指揮袁庚(1979年至1993年在職);深圳大學前黨委書記、第二任校長羅徵啟(1983年至1989年在職)。
對於梁湘,馬立安在書裡表示:梁湘上任以後很快促成一系列法律法規的出臺,以保護從前那些超前的做法以及外商的權益;梁湘的魄力不但表現在創新和吸收先進方法上,他和深圳其他領導為了保護他人甘冒風險。
「1984年鄧小平南方談話肯定了梁湘的改革措施,梁湘的榜樣地位此時達到頂點。鄧小平對於下屬的支持與梁湘在深圳的做法如出一轍」。
對於袁庚,馬立安的評價是,「對於改革,袁庚比梁湘更加大刀闊斧」。
馬立安在書裡寫到:在特區,「蛇口精神」有別於「深圳精神」,正是袁庚對民意表達的態度和對「社會變革」的呼籲,才讓全國人民認識到深圳改革開放的特殊意義。
「深圳與蛇口的模式差異不大,但是對於改革非同小可,因為袁庚關注的不僅是提高打工者的素質,還有提高施政者的素質以及政府相關部門的服務質量,其目標是培養態度積極、熱衷參與的中產階級。」
對於羅徵啟,馬立安詳細還原和講述了深圳大學的初建過程。她強調指出,羅是學建築學專業的,他將學生們編入不同的施工隊,負責各個建築的設計,勝出的建設方案由學校組織施工……
可以說,深圳大學是由自己的學生、教職員工和校長共同參與建設起來的,這昭示了特區精神的英雄氣概,並且為全國建設發展樹立了新的榜樣。
「深圳大學的這一知識分子群體形象,同深圳特區和蛇口的建設者一樣,都是在具有魄力的領導帶領之下為實現建設目標付出巨大努力的一群人。」
……
這就是美國人馬立安在深圳的故事。
這就是馬立安與楊阡的浪漫史,馬立安與深圳的浪漫史……
這個句式,相信很多深圳人很熟悉,數年前,楊阡寫了一個戲劇,名字就叫:香檳與蠔的浪漫史……
馬立安告訴我們,她在美國的時候,是個小孩,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懂,她成年的時間都在深圳度過的。
1995年,深圳特區15歲,初到深圳的馬立安31歲;
2020年,深圳特區40歲,安居深圳的馬立安56歲;
正所謂:
我在最好的時光遇見了你,正是遇見了你,我才擁有了這段更美好的時光……
以此,贈予馬立安,也贈予深圳。
深圳的腳步,中國的腳步
2020年,是深圳特區正式成立四十周年。
四十年來,深圳做對了什麼?中國做對了什麼?
深圳的四十年,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經驗,值得總結和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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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城市文化、特區精神,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像胎記一般,蘊藏在深圳辛苦打拼的每一位普通人身上,蘊藏在深圳飛速發展的產業和行業中。
……
深圳歷史,個人親歷;深圳經驗,個人評說。
深圳的四十年、深圳的經驗,將透過40期鮮活的個人講述、個人評說,走向山東,走向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