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李丹鳳在當奶奶前一個月,先當了寡婦。
丈夫何方走得沒有一點徵兆,醫生說他死於高溫誘發的心腦血管疾病。
兒子何一唯質問李丹鳳:「我爸生病,你一點都不知道?你還讓他燒窯?」
李丹鳳無言以對,深深自責。
何方前些日子說有點頭疼,李丹鳳要帶他去醫院,他死活不去,吃了兩片止疼片說沒事了,接著幹活兒。
夫妻倆經營著一家陶藝作坊,採用的是古老的柴燒窯技法,成品是自然落灰釉,又帶有隱隱光澤,有點五彩石的意思,是以取名補天廬。
眼下這一爐作品,從塑坯到疊窯,再到四天四夜的柴燒,都是何方的心血,他離開一會兒就不放心。
現在想想,要是自己當時態度強硬一些,送他去醫院檢查,何方也許能逃過這一劫。
但她沒有,想著等這批陶器出來以後一定要帶他去做個全面的檢查。誰知這一等,竟是天人永隔。
何方走得靜悄悄,葬禮也冷清清。
前兩年,柴燒窯陶器突然被炒得熱火朝天,補天廬也曾被大肆追捧了一陣,何方還得了個藝術大師的封號。如今熱度散了,何方也早被遺忘了。
兒媳孫麗娟怕動了胎氣,不來參加葬禮,只有李丹鳳和何一唯守在何方靈前。
李丹鳳沒哭。前來告別的親友都勸她,說把眼淚流出來就好了,越是這樣硬挺著,越容易倒下。
可她心裡裝的不是眼淚,而是一把烈火,烤得她肝膽俱裂,形容枯槁,嘴唇上滲出的鮮血結了一層黑紅的痂。
直到看見那個不該出現的小小身影兒,她才心頭一酸,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洶湧而出。
那是何方的學生程依一,今年才十二歲,哭得兩眼紅腫,在父母的帶領下給何方鞠了三個躬,轉身就撲進李丹鳳懷裡。
「你們怎麼來了?孩子這麼小,我怕她太傷心,所以沒讓人通知你們。」
「我們看到補天廬轉讓的消息就趕來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老師生前對依一苦心栽培,我們必須要送何老師一程,也請師母節哀!」程依一的父親握著李丹鳳的手誠懇地說。
李丹鳳心頭一緊,「什麼轉讓?」
程依一父親一愣,「您不知道?」
2
送走親朋好友,李丹鳳拿出手機點開孫麗娟的朋友圈,看得臉色鐵青,渾身戰慄,一把將手機扔在何一唯面前,「看你媳婦兒幹的好事。」
「怎麼了?」何一唯撿起手機看了看,是一則啟事:
近日因著名陶藝大師何方先生不幸離世,其名下補天廬陶器坊因無人經營,現誠意轉讓。另有何先生珍稀遺作出售,收藏價值高,有意者請速聯繫何方先生兒媳孫小姐,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何一唯皺起眉頭,「她這也太心急了,現在哪有心思談這個,怎麼也要等我爸下葬以後再說啊!」
「什麼叫再說?補天廬是你爸和我的心血,什麼時候輪到她做主了?她知道你爸的遺作都是什麼就公然叫賣?趕緊讓她刪了!」
何一唯卻皺著眉搖頭,「她這眼看都要生了,媽你別跟她一般見識行嗎?再說我爸的遺作還不就是些陶器,還能有什麼?」
「走,我帶你去看看你爸用命換來的遺作!」李丹鳳啞著嗓子就把何一唯往外拽。
母子倆拉拉扯扯來到窯口,李鳳丹朝著兒子一指,「你爸就是為了燒這一窯作品,四天四夜沒好好睡覺,倒在了你腳下這個地方!」
何一唯一愣,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李丹鳳伸手去扒封窯磚,一不小心被燒變形的邊角劃到了手,掌心豁開一條血淋淋的口子,可她卻一點都不知道疼。
何一唯過來幫忙,「我爸燒了什麼東西啊這麼拼命?」
窯口扒開了,李丹鳳拿手電筒往裡一照,何一唯頓時目瞪口呆。
那一窯擺得滿滿的,都是中國龍造型的杯盞碗碟,餐具酒具一應俱全,還有十二個惟妙惟肖的小龍擺件。
每一件都像注入了何方的靈魂,色彩斑斕,絢爛生花。
李丹鳳彎腰鑽進窯洞,拿起兩隻小龍陶塑遞給兒子,「你爸說孫子屬龍,要給他點不一樣的見面禮。這可是你爸耗盡了畢生心血的遺作!可他的骨灰還熱著呢,你們就急著把他的遺作拋售變現······」
李丹鳳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失聲痛哭。
「爸——」何一唯猛地將李丹鳳摟在懷裡,窯洞裡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劃破夜空。
3
夜裡何一唯睡了,李丹鳳抱著何方的遺像無聲痛哭。
她對不起丈夫,當初何方要把這門手藝傳給何一唯,可她怕影響兒子學業,橫檔豎攔沒讓學。現在兒媳婦要轉讓補天窯,她卻又不敢阻攔。
孫麗娟有個唯利是圖的媽。這件事八成是她媽給出的主意,要想讓她們母女放棄這個念頭,肯定會引發一場唇槍舌戰。
她也是女人,也曾經歷過九死一生的臨盆時刻,不能因為這件事動了兒媳的胎氣,危及兩條性命。
但不說她又該怎麼辦?難道就任她們母女倆賣掉補天廬?
李丹鳳哭到天亮,終於給孫麗娟發了一條措辭小心的消息:娟,補天廬不能賣,那是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
孫麗娟沒給她回復,卻像挑釁一樣,回手就把那條轉讓啟事連發了三遍。
李丹鳳只覺得萬念俱灰。
相濡以沫的丈夫走了,留給她一個受夾板氣的兒子,一個沒見過面的孫子,一個飛揚跋扈的兒媳,和一座風雨飄搖的茅廬。
她五十歲了,半輩子都在這座小院度過,今後該怎樣面對生活,會在哪,她心裡一片迷茫。
她不是脆弱的女人,可何方的骨灰撒入大海時,她還是趁人不備,一頭扎進大海,想跟著丈夫一起沉入海底。
但船上有會水的人,到底還是把她撈了上來。
何一唯跪在床艙裡抱著她哭,親戚朋友無不唏噓,都勸她要好好的,往前看,等白白胖胖的孫子抱在懷裡,就什麼苦都忘記了。
一船人正在抹淚,孫麗娟卻打來電話,讓何一唯把李丹鳳帶回去,談談以後的事。
既然這樣,當面把話說清楚也好。李丹鳳連衣服都沒顧上換,就跟著何一唯回到他家裡。
誰知一上樓,孫麗娟她媽就出么蛾子,端了一盆水非要讓母子倆在門外把手洗乾淨,說是怕衝撞了胎兒。
李丹鳳一生氣,轉身就走,孫麗娟她媽卻一把扯住李丹鳳的衣袖,「親家母,來都來了,把話說明白再走。」
「好,那我就再說一次,補天廬不賣。」李丹鳳嗓子已經啞得只能靠氣流說話。
4
何一唯趕緊打圓場,「我媽剛才不小心掉水裡了,身上衣服還溼著,我先送她回去休息,這事兒過兩天再說······」
「過兩天再說?現在不趁著你爸的死訊做噱頭趕緊脫手,以後那些破瓶子爛罐子白送人都不要。」孫麗娟一瞪眼,何一唯當時就閉嘴,默默走出去了。
李丹鳳看看兒子頹敗的背影,只能獨自面對孫家母女,「補天廬的事,請你們不要操心了。」
「親家母,你這麼說話可就不對了!我們娟兒肚子裡懷的可是男孩兒,你們何家的一切將來還不都是她們母子的,怎麼這麼點事就不能做主了?」孫麗娟她媽陰陽怪氣地發話了。
李丹鳳看看她,「將來是將來,補天廬是我丈夫一生的事業,我現在不想把它賣掉。」
「哎呦!這人都沒了,你還在這拗情懷啊?甭說那些冠冕堂皇的。這補天廬在外人眼裡看著神秘,可歸根到底,還不就是一口破窯和一堆破土罐子?」孫麗娟她媽原形畢露。
李丹鳳忍著心底的怒氣,一字一句地說:「不管在你眼裡是什麼,在我眼裡那都是我們夫妻的寶貝。」
「呵,您多大歲數了,還有心思扯那兒女情長?您的寶貝在這裡,」孫麗娟她媽拍拍女兒的大肚子,「您現在的任務是想盡一切辦法給孫子弄錢。」
「麗娟的住院費用和孩子的奶粉尿布錢我跟老何都準備好了。」
「哎呦,您可真是財大氣粗,幾罐奶粉幾包尿布就想當奶奶?我今天索性把話跟您挑明了說,沒輛好車,沒個學區房,您別想看孫子!」
「你們不是指望用補天廬換套學區房吧?」李丹鳳心中驚愕不已。
還真讓她猜對了。
這母女倆的算盤早就打好了:
補天廬那套民宅據說馬上就要拆遷了,至少能賣一百萬;
何方留下來的那些破罐子,好好炒作一番的話,也能賣個一百來萬;
那口窯和何家的獨門技藝,保守估計的話也能換個一百萬。
這三百萬加一起,孩子的起點也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李丹鳳看著她們胸有成竹的樣子,心頭湧起深深的悲涼。她們是準備怎麼消費何方的死,才能把他的作品和何家的技藝賣出百萬天價?
何方說得對,補天地容易,補人心難!這對母女的心,怕是沒什麼能填滿。
何一唯進來了,把十二個小龍擺件整整齊齊碼在茶几上,討好地看著嶽母和妻子,「這是我爸給孩子留的念想。」
「我兒子不需要念想,他需要的是學區房,你不要把這些破爛放在家裡礙我的眼!」孫麗娟圓滾滾的胳膊一掄,把十二條小龍擺件統統掃到地上。
5
地上鋪的是瓷磚,一陣陣清脆的碎裂聲傳來,李丹鳳的心也碎了。
「孫麗娟你幹什麼?這是我爸用命做的!」何一唯怒了,大吼一聲。
孫麗娟她媽立馬把手捂在胸口,「哎呦呦,何一唯你要嚇死我啊?」
「哎呦,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孫麗娟也捂著肚子哼唧開了。
何一唯一愣,趕緊又去哄她。
李丹鳳蹲下身子,把那些碎片一片一片撿起來,兜在自己溼漉漉的衣襟裡。
何一唯帶著重重的鼻音勸她,「媽,別撿了,這都碎了,撿起來也沒用。」
「親家母啊,人要活得明白點。你們夫妻倆玩了一輩子泥巴,難道還想讓孫子繼承祖業?你要認清現實,竭盡所能地給孫子創造優良的條件······」
孫麗娟她媽一副薄薄的紅嘴唇上下翻飛,打算盤一樣噼啪作響。
李丹鳳終於忍無可忍,抄起一個水晶果盤,狠狠摔在她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