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們經常會問,寫作時到底是鍊字重要、還是煉意重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搞清楚鍊字和煉意的區別。說起來也很簡單,鍊字就是要字斟句酌,追求用語貼切、傳達精妙。而煉意就是要構思新穎,講究情意真切、布局精妙。
古代很多詩評家都探討過類似的問題,詩人們也在有意無意之間,注意把握好其中的分寸。比如杜甫《望嶽》中的「一覽眾山小」,可謂氣吞天宇,更顯曠達胸襟。明朝末年就有一位學者,也專門研究過這個問題,下面介紹王夫之的一段短文,闡述精闢,一生至少要讀一次。
《姜齋詩話》(節選)
作者:王夫之
無論詩歌與長行文字,俱以意為主。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李、杜所以稱大家者,無意之詩,十不得一二也。煙雲泉石,花鳥苔林,金鋪錦帳,寓意則靈。
若齊、梁綺語,宋人摶合成句之出處,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處發,此之謂小家數,總在圈繢中求活計也。
王夫之,與顧炎武、黃宗羲並稱明清之際三大思想家。他自幼跟隨父兄讀書,青年時期又曾參加反清運動,晚年時隱居於石船山著書立傳,世人稱其為船山先生。
王夫之反對宋詩中太過重視說理,反而認為情感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同時作者又繼承了古典文學的很多優良傳統,主張詩歌的聲律與詩人內心情感律動應該相互協調。
《姜齋詩話》是王夫之撰寫的談論詩歌理論的著作,這裡選擇其中一段描述,說明詩歌創作中立意的重要性。這段文字只有124字,卻深入淺出地闡明了作者的觀點。
王夫之認為,無論詩歌還是文章,必須注意立意。三軍如果沒有統帥,就是一盤散沙,很容易被各個擊破。詩歌沒有中心思想,讀者也就不知其所云。李杜的詩文就非常重視立意,幾乎找不到「無意之詩」。
作者舉了一些典型的意象,說明寫詩就像造房子,沒有地基和房梁,就會讓風輕易吹倒。意象就是詩文的架構,沒有它們,就顯得毫無意趣。
王夫之又介紹了齊、梁時代的詩文,宋人覺得其非常華美,於是便在其中尋章摘句,卻毫無情感,結果就難以跳出前人的框架。這種創作手法得不償失,最後將完全喪失自己的能力,簡直就是一種小家子路數。
其實不止王夫之這樣認為,清代的袁枚也曾說,很多人寫作時,只要一題到手,必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老生常談,不召自來。也正如老子所言,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真正的大匠,總是把頑璞鑿開,而示人以真玉。
作文煉意,就是剝去庸人思路,而示人以深意。當經過千錘百鍊之後,雜質除、精意現,一篇優秀的詩文就會呼之欲出。
立意講究兩件事,求新和求深。新,就是題材、觀點、手段新穎,別出心裁,冠古絕今。深,就是含蓄不露,又耐人咀嚼。一首好詩總能令人一唱三嘆,覺得言有盡而意無窮。
比如李商隱的無題詩,東風無力百花殘,既描寫春天的景象,也是義山惆悵心境的反映,不僅構思新,而且立意深,讓心靈與自然達到精微的契合。再如李白的《蜀道難》,筆意縱橫,豪放灑脫,而其中「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更是寓意深遠。
清新,即形象新鮮活潑之意。詩人追求的不是孤立、抽象之意,而是意中有景,景中有意,即滲透到形象中的意。詩意與情、景與境密不可分,所以詩人的立意創新,是情景交融的新意境。
再如謝靈運的名句「池塘生春草」,表現春天的氣息,看似並無多少新意。但這種春天氣息好像猝然與景相遇、也是不假繩削,所以就顯得意新語工。還有蘇軾的「濃妝淡抹總相宜」,也具有匠心獨運的新意,即使跨域時空,也是愈久愈新,愈淡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