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代替博客的時代到了……
視頻惡搞,創意粘貼還是褻瀆經典?
本版撰文 江冰 吳曉嫻
這是大眾的年代,這是狂歡的年代,這也是視覺化的時代。網絡視頻,縱然在2007年的今天,依舊被許多人所不屑與唾棄,更多的草根們卻依舊不屈不撓地投入到這場革命中。
解構神聖、粘貼創意、大眾狂歡、創意為王,草根與精英們爭奪著話語權……
網絡惡搞視頻,
動了誰的奶酪?
2006年初的一場「饅頭血案」,不僅成就了胡戈,更成就了創意非凡的草根「KUSO一族」。《饅頭》之後,惡搞視頻猶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繼胡戈之後,胡倒戈之輩的「KUSO」一族,通過對熱門、經典電影的再創造,加入了許多社會流行或熱點元素,炮製上傳了一出又一出的惡搞視頻。
芙蓉姐姐成就了《芙蓉姐姐傳奇的一生》,春運問題成就了《春運帝國》,中國足球成就了《中國隊勇奪世界盃》,流行MV成就了後舍男生,黃牛黨成就了《新龍門票販》……只要是引人關注的,不管是電影還是社會問題,都成為了惡搞一族的素材,經過他們的搗騰,一夜之間沸騰了神州大地。
娛樂了大眾,卻讓不少人火了。陳凱歌憤怒地欲訴諸法律,高喊著:「人不能無恥到這樣的地步!」八一電影廠也怒了,作出嚴正譴責,並與央視聯手,反對無原則的惡搞,反對惡搞紅色經典影片。一時之間,網上網下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著作權問題,版權問題,一炒再炒。廣電總局醞釀著網絡視頻播放許可證。惡搞似乎成為了侵權、媚俗的代名詞,惡搞一族也背上了欺世盜名之罪。
惡搞早已有之,惡搞電影也由來已久。早年的趙本山、宋丹丹、黃宏就是以小品惡搞的箇中好手。進入電影時代,周星馳的無釐頭電影把持了大陸搞笑電影的半壁江山,從《唐伯虎點秋香》的「小強」,到《大話西遊》的唐僧「落雨收衫」,再到《少林足球》的「火星人」,星爺的無釐頭與戲仿,讓我們過足了笑癮。馮小剛的賀歲電影同樣具備這樣的魅力,《手機》的「有一說一」,《天下無賊》的「IC、IP、IQ卡,通通告訴我密碼」至今仍是被人們引用的經典。獨獨到了網絡惡搞視頻,戲仿成錯誤了,顛覆不被允許了。網絡惡搞視頻觸動的是哪一條神經?又是動了誰的奶酪?
粘貼創意還是褻瀆經典?
網絡惡搞視頻是與非,一直有兩個聲音。支持者說是對經典的再創造,是創意的粘貼。反對者斥責是對經典的褻瀆,是對版權的侵犯。
就拿最為經典的《饅頭》來說,借陳凱歌《無極》的電影片段,但是內容卻是大相逕庭——央視《法制在線》2005年終特別版《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在保持了該節目特有的懸疑色彩的基礎上,展開了撲朔迷離的驚天血案。
在影片中的層層套起的王城變成了「圓環套圓環娛樂城」;「王」成了「娛樂城總經理」,因討新不成要跳樓;王妃傾城成了每天脫衣穿衣的娛樂城模特,還將其脫衣穿衣極盡搞笑地配上了《茶山情歌》……節目空隙,還打起了滿神牌啫喱水和逃命牌跑鞋的廣告。一檔法制節目,做得有模有樣,案情一環扣一環,有著嚴密的邏輯。其中穿插的《月亮惹的禍》、《射鵰英雄傳》等歌曲,配合嚴肅惡搞的劇情,令人噴飯之餘,不得不佩服胡戈的想像力與創新能力。
《閃閃的紅星之潘冬子參賽記》,潘冬子成了整日做著明星夢,母親的夢中情人是李詠。雖然這個惡搞視頻涮的是青歌賽,但是在更多的人看來,這是對「紅色經典」的褻瀆,甚至於是對革命的褻瀆,已經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
創造與褻瀆,不是一個人說了算。反對與贊成,是一場長久的拉鋸戰。
用網絡思維思考,
以網絡語言創造
雖說日常生活中人們都「出口成章」,但是不管何種人類語言都有約定俗成的語法規範,詞語的搭配、句子的組合都要嚴格按照組合規則和聚合規則。而傳統電影必定也經編劇精心打磨,不僅要使影片語言符合語法規範,還要力求突出人物性格和地方特色,甚至於要求凸現主題。
惡搞一族則不然,網絡惡搞視頻是依託網絡傳播和生存的,惡搞一族又是鐵桿網民,網絡文化的話語體系和行為邏輯主宰了惡搞視頻的表達。最為突出的就是網絡語言的運用。「恐龍」、「青蛙」、「醬紫」、「斑竹」已經成為了「官方性」語言。《二祥系列短劇》裡的二祥開口閉口就是「大蝦」、「暈倒」、「狂頂」。《滿城儘是加班族》乾脆把BBS搬到了辦公室,搶「沙發」的,灌水的,狂頂的,與網絡BBS無異。《小強歷險記》把量詞一律用「坨」,「一坨傳言」、「一坨新聞」、「一坨孩子」等等,另外還把「領銜主演」寫成「領鹹主演」。這種刻意而為的錯別字,就是特有的網絡交流方式。
另一種表現就是行為顛覆性的貫穿始終。《小強歷險記》中開黑車的司機本該小心翼翼,卻在車後窗貼上「車黑人不黑」的字條,警察查車還要手舉「警察不怕累,小偷最珍貴」的標識語。《饅頭》打出愛因斯坦巨幅照片「無極=無聊×2」。《中國隊勇奪世界盃》講述中國隊奪世界盃的歷程更是曲折離奇。先是塞蒙一分為二,中國隊頂替而上,成龍當上了中國足協主席,一場地震將臨門的球震進了球門,中國隊如願捧起了大力神杯,圓了無數球迷的夢。這種無釐頭的行為邏輯和思維方式,是網絡最基本的行為、思維方式。
無意狂歡與隱含社會責任
法國思想家羅蘭·巴特曾如是說:「倒錯,就是一種不以社會或物種贏利為目的的樂趣的尋找……僅僅是倒錯,就能使人快樂。」這也正是網絡惡搞視頻的魅力所在,為娛樂而娛樂,以解構神聖、消解意義為己任,將嚴肅的東西以嚴肅的方式戲仿、顛覆、倒錯中得到快樂。網絡惡搞視頻更像是頑童的遊戲,不懂事的孩子小時候的玩鬧。一如後舍男生在或抒情或激烈的音樂下,對著攝像頭擠眉弄眼,一會哀怨,一會激動,這一集裝流鼻血,下一集裝睜眼瞎。再如胡戈的原創惡搞視頻《鳥籠山剿匪記》中世界警察總部的「新聞發言人」一次又一次地裝腔作勢地演講著「在這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垂死掙扎的人說著從「表妹的三弟的鄰居的保姆的舅舅的堂弟的女友的前夫的網友」那裡打聽來的重要情報……如此大張旗鼓地折騰,一切都為了一個目的:玩。
但,似乎不僅僅於此。網絡惡搞視頻解構了神聖,消解了嚴肅與權威,但視頻語言、行為卻與社會熱點與社會問題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在現代社會快節奏、高壓力的環境中,越來越多的問題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因為網絡的無編審制和匿名化,網絡惡搞視頻通過看似認真的卻是調侃的態度,運用搞笑幽默的臺詞和情景,加入大量時尚元素,從而展現社會問題。
《春運帝國》和《新龍門票販》是對當下春運的窘困和黃牛黨的猖獗的揭露與諷喻。《滿城儘是加班族》是對當今社會工作節奏加快,更多的白領們因為加班喪失了個人的空間,造成身心亞健康,這也是經濟高速發展之下的非正常表現。眾多的惡搞視頻,並不僅僅止於簡單的顛覆和解構,在搞笑和玩世不恭之後包涵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和建設性因素。
《鳥籠山剿匪記》以小孩子過家家式的世界警察剿匪歷程,揭示了當下社會人浮於事、形式大於內容的弊病。同時還以「史上最殘忍的虐待方法——看第十五代導演電影大全」把充斥影視市場的肥皂電影電視狠狠地涮了一把。惡搞一族在製作時,都無一例外地在片頭或片尾打上:「此片純屬本人自娛自樂,內容純屬虛構,全是瞎編亂造。」諸如此類的字幕。但是,他們並沒有捨棄對社會的關注,依舊滿懷熱情,以特有的方式表露自己的人文精神。
反對與追捧,
「70」前後的文化代溝
隨著文化工業的興起,文化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繼續高昂高貴的頭顱。有的學者把當下的文化分為主流文化、亞文化和反文化。網絡惡搞視頻所體現的文化正是處於主流文化與反文化之間的亞文化。網絡惡搞視頻所引起的衝突,從一個方面說,是一種文化衝突,主要表現在「70」前後的文化代溝。
惡搞一族大部分都是出生於20世紀70年代後,而反對網絡惡搞視頻的聲音更多是來自70年代前出生的人。就歷史演變來說,70前在計劃經濟中成長,經過三年自然災害和文化大革命,甚至還經歷大躍進乃至八年抗戰。他們是在權威型的文化下成長的,長在紅旗下,沐浴在黨的春風裡的他們,權威始終是左右他們的焦點,不管他們是贊同還是反對。70後則恰恰相反,沒有經歷艱苦歲月就面臨改革開放的大潮。他們更習慣以一種自我的尊嚴與視角來看待權威。在權威型文化成長下的人們看來,70後的惡搞無異於頑童的惡作劇。「它的尷尬在於,一個頑童把父輩視為可以一起玩耍的夥伴,當淘氣的他製造惡作劇時卻突然看到父親板起面孔,變成了傳說中殘酷無情的婆婆。」
中庸向來被視為中國人的核心精神。網絡惡搞視頻引領的惡搞文化在這堅固的城堡掏了個小洞,一部分人開始從中庸之道藉由惡搞文化走向「酒神精神」。這一部分人,像是喝了酒一般,思維活躍,行為大膽,克服了中國人固有的羞澀與保守,忘乎所以地展現自我,抨擊社會,有一說一。
KUSO一族年輕,有活力,有技術優勢和對新鮮事物、敏感事物的接收與洞察力。他們展現自我的勇氣和尊重自由的精神,這恰恰是中庸之道所欠缺的。作為延續幾千年的傳統文化,已經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牢牢地印刻在中華民族的每一個人靈魂深處,這是不會也不可能被流行的文化現象衝垮。相反,惡搞文化所體現的尊重個體、尊重差異的特性,可以為有些陳舊的傳統文化軀殼注入新鮮血液,重新煥發光彩。
原創惡搞視頻,
將惡搞進行到底
時值2007,不甘總借他人之材的惡搞一族,開始琢磨著原創惡搞視頻。《二祥系列短劇》以二祥這位草根串聯起一系列的故事,頗有周星馳的小人物風採。《滿城儘是加班族》雖然是仿了《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題目,但是卻是用自己的攝影機,自己的劇本,自己的演員,上演了一出都市白領的加班苦楚。最引人關注的,依舊是胡戈,不惜花費十萬打造《鳥籠山剿匪記》,借剿匪之名行諷喻之實,把布希、薩達姆、拉丹、恐怖襲擊、垃圾影視,從頭到腳都惡搞了一遍。
網絡惡搞視頻史無前例地給每一個普通人機會:原創的豐富和表達的自由。製作,上傳,下載,評論,效仿,一個世界性的平臺,摒棄了傳統影視的單向傳播,丟掉了主流媒體的無趣,用網絡的語言、網絡的方式表達一切想要表達的,抨擊一切想要抨擊的。自我意識和獨特個性開始閃耀,爭相在這狂歡的廣場舞動奇蹟。
惡搞大軍依舊在轟轟烈烈地行進當中,人們在藉由惡搞尋求心靈突圍的集體默契之時,也衍生了很多的問題。一些不良分子不斷地碰觸道德乃至法律的底線。但是,正是因為社會有對網絡惡搞視頻的消費需求,才有了網絡惡搞視頻的風靡。一味的追堵不是最好的方式,一切是人為的,就應該從人出發,讓大部分的人自覺地分清「惡搞」與「搞惡」之間的界限。這就涉及了媒介素養的教育與培養問題。
侵權問題是目前網絡惡搞視頻最具爭議的問題。現在,一些惡搞者開始將目光轉向了原創惡搞視頻。有了新穎的表達方式、熱切的草根粉絲,加上原創創意,創意為王的年代它就是霸主。
「惡搞」及「惡搞」溯源
何謂惡搞?考其源頭,「惡搞」原來是一個外來詞,源於日語詞(日語中也寫作Kuso)。有人將其進行了音譯,最普通的譯法是「酷索」。原來是指教導遊戲玩家在購入一個超爛遊戲時,如何可以玩得開心的意思。後來語義逐漸豐富起來,被當作「搞笑」「好笑」的意思來使用,甚至有人還拿它當成罵人的口頭禪。
上世紀90年代,周星馳的《國產零零漆》、《大話西遊》、《家有喜事》……開創大陸惡搞風潮,馮小剛的賀歲劇佔據「幽默」半壁江山。但是,那時的惡搞,人們僅止於「看」而無法「作」。2001年,央視內部自娛自樂的《大史記1、2》開創了網絡惡搞視頻的先河。其中《大史記之分家在十月》,講的是中央電視臺新聞評論部鬧分家之際人與人之間的故事,長達30分鐘。該作品標明製作於2001年7月,風行於2002年5月。也許是因為以人們所不熟悉的央視為背景,《大史記》並沒有引起「笑」以外更多的關注。
直到2006年初,胡戈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以下稱《饅頭》)因為惡搞了陳凱歌的《無極》,引發了一場「饅頭血案」。正是因為這一場「饅頭血案」,讓本來只是學習製作以供自娛自樂的《饅頭》開創了網絡惡搞視頻的新世代。《饅頭》之後,惡搞視頻猶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繼胡戈之後,胡倒戈之輩的「KUSO」一族,炮製上傳了一出又一出的惡搞視頻,任何一部視頻點擊率、下載率都以十萬甚至於百萬計。
2006「惡搞元年」讓投資商聞風而動。惡搞視頻的風潮從網上刮到網外。2006年初,央視情景喜劇《武林外傳》集惡搞之大成,攜著網絡視頻的凌厲風勢在傳統媒體中侵城略地。據悉,《武林外傳》開播的第二天,收視率就已經達到4.26%,此後一度高達9.49%,成為去年各電視臺開年大戲中收視率最高的。同樣惡搞的電影《瘋狂的石頭》上映後狂卷千萬票房,即使是在好萊塢《超人歸來》登陸時依舊保持強勁勢頭。於2006年12月29日起放映的《大電影之數百億》惡搞二十幾部電影,《雛菊》、《功夫》、《頭文字D》、《阿甘正傳》、後舍男生等等均在開涮之列。公映首日,票房已達百萬,首周票房超千萬。網絡惡搞視頻在網內網外都如火如荼。2007年網絡惡搞視頻開始了原創之路,胡戈斥資十萬的《鳥籠山剿匪記》依舊風騷獨領。二祥的《二祥系列短劇》也是紅透半邊天。
這是視覺文化統率人們生活的年代,人們急切地盼望更多的文化消費,網絡視頻正好契合了這個時機,開創了中國網際網路視頻新世代。
中國網民持續增長,播客代替博客成為了網絡時代新熱點,播客人數的井噴,引領了視覺文化時尚。「播客」概念的推行,正應驗了土豆網那一句「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
本版作者江冰,系廣東商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