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絕路求學》是圖書館謝玉光老師的自傳體小說,講述四十年前的一個鄉下窮孩,半工半讀,自食其力,煉成高考狀元的真實故事。據悉,該小說不久將由某出版社正式出版,小編是作者好友,得以先睹為快,因被書中的情節深深吸引,花了一晚一口氣讀完此書,被作者自強不息的精神所打動。經謝老師同意,小說將在本公眾號上連載,以饗讀者。
目 錄
「中山狼」傳奇(代序)
絕路求學
一 畢業前夕
二 好消息
三 秘密
四 走動走動
五 天塌了
六 別無選擇
七 毒日頭下
八 掙學費
九 閉門羹
十 絕處逢生
十一 還帳
十二 離家前夜
十三 指路碑.
十四 第一封信
突擊高考
一 豬崽鬧課堂
二 高考倒計時:120天
三 雷峰山好風光
四 回家路上.
五 買米風波.
六 劉老師回家遇劫
七 秘密募捐
八 春夜遠行
九 一波三折
十 初吻
十一 賊膽包天
十二 決不放棄
「中山狼」傳奇
(代序)
1979年高考,我稀裡糊塗考了個全縣文科狀元,上了中山大學。有位愛調侃的朋友送給我一個綽號:中山狼。
「中山狼」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其寓意是揭示狼的本性極兇殘、冷酷,恩將仇報,萬不可施予同情和救助,否則就有被吃的危險。在階級鬥爭「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的年代,這個故事被選進了教科書。到了八、九十年代,卻有人寫了「狼圖騰」的小說,拍了電影,似乎對兇殘、冷酷、充滿攻擊性的狼性唱起讚歌來了。這兩種相悖的時尚意識,無疑都是文化斷層、人性異化的必然結果。
不幸,我就生長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環境,骨子裡充滿狼性,也就不足為奇。
1962年7月,我出生在湘中的一個偏僻山村。祖輩世代都是不識字的農民,到了祖父手上,勤勞加節儉,錙銖積累,買了十幾畝田地,建了一棟稍大的房屋,於是土改時被評為地主,房屋地產照例被沒收。我出生時,一家六口蝸居在兩間簡易棚屋,吃了上頓沒下頓。我來得實在不是時候,生父母沒法養活,只好長嘆一聲:送人!
養父母是裁縫,貧農出身,又有手藝,在村裡算是好人家。但說到文化教養,也差不多是世代文盲,父親只上過半年私塾,識不了幾個字,母親卻是地道的「睜眼瞎」,一字不識。
無論遺傳基因,還是家庭環境,我似乎都與文化教養無緣。至於所處時代,更是舊文化被斬草除根的十年浩劫:四海翻騰飛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狂潮過後,是一片頹敗的荒原。
幼時的我,就像遊走在荒原的一匹野狼。
我出生四年後,文革爆發。即便是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也轟轟烈烈。遊行,批鬥,抄家,破「四舊」,許多混亂印象至今仍貯存在我的兒時記憶中。家裡的神龕、香爐、族譜、祖宗牌位、父親唱「夜歌子」(喪歌)的手抄本……統統被抄走了。
我五歲時,被母親用竹枝趕著去上學。
語文課的前三課,我至今記憶猶新:
第一課:毛主席萬歲!
第二課:中國共產黨萬歲!
第三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這就是我的啟蒙課本。
由此可知,那個年代的教科書有多少文化含量。
「教育要革命,教制要縮短。」遵照毛主席這一指示,十二年基礎教育改為九年:小學五年,初中、高中各兩年。後因恢復高考,高中讀了三年。我這十年基礎教育,從文化層面來反思,實在是一片荒蕪。從小學到初中畢業,每天只上五節課。下午上山放牛、撿柴、割草,或掏雀窩,捉泥鰍,摸田螺,瞎玩。很少有家庭作業,晚上只要不下雨,就呼朋喚友去野外玩遊戲、追趕、打架,或三五結伴,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人家的自留地裡偷瓜果,有時為了打牙祭,去遠離村寨的公家水塘裡偷魚……
從小學到初中,我雖然每個學期都被評為五好學生,各科成績都是班上第一,但那樣的教學內容和教學質量,能學到什麼呢?在老師眼裡我算是一個會讀書的好學生,可一出校門,立馬就成了個瘋玩的野孩子。我後來看教育學方面的書,明白從0歲到13歲是開發大腦潛能、接受良好教養的最佳時機,不由長嘆:我那最佳時機接受的是什麼教育啊!
所幸我家的隔壁鄰居是一位從長沙下放回來的右派分子,有一肚子學問,我從搖窩裡就開始聽他講故事,上學識字後,又由於他有意無意的引導,早早地迷上了閱讀。各種小說、童話之類的閒書看得多了,感悟力、想像力、記憶力得以開發,於是養成一種較強的自主學習能力,在一群鄉下野孩子中,學習成績才顯得鶴立雞群。
可命途多舛,我初中未畢業,父親卻突然離世。孤兒寡母,連餬口都難,念高中就成了不可能的奢侈。不顧母親和眾親戚的規勸,我執意要上高中。幸虧當時辦了一所五七中學,半工半讀,每天上半天課,幹半天農活,可以掙四分工,足以養活自己,而且吃菜、住宿都免費,每學期只交五塊錢學雜費。這五塊錢母親拿不出,我就自己上山挖中草藥,曬乾後挑到二十裡外的鎮上賣錢。鑽了一個暑假的野林子,賣了好幾挑中草藥,才把錢湊足。
五七中學在離家十餘裡的大山窩裡,原是公社的勞改農場,上千畝荒山大多已開墾成果園、茶園、菜園和旱地。長年在這裡墾荒的壞分子已被遣散回家,只留下支書、場長和十餘名技工,領著一百多個學生伢子(兩個高中班),經營這數百畝園地,生產任務之繁重,可想而知。
我那時剛滿十四歲,瘦骨伶仃,卻常常挑一百多斤的豬糞上山,沒多久,兩肩和手掌心都磨出了厚厚一層繭子。一年下來,學會了各種農活:開荒,挖地,播種,鋤草,栽樹,剪枝,治蟲,施肥,採茶,種菜……為了趕季節,常常出早工加班。星期天和寒暑假不用上課,整天上山勞動,工分翻倍,每天八分,比隊上的評分還高,大家都很樂意。我常常累翻,有次扭傷腳踝,跛了一個多月,仍咬緊牙關出工,不願失去一天的工分。我明白,只有多掙工分,轉回隊上,才能分到足夠的糧食,吃飽肚子。父親去世後,母親不會裁剪,縫紉店關門了,她體弱多病,每年掙不到一千分工,我若不努力掙工分,就分不到多少糧食,娘兒倆都得挨餓。
瓜果成熟時,得派人守夜,每夜補貼十分工,但黑夜巡山,令人害怕,又耽誤瞌睡,遇上小偷還得挺身追趕,一般同學都不願幹這份苦差,我卻當成難得的機遇,搶著幹。一年下來,我掙到兩千多工分,可隊上分的糧,還是吃不飽肚子。每餐只有一兩大米、兩個紅薯或一碗紅薯幹。大鍋菜沒油水,餐餐都是一勺自產的蔬菜下飯,青黃不接的時候只有一鍋漬菜湯,為了爭搶漂浮在湯上的菜葉和油花,打菜時都爭先恐後。饞狠了,就悄悄約幾個要好的同學,晚上溜到野外去抓青蛙、打野兔,美美地打一回牙祭。
來這裡就讀的同學,大多家境艱難,幹活掙工分就當成了主業,上課讀書只是業餘活動,教室成了變相的休息室。課堂上常常睡倒一片,鼾聲四起。講課的老師知道大家幹活累狠了,打不起精神,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
功課實在太容易,再笨的同學也不用擔心拿不到畢業證。
總共開設了如下五門課:政治、語文、數學、農知、體育。所用教材都是地區教材編寫組專門為五七中學編的:語文和政治沒多大差別,多半是大批判文章;數學的內容大多已在初中學過;農知主要講三機一泵(柴油機、發電機、抽水機、水泵);體育則學做廣播體操、打籃球。這樣的課程既無難度,又無趣味,卻很好應付。但當過造反司令的聶校長管得很嚴,三令五申,除了課本和報刊,嚴禁看課外書。我好不容易借到一本《青春之歌》,晚自習偷看時被逮了個正著,於是書被當場沒收,還在全校大會上被點名批評。
我陷入了深深的憂鬱之中。
多少個黃昏,我一個人散步到後山,坐在巖石上,望著四面大山發呆。心底斷斷續續地浮起許多疑問:我在這裡念的是高中嗎?這兩年高中能學到些什麼?將來有機會走出這重重大山嗎?……
轉眼到了七七年十月,有一天忽然傳來一個消息:要恢復高考啦!
如同一聲春雷炸響在大山窩裡,師生們都激動不已,議論紛紛。
考大學、讀大學,這是我從前做夢都沒想過的事。我只知道上大學不需要考試,名義上由貧下中農推薦,實則只有幹部子弟才有希望。像我這樣沒任何背景的農家子弟,離大學太遙遠了,想都不用想。可如今卻在報上毫不含糊地登出了招考的原則:自主報名,擇優錄取!
這是真的嗎?我有點將信將疑。
十二月,我們學校的肖老師(民辦老師)去參加考試了。次年三月,他收到了地區師專的錄取通知書。我們這位年近而立的民辦老師終於憑自己的考試成績,走進大學校園了。
事實掃除了我的疑慮,這才真正興奮起來,有了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可是,當語文老師拿來一張高考試卷給我看時,我卻傻眼了:連一道最簡單的填空題(唐代三大詩人),我都一無所知。念到高二,居然沒聽說過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名字,讓現在的高中生聽來,一定會笑掉大牙。可我們那一代文革中長大的高中生,卻一點也不奇怪,基礎之差可想而知。更何況,文科的兩門必考科目:歷史和地理,從沒學過;數學必考的大部分內容也沒學過。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很快又傳來消息:今年的高考改為夏季考,時間定在7月23-25日。掐指算算,不到四個月了。可是,老師們既沒有高考大綱,更弄不到複習資料,連規範的教材都沒有。班主任莫老師便自作主張,動員全班同學考文科,理由是:他和教語文的劉老師都是文革前的師範生,有較好的文科基礎,能給我們編寫複習資料,而物理、化學沒人能教,而且買不到課本。於是,兩位老師全憑記憶熬夜刻印複習資料,每油印幾張就立馬發下來,讓同學們記背。大伙兒像打了雞血一樣,一改從前把課堂當休息室的風氣,爭分搶秒地背題,連蹲個茅坑都在念念有詞。
就在突擊高考的節骨眼上,聽說劉老師家斷糧了,他好不容易買回去的一袋大米半路被搶,一家五口都在挨餓。同學們都急了,假如沒有劉老師,我們備戰高考無異於瞎子進山,摸不著路徑。我思謀了很久,為了幫劉老師一家擺脫困境,唯一可行的辦法是瞞著校領導和老師們悄悄地發動兩個班的同學捐米。我的想法得到了幾個班幹部的贊同,並立馬行動,捐到了一百六十八斤大米,當晚就由我帶領另外幾個同學送往劉老師老家。近兩百裡路,一個通宵沒睡,經歷了一波又一波的危險,終於順利完成了任務。事後告知劉老師,他激動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這以後,劉老師爭分搶秒,為我們備戰高考真到了嘔心泣血的地步。
高考在一天天逼近,畢業班的同學強烈要求停工複習。可此時正值數百畝旱地的播種時節,又是茶園、果園的忙季,勞力十分緊張。支書、場長和聶校長都堅決不同意停工複習,直到考前一周才開恩給了幾天假。
為了多爭取幾天複習時間,一次搬石頭砌塍時,我故意滑脫,一百多斤的巖石將右腳砸得鮮血淋漓,在床上躺了十來天,用鑽心的疼痛換來了極寶貴的背書時間。
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這年高考的結果是全校剃了光頭。我這個老師心目中的「希望之星」的成績也離錄取線差了八分,拖後腿的是數學,只得了二十分。
1978年高考後,五七中學被撤銷,合併到公社的正規中學。我們班五十多個同學,大部份自知成績太差,考大學無望,就拿了張畢業證回鄉務農;有十多個家裡條件稍好的,重返初中插班,從頭開始,力爭考一所好的縣辦高中,為考大學夯實基礎,打一場不屈不撓的持久戰;只有三個同學去公社中學插入高中畢業班,準備明年高考,我亦是其中之一。
我的家庭狀況,決定我別無選擇,而且必須在一年之後考上大學,否則就不再有復讀的機會。
母親沒法承擔我復讀的學費、生活費,更嚴重的是,我若不回隊上掙工分,就分不到多少糧食,娘兒倆就必定挨餓,連活下來都難,還考什麼大學呢?再說,母親固執地認為,能考上大學的人都是文曲星下凡,我們家世代文盲,哪能攤上這等好事?我纏著她老人家講了一籮筐好話,又信誓旦旦地保證明年一定考上,她才嘆了口氣,勉強答應讓我讀完這一年,但有兩個條件:一是這個暑假必須掙到五百分工,二是我自己去籌借學費。她還下了警告,若我不聽話,就決意改嫁,棄我而去。
我早已擬定的暑假補習計劃,只好泡湯了。
為了掙到五百分工,我每天起早摸黑,參加隊上的雙搶(收割早稻、插晚稻田),整個假期一天都沒落下,才完成母親下達的任務。開學前,我硬著頭皮去親戚家化緣,抖抖索索地接過三毛五毛的施捨,終於湊足了七塊錢學費。
因為繳不起住宿費和夥食費,只好走通學。
十幾裡山路,要走一個多小時,天不亮就得起床,傍晚才回家,還得幫娘挑水、摘菜、搞飯吃。冬天,大雪封山,下山的石階路埋在雪中不見蹤影,別的同學都藉機曠課。我卻咬緊牙關,滑雪下山,好幾次差點掉下懸崖,也從不畏縮。來去的路上,為了不浪費時間,我背著書包,手裡拿本薄薄的《高考大綱》,自問自答,很多史地常識就這樣記熟了。
這年冬天寒冷異常。為了省炭火,天黑之後,娘就用溼炭封了火爐,早早地上床睡覺。我在昏黃的油燈下看書到深夜,凍得渾身哆嗦。一次,手腳都凍僵了,沒法做習題,就悄悄捅燃了火爐。娘半夜起來解手,發現爐火通紅,氣得大罵起來,一把搶過我手裡的書本,投進火爐中。當我掙命般將書本從爐火中撈出時,已燒焦了一角。娘毫不手軟,打來一勺冷水,澆滅爐火,又撲的一下吹熄了油燈。我呆坐在黑暗中,漱漱地流下兩行冰涼的眼淚……能怪母親刻薄嗎?不能啊。我知道,家裡的炭火、煤油都所剩無幾了,若不節省,這個寒冬怎麼度過?
我暗暗下了決心,下學期無論如何要設法住校。
趁正月裡拜年的機會,我又一次厚著臉皮伸出乞討之手,在眾親戚鄉鄰的幫襯下,終於籌到足夠的費用,住進了學校。從此,每晚都在明亮的電燈光下用功,不必膽戰心驚地看娘的臉色;遇到解不出的難題,可以立馬找同學切磋,或向老師請教。每門課都有全國統一編印的《高考大綱》和複習資料,老師們還找來了各種模擬試卷供我們練習。每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由自己支配,可全部用於學習。同去年在五七中學突擊高考的條件相比,真有天壤之別。
唯一不足的是,夥食不但沒改善,反而更差了。因為我沒掙工分了,隊上分的糧更少,每餐盡吃紅薯或紅薯幹,只偶爾才加一小撮大米,解解饞。學校食堂賣五分錢一份的蔬菜,也從不敢奢望。下飯菜都是家裡帶來的,用玻璃瓶裝的腐乳或醃過的黴豆腐渣,又鹹又辣,吃得翻胃,喉嚨卻如同火燒。因長期不吃蔬菜,又嚴重缺乏營養,頭髮變得枯黃,常流鼻血,頭暈,每晚用功到十點,就不得不上床睡覺。有個要好的同學家裡條件較好,常有葷菜捎來,他總要分一點給我吃,又常常背著我在蒸飯時,悄悄地添一撮大米到我的飯缽裡。我迷惑了很多天,一天早上,我藏在暗處觀察,終於發現了這個秘密,頓時心頭一熱,淚水湧了出來。二十年後,我才找到機會來回報這位好友的一飯之恩。
畢竟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生活再苦,也自有一份壓抑不住的快樂和生機。更何況,一個徹底改變命運的美好前景正在向我招手呢。經過這一年的努力,我相信今年一定會考上,至少,考個小小中專不會太難。只要能上中專,就能跳出農門,吃上國家糧,按月領工資,前途一片光明。
可剛進駐考場,看到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數千考生,就不由得有些膽怯。
前兩年的考場都設在各公社中學,今年卻將五六個公社的考生集中在鎮上的兩所中學,而且文理分開。光文科考生就有兩三千,其中有三所縣辦中學畢業的應屆生,都流露出一種趾高氣揚的優越感。還有不少是文革十年畢業的社會青年,有的鬍子拉雜,滿臉風霜,有的戴著大眼鏡,高談闊論,一個個都像洞庭湖的老麻雀,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模樣。我一個大山旮旯裡來的小毛頭,能幹過他們嗎?據說今年的招生比例只有百分之五,每間教室約五十個考生,平均只有三四人上線,我會成為其中的一個幸運兒?
管他呢,是騾是馬,走著瞧吧。
我放下了競爭的念頭,漸漸恢復了原有的自信,平心靜氣地走進了考場。第一場考試是語文,我頗為自信。因為我一貫語文成績好,尤其是作文,從小學四年級開始,直至近一年來寫的各類模擬高考作文,幾乎篇篇都被老師當範文在班上朗讀。滿以為語文一考,就可以旗開得勝。萬萬沒有料到,一腳踏去,像踩空了階梯,狠狠地摔了一跤。
問題就出在第一次戴手錶,看錯了時間。
班主任老師把我當成重點保護對象,為了便於我掌握考試時間,非要把他的手錶借給我戴上。我第一次戴表,加上有點緊張,把九點半看成了十點半,那時我剛答完基礎題,作文還沒寫呢,一看只有半小時了,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及看清寫作文的要求,和改寫材料的主題,就一古腦兒往下寫。寫畢,我長籲了一口氣,再看表時,才知剛才看錯了,虛驚一場,離下考還有半小時呢。於是重看作文要求和那篇改寫故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居然把改寫寫成了縮寫,而且把原材料的主人公也弄錯了。糕透啦!重寫已來不及,而且試卷已差不多寫滿,沒多少空餘了。只好東塗西改,又續了個扣題的尾巴,把一篇極易寫好的作文修補成一件和尚的百衲衣。
塞翁失馬,未始非福。由於緊張,作文吃了大虧,我吸取了教訓,在以後的幾堂考試中,反倒冷靜多了。我最怕「筐瓢」的是數學,沒想卻超常發揮,大部份題目都順利做完,只最後一道難題沒完成,估計能上七十分。我原想只要數學考四十分以上,就有信心上線。既然數學考的結果遠超預期,考其它幾門就更自信了。果然,史、地和政治都考得極輕鬆順利。
從考場出來,班主任老師迫不及待地要我估分。我沉吟了好一會,說了個極保守的分數。他略表遺憾地說:還不錯,上個大專沒問題。
我的語文老師沒有隨考,卻極關注我的考試結果。縣教育局放榜那天,他走了幾十裡山路,專程去看榜,從上線的中專名單看起,直至看完大專和一般本科的上線名單,都沒找到我的名字,心都涼了,暗自嘆了口氣:這小子又落榜了。因為上了重點本科線的,全縣也只有寥寥十多個,肯定沒我的份。可隨著他的目光上移,卻發現我的名字高高在上,不由驚呆了!
一夜之間,我就成了一個方圓百裡的傳奇人物。
若干年後,那位給我起綽號的文友,聽我講了這些經歷後,不無困惑地說:「你這傢伙,真的不可思議!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窮孩,三年高中兩年讀的是半工半讀,那麼差的學習環境,那麼苦的生活條件,居然考了個全縣文科狀元,而且你的分數還超過了北大錄取線!你是怎麼做到的?」
很多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我的回答都是輕描淡寫:「也許是瞎貓碰上死老鼠,運氣好吧。」
朋友說:「不可能!我也是那年參加高考,同你比較起來,我的條件不知好到哪裡去了。我讀的是縣一中重點班,任課老師都是全縣最好的,省城四大名校的模擬試卷都弄得到,而且家裡把我當寶貝,每周給我一罐麥乳精補腦,餐餐吃的是大米飯,有葷有素;我也很用功,每晚熬夜到十二點,從不偷懶。可到頭來,也只考了個一般本科,分數比你差了一大截。這是怎麼回事呢?你一定掌握了什麼秘訣!」
我搖了搖頭:「真的沒啥秘訣。」
我這樣回答是誠肯的,並非故作謙虛。直到若干年後,我留心教育,細細反省自己的經歷,才悟到我的高考結果並非偶然,作為案例,也確有解剖的價值。
於是年過半百後,決定不避「黃婆」之嫌,來寫這些「自賣自誇」的文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