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根據2月13日華夏基石雙子星管理講壇苗兆光博士《建立有利於業務創新的組織氛圍》主題直播內容整理,系苗兆光博士《尋找第二增長極》系列六講第六講。
老鐵們,晚上好,歡迎回到華夏基石「雙子星」管理講壇!今天是這次講壇我的最後一講,也是最難講的一塊,我又覺得這一講的內容非常重要,希望儘可能地把我多年的實踐經驗、研究心得分享給大家,對大家有所幫助。
每當企業遇到管理上的難題,希望得到儘快見效的解決方案時,常立足於這樣幾點謀求改進,一是尋求一種機制,現在管理知識市場上談機制的人特別多,其中有一種傾向,認為機制設計是萬能的醫術,能解決一切問題。二是聚焦於幹部問題,認為所有問題都是幹部問題,我也參加過一些研討,持「幹部決定論」的人口頭禪常是這樣的:不管別人提什麼問題,不管是戰略出錯還是業績下滑,他的回答都是「歸根到底人不行」。企業多數問題都與領導力相關,強調幹部的重要性,這倒也沒有錯。
還有論者認為企業管理問題都可歸根到組織,問題出在組織沒理順,責權不清。另有一種「工具方法派」,認為模式設計、工具方法是提升管理的萬能抓手。
單用「妙招」無法解決企業複雜問題
以上種種對管理的論說,共同點是大眾容易理解和接受,它們都抓住了一個東西。
但是,當你置身於企業的實際場景中會發現,單用任何一個妙招,都不能解決好企業的複雜問題。很多問題貌似相同,但還原到具體個案的場景,問題背後的癥結卻不同:如同樣是找不到新業務,有的企業發愁上上下下沒想法,好不容易有個人站起來指了個方向,老闆就像發現了太陽,很快決定上馬,但實際上,那可能只是一支火光搖曳的大蜡燭。
我也有個這樣的老闆朋友,每當聽到他興致勃勃地告訴我,他最近剛發現了一個大有前途的新業務,聽完後我就知道不靠譜,為什麼?其實是常識:你的運氣就那麼好,剛遇到一個新人,就能找到前景光明的新業務?做風險投資的人都知道,從一百個新項目創意裡也未必能找出一個有一定成功把握的,那些最終能存活、長大的新業務,都是從茫茫人海裡PK出來的。
有的企業根基特別深、特別大,湧現出的新業務思路層出不窮,這種情況下,老闆最重要的事是做減法,給不靠譜的新項目衝動踩剎車。做得好的企業都是這樣不斷自我調整的,組織的內在張力和韌性在調整中一級一級地上臺階,不斷地被磨被練。大家去看看美的,我研究了它的發展史,發現它每過三年左右就會經過一個周期:一開始瘋狂擴張,上大批的業務,再過幾年,砍雞肋項目,業務瘦身,下一個周期又是大肆擴張,三四年過後再拼命壓縮。它為什麼會這樣?
這麼大一個企業,能人很多,大家有無數的動力去爭取機會、創造機會,都想通過內部創業一展身手,逐鹿群雄。這樣的組織氛圍裡,老闆絕對不能跟著瞎激動,所以在美的,老闆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必要時果斷踩剎車。
企業做新業務就是這樣的,尤其有創新動力的大型企業,項目提議隨時能冒出來,一片生機蒼茫,難辨雌雄,決策者要做的是選擇其中最健壯的苗子留下來,用心培育。內部能發育勃勃的創意生態,是很多企業的渴望,但有利於創新創 業的生態不是單靠「一招鮮」的管理手法能達成的,比如單靠組織建設,靠機制設計或懸賞,或是做合伙人機制等等,單一手段無法通向老闆們想要的這種理想場景。
很多企業做了利益分享制,但內部氣氛仍是沉悶的,找不到有想法的人,做不到良將如潮,高大上的企業信條無法落地,工作氛圍沉悶,最後可能也冒出那麼一兩個有想法的人,似乎別無良策,老闆一拍板,就去做吧!
組織氛圍之於企業,就像精神面貌之於人
對業務創新來講,真正重要的是一種氛圍,這裡面有機制的因素,有人的因素、組織的因素,可能也有方法的因素,它們融合在一起,集合而成的力量共同促進了某種因素、某種狀態。因此,組織氛圍的形成是一個複雜的過程,不是管理的一兩招就能達成的,但它又確確實實對企業是最重要的。把企業看作一個生命體是非常好的管理視角,組織氛圍於企業,就像精神面貌之於一個人。
組織氛圍到底為何物,這個概念應如何理解?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概念,是從任正非的一篇文章裡,1998年華為《基本法》發布時,這是任總為《基本法》寫的一篇序言,文中談到:
「我們要用十年的時間使各項工作與國際市場接軌。特點是淡化企業家的個人色彩,強化職業化管理。把人格魅力、牽引精神、個人推動力變成一種氛圍,使它成為一個場,以推動和導向企業的正確發展。」
任總的這番話我覺得特別牛,特別到位。每個企業家都有人生的高峰期和低谷期,你不能保證他的身心一直在最佳狀態:精神在巔峰狀態,思維也好,興奮度也夠,凡事能想得特別周全,不斷地把企業推到一個新的高度。人不是精密儀器,總有疲憊、老病和精神懈怠時,那些為數不多真正厲害的企業,哪怕創始人離開了領導崗位,卻留下了企業文化生生不息的場景,繼任者為事業添磚加瓦,組織活力長在,企業獨特的精神氣息長在。
比如像我這樣生性不活潑、比較內斂的人,當去到內蒙,和當地朋友一起暢飲,在天高地遠的豪邁氣氛的感染下,我也會被場景帶動著,變得活躍起來。這就是氛圍的作用。
關於組織的氛圍,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概念?它是不是類同一種企業的文化?對這個問題我也思考良久:什麼是一個組織的「氛圍」?它與企業外化了的價值觀、文化信條有什麼區別?
談「企業文化」,大家想到的是使命、願景、價值觀,這個認識有些固化了。早年我對企業文化研究下過功夫,當對不同企業的文化進行對比分析,我發現大部分企業提出的價值觀會趨同:我當年梳理過超過300家企業,其中超過200家的價值觀都會提到「客戶、團隊、創新、以人為本」等高頻詞語,尤其現在華為「以奮鬥者為本,以客戶為中心」成為企業學習標杆,很多企業乾脆把這個價值觀直接拿過去用。
但你會發現,儘管有些公司的價值觀或文化信條是相同、趨同的,但當你進到一個公司,親身感受到的企業氛圍顯然不同。因此,我認為企業文化有兩個維度,一個維度是它強調的、外化了的價值觀信條,另一個維度是組織無處不在的一種氛圍。當你進入到它的環境裡,能感覺到大家對工作主動不主動,員工精神面貌是否明朗,人際關係是和諧還是鈎心鬥角,這就是人人可以接收到的來自組織「氛圍」的信息,它無處遁形,像空氣一樣到處滲透。
一個組織氛圍的真相可能是很無情的,它常與企業鄭重聲明的價值觀相牴觸,它與企業自我期許的信條在不同的概念層次上,可以是南轅北轍、自相矛盾的。
我今天講的「組織氛圍」可能跟「文化氛圍」有些像。今天我們先不去討論健康的組織氛圍應該是什麼樣的,而重點討論在什麼樣的組織氛圍下,新業務更容易長出來。我重點觀察了那些新業務做得好的公司,像華為、阿里、美的,也包括我親身參與過企業工作的體量沒那麼大的一些公司,如前兩講提到過的萬孚生物,這個公司體量不大,但新業務長得很好,以及現在的華米科技,這些成功培育了新業務的公司,它們的組織氛圍是什麼面貌的?
相形之下,新業務長期無法發育,推一個,砸一個,這類做新業務失敗的公司,組織氛圍與前面提到的公司有什麼差異?基於以上的觀察和基本理解,我跟大家分享一下近年來對這個問題的研究和思考所得。
如何建立有利於新業務發育的組織文化
有利於新業務發育的企業文化體現在授權文化、容錯文化、高績效但適度競爭的文化、變革文化、人本文化五個層面,在企業的組織生活場景中,我們逐一去對這五個層面作一番洞察。
一、授權文化
我有一個體驗,凡是權力高度集中的組織,在遇到變化時,對它是近乎災難的。一個明顯的事實在於:那些高度集權的企業,通常很難發育出新業務,而分權、授權做得好的公司更富有擴張力。這是我看到的一個事實。
在業務航向不變、複雜度沒那麼高的時候,高度集權的企業是有效的,一旦環境改變,需要轉變航向時,它就容易被困住。
我們來講幾個案例,這是幾個眾所周知的大企業。為什麼多次提到福特汽車?因為它的案例太經典了。直到近年,人們評價影響了當代工業文明進程的著名企業,福特汽車公司仍排在前100位,作為偉大的企業家,亨利·福特排在前10位。
這位福特汽車王國的締造者對人類文明作出了卓越貢獻,他首創工業化大生產的方式,使人類突破了工業製造能力不足的限制,他還創立了汽車的分銷系統,把工業文明的成果普惠到普通人,美國從此變成了一個「車輪上的國家」。福特還首倡八小時工作制,使人有尊嚴地工作,同時代IBM職員日薪不到2.3美金,福特工人的日薪高達5美元,可以說福特培育了美國最初的城市中產。
美國打贏了二戰,福特首創的大規模生產方式為之提供了重要助力。日本偷襲珍珠港後,美國被迫參戰,這時,參戰國的工業產能變得極為重要,必須在短時間內把作戰裝備生產出來。就像現在全民疫情防控,疫情一爆發,出現了口罩、額溫槍等必需物資短缺,以致於各路「倒爺」哄抬物價。其實大家只要不著急,不大量囤貨,過不多久供應就能上來,我們這個製造大國應對這點事兒還是沒問題的。
福特汽車在1920年代巔峰時期,黑色T型車銷量佔到世界市場份額的70%。老福特非常牛,他本人就是福特汽車的研發總工程師和技術總監,技術班子把所有技術和工藝要求細分到極致,建立標準化操作流程,整個工廠嚴密、高效,像一部精密運轉的巨型機器。
福特工廠除了老福特發號司令,其他助手其實是監工,沒有現代意義上的企業管理人員。大家在卓別林的《摩登時代》裡看到過藝術誇張的工業流水線場景,那是工業化大生產前期的真實寫照,在監工的嚴苛管束下,生產線效率高,工人勞動強度大。當時通用汽車打不過福特,對後者的生產效率忘塵興嘆。
但當美國中產消費品位開始升級,一成不變的T型車不再是富裕階層的第一選擇時,福特的業務就遇到了巨大的障礙。老福特是個技術大牛,也研發了若干其他車型,但沒能及時成功地推向市場,最終無力奪回被轉型更快的通用汽車蠶食鯨吞的市場。福特轉型新車業務的失敗,原因就在於整個組織過於結構化了,僵化得如同一架只會聽從一套指令、只能做規定動作的機器。
在這種組織氛圍裡,從上到下,除了一個總指揮,其他人都在等待熟悉的指令,沒有人為時代的巨變做好了準備,沒人知道該如何去改變。通用汽車後來居上,是一群善於協作的人打敗了一個獨裁領導者的勝利。
我們再來看更近的案例。有人問我美的和格力的區別,可以這麼觀察:格力規模沒有美的大,但格力盈利能力更強。格力的經營是什麼狀態呢?它走專業化路線,在空調領域特別強,董大姐很有權威,是管理手段非常強硬的企業家,做起事業來虎氣生風。
格力單一業務特別強,空調產品確實達到了世界級的高水平,毛利也很高,在這個家電大品類沒人打得過它。格力在管理風格上是一個高度集權的公司,開闢新業務方面也是障礙重重,到目前為止,它還沒找到成功培育新業務的辦法,車沒做起來,做別的也屢屢遇到問題。
高度集權的公司即使單純業務非常成功,能達到世界級水平,但拓展新業務增長極時都會一再受挫,從全球企業來觀察,這是一個規律性現象。我的判斷是,格力如果想尋找可靠的第二增長極,突破新業務發展困境,要改變的不僅僅是業務的做法,更深層的是組織問題。
美的走的是另一條路線。它的業務非常豐富,相比于格力,它從來就不缺擴張的能量,只有20多億時就有五大事業部,產品多達幾百種。美的不用擔心構建新業務增長極的問題,但它有一個什麼問題呢?用方洪波自己的話來說:每項業務都有一個泰山壓頂。在它每個產品領域,前面都有一個比自己強的對手,美的基本上都是單項業務的老二、老三,要麼是老四,因此,它永遠拿不到最厚的那塊利潤。這是美的與空調單品霸主格力的主要區別所在。
從以上企業案例,我們可得出一個站得住腳的結論:授權型的組織文化更適合新業務的發育。企業家真正要思考的,是怎麼能在企業裡培養出分權、授權、容錯式創新的文化?做出什麼樣的改變,這種組織的「場」或「氛圍」才能培育出來?
很多老闆可能會說,我不是不授權,給了部下和員工很多權力,可他們不去用。我去過很多公司,美的有《分權手冊》,我也給其他企業做過分權方案,但這裡請注意一點:分權方案、分權細則是寫在紙面的文件,它沒有老闆本人的言談舉止作用大,前者可以是虛的,後者才是「實錘」。
很多企業裡,雖然從制度上把一些決定權、籤字權給了下面的幹部,但事到臨頭要做決定了,大家這時都會把老闆的種種暗示、態度看在眼裡,心裡都明白:這件事最後還是老闆說了算。雖然企業有高大上的《分權手冊》,但到底這個權分了沒有,真正的答案在老闆與下屬相處的場景中。
所以我們先不談《分權手冊》,還是先討論場景。企業領導人應怎樣構建有利於培育新業務的組織氛圍和工作場景?
我一向認為,企業員工的進步可以靠機制牽引,靠氛圍薰陶,而老闆的進步一定是通過自我修煉,進行自我突破。在提升領導力方面,我提煉了一下,企業領導人有幾項重要的自我修煉,要在組織生活的場景中切實地踐行:
1. 善於示弱而非示強。這一點太重要了,很多企業家把自己包裝得很強大,無所不能,英明神武,什麼事兒都是他最牛,我認為這是企業的大忌。
見過很多企業和企業家,我以為企業家可以分三個層次:基礎層的企業家有精力,有運氣,有投入,藉助一個機會,把企業做到一定規模;第二個層次的企業家特別聰明,特別投入,有過人之長,把企業能帶到一個更大的規模;最高一層的企業家瀟瀟灑灑,只對極少的事情作決定,活得很自由。
我真的有個體驗,老闆動不動就赤膊上陣的公司,都不是最好的。真正能做到最好的,老闆功成身退,一身輕鬆,下面的人才能有施展的空間。你看馬雲,說相聲、演電影,出席各種峰會宴會,到處演講,舉重若輕,「歸來還是少年」。
我也見過這樣的一些非常高明的企業家,如萬孚生物創始人李文美,把事業做到了幾百億市值,在企業只做極少的決策,平時喝喝小酒,會會朋友,周末畫一幅小作品,讀讀哲學。靜能生智,這樣的生活狀態又讓他的決策更有張力。
把企業做到這個境界的老闆,為什麼能把事業做得這麼瀟灑,他們是怎麼與下屬相處的?我們對照一下,能看得更清楚有:有一種老闆的下屬為什麼成長不起來?
這種企業一開會,總是老闆特別牛,一說市場他最懂,一說技術他最懂,一說財務他最懂。可能在早期你最懂,但當你永遠是團隊裡最懂的人,部下和員工會長期地有挫敗感,他們沒有機會被「練」,因為地位關係,他們也不會跟你爭辯。人長期處在這樣的組織氛圍裡,人都多少要戴個自我掩飾的面具,不敢在老闆面前表露鋒芒,所以這種公司不會有擴張的實力。
另一種捨得放權、作風散淡的老闆,團隊作一些決策時,他故意缺位,大家看到老闆放權,有了表現機會,員工就被激勵了,有特長的可以發揮,想跑起來的人有了跑道,在奔跑中總是能煥發出更大的能量。人就是這樣的,一旦對自己、對前途有了信心,智力就被大大地調動起來,有這種工作氣氛的企業一定是有擴張力的,因為創新創業的邏輯就是「我的地盤我做主」。
2. 善於傾聽而非演講。不是每個老闆都能言善辯,能說的像張瑞敏、柳傳志,能寫的像任正非,還有很多不善說、不善寫,但會聽的老闆。
在領導力裡,千萬不要小看「聽的能力」,傾聽本身就是一種鼓勵,高明的老闆之所以超級牛,於無聲處駕馭得了千軍萬馬,是因為下屬在他面前都有一種實現感,大家跟他在一起覺得舒服,自己的才華總是能展現出來。這種領導懂得傾聽的藝術,他就是聽,什麼都能入耳,他心裡怎麼想的,其實沒有告訴你。
我們每個人都願意表達自己,既然領導用心傾聽,令人如沐春風,部下、員工為了在上級面前把故事講好,必須先把事情想明白,給領導講完故事,還會努力去把事情做圓滿。因此,領導人會聽,比能言善道,是更重要、更珍貴的能力。
3. 懂得舍、知進退。很多大企業家白手起家,開始資源有限,創業階段請的員工能力也不是那麼過關,這時還沒能力請職業生涯走得很成功的人。這個時期老闆在業務上不得不事必躬親,任正非早期也是這樣的。
企業家應該逐漸往後面退,隨著公司和管理團隊的成長,他應該不斷減少自己的決策量,這就是「知進退」,這樣的企業家是不用退休的。我的老闆彭劍鋒說過一句話:「企業家是不需要退休的。」我們談企業家的自我超越,正好說到這裡,我對彭老師的金句再做一點補充:那些知進退的企業家是不用退休的。
隨著精力、體能的衰退,他們不斷往後退,最後把自己的行權縮減到只作個別決策。這極少的決策是最終決定企業未來發展的決策,總有一些關鍵決策需要閱歷的判斷和心智的強大與圓融。對於那些放不下名利權,大小事一把抓的老闆,身體和心力的衰退是他們的大敵,還是早退為好。
任正非早期可以說是個獨裁式領導,2002年之前,任老闆的領導風格就是獨斷專行的,《華為的冬天》發表後,華為前前後後經歷了危機,管理體制進行了變革,才有了EMT團隊,從那時起EMT團隊承擔了大量決策工作,任老闆退到戰略決策層。現在我們再看華為,戰略層都有人在管了,董事會有三個輪值董事長,任正非繼續退,退到了思想層、文化層,去考慮怎麼處理好華為大生態的關係。
前段時間美國開始制裁華為,任老闆又興奮了,這是個大關口,牽扯到華為與外部的關係,關係到華為文化的延續。在複雜的國際關係背景下,華為應該怎麼處理與全球行業大生態的關係?他只關注這個頂層上的問題。
一個企業家並不是生來就懂得授權和賦能的,沒有人天生英明偉大。高明的企業家之所以高明,在於他悟性更高,心量更寬,懂得什麼是與時俱進,什麼是抱白守黑。隨著企業體量越來越大,內部人才索求的上升空間也越來越大,這些企業家在經營事業的過程中,越來越懂得只有更多地放權,才能為企業未來發展搭建出既嚴肅又活潑、富有創新動力的空間。
二、容錯文化
什麼是容錯文化?首先企業從本質上講,是一個講究紀律的功能型組織。在功能型組織裡,對紀律的要求是為滿足外部施加給它的規定性,為順利交付外部期望的價值。對於需要創新動力的企業來講,這裡存在著一個組織功能上的難題,或組織秩序性的一個悖論。
企業經營業務是一項風險性事業,每個環節都容易出錯,老業務尚有模式可循,做新業務更易犯錯,那麼,在犯錯和執行紀律之間,是不是犯錯就要給予紀律處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是,如果企業不能容錯,只強調整齊劃一的紀律,新業務就很難長出來,也很難長大。
因此,那些成功培育新業務的好企業,它的組織一定有容錯的文化。那麼,容錯文化與高績效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如果組織裡有支持創新的容錯文化,有想法、願意幹事的人一定願意全力投入,以極大的努力追求項目創意的成果。大家知道,做新業務和創業同等艱辛,有時要把自己的身家都押上去,如果做砸了,不僅榮譽、利益於己無關,就連現在的經濟狀況都無法維持。
新業務擔風險的同時,一旦成功,利益也特別高,經濟收入和在組織裡的地位都將不可同日而語,正是這種高預期激勵著不甘平庸的奮鬥者、樂於冒險者。
新業務做得好的公司都有一個特徵:幹部顧慮少、願意張羅新事兒。新業務做得不好的企業則表現為:幹部很緊張,不會輕易張羅事兒,因為怕犯錯,在老闆面前很有壓力。
企業怎麼去搭建這樣一種容錯的環境?在這裡,我插播一個「雙元知識理論」,這個理論非常著名。在企業經營的場景中看「雙元知識」,它說的是業務要做好,一個人要把職業生涯走向更高端,取決於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深度,它使你在一個專門領域走得更精深,不管你做手機、汽車還是做房地產,能在自己的行業裡越做越好,成本不斷做低,品質不斷提升,性能和體驗又好。要在這些專業方向上不斷進步,知識一定要向縱深發展,這是深度的一元。
另一個方面是廣度,不斷突破原來的知識領域,往更廣博的境界去提升、去跨越,這是廣度的一元。縱深的一元和廣度的一元合起來,此所謂「雙元知識」。
對一個企業也是如此,在知識領域縱深這一元的努力,有利於在存量業務上做得更精深,以此去打敗競爭對手,在廣度這一元的努力,使企業有能力攻入新知識領域,拓展新業務。從這個角度看新業務,它主要是由「雙元知識」的第二元——知識的廣度支撐的。
企業的經營是在深度和廣度這兩個知識領域去擴展的,很多時候企業兼顧不好對兩個知識「元」的把握,縱深方向的努力相對單純,容易堅持,對廣度的追求難度更大,而新業務的拓寬更關乎打開知識橫向的界面。
企業總是期望自己擁有把事情「一次做對」的能力和狀態,因為如果一次做不對,企業要付出的成本特別高。像豐田這種企業,它對員工的要求就是「一次做對」。世上有些人做事就能一次做對,少數是天才異稟,多數厚積薄發,一出手就能把事情做到相當的高度。更多人做事是試錯和迭代式進步,第一、二次做不好,以後再試,慢慢提高水平。還有一些人是永遠學不會。
一次性做對的能力是管理境界上的一種理想,在雙元知識領域,豐田就是把「縱深的知識元」做得特別到位的企業,它在汽車領域確實走得深,積累深厚,管理上也臻於爐火純青。汽車行業出一款車,為了可靠性,像歐美企業都會作出一些冗餘的考慮,豐田的標準則是必須做到恰如其分,在產品生命周期裡,質量不能出問題,它不做冗餘,成本因之降低。怎樣做到一次性做對?豐田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和實踐方法。
但對於新生事物、新業務,初進入、剛開始肯定容易出錯,因為對新事物,我們的知識儲備常不夠用,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
那麼,企業擴展新的增長極,應怎麼去重構自己的知識?基於這樣的要求,可以說,企業對新業務的常規式管理存在諸多局限性。到目前為止,業績管理最有效的辦法還是KPI,在KPI的管理模式下,我們的管理知識或技術是有盲區的,新業務做砸了,意味著KPI結果會降級,做業務的人沒錢分、晉升難,再因為末位淘汰,也許KPI的「失敗」意味著你要出局了。
而普通績效視角下的業務考核本身,它沒有辦法去識別業務的失敗是主觀原因,還是客觀原因,還是屬於「創新型的失誤」。因為用KPI如何能準確衡量創新帶來的新價值?一個正在培育巨大價值的新業務團隊,它的KPI很可能非常差,在相當一段時間裡大機率處在「虧損」狀態。
那麼,怎麼做到對承載未來重要價值的新業務容錯?怎麼培育持續創新的長期主義導向?我覺得有兩點要抓住:
第一點,領導人的思想要開放,對局部新業務的成敗要看得開,不要太緊張。我在很多公司裡看到,老闆倡議了多少回要張羅新業務,下面的人就是不行動,我跟老闆的部下們聊:老闆期望這麼高,新業務做好了,對你們的職業生涯不是很有利嗎?他們說:你不知道我們老闆,他對業績和公司股價的浮動看得特別緊張,誰敢去冒險?我們是但求無過。
那些帶領企業不斷向前衝鋒的領導人,我用三個詞形容他們的思想高度,一個詞是「灰度」,他們看人的時候能保持一種客觀上的平衡,不會把一個人看得特別對,也不會把一個人看得特別錯,有錯的時候能給予一定的理解,從部下的錯誤中也會努力發現積極的東西,有這樣可貴品質的老闆,他不僅有高度,且足見其心性的寬廣。第二個詞是「中庸」,第三個詞是「度」,創新是九死一生的事,很多時候企業領導人不能僅「以成敗論英雄」,要用短期評價、長期評價和價值觀評價的全面尺度對新業務團隊作評估,悉心保護有衝勁的組織生態。
從2004年開始接觸世界五百強級的大企業掌門人時,我就有這種體驗,他們能從思想上真正去包容試錯和一時成敗。我認識的一個老闆就特別牛,有時看到他下面有幹部出現低級錯誤,看他依然堅持用,就從旁提醒,說多了他會跟我急:苗老師,我們這個行業做不到人才濟濟,我們這個狀態屬於正常狀態,您不要要求那麼高。
現在想想,他是真高明。人和企業都要往高處走,中國的企業家們要有更強大的心智模式,業務進入深水區,有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過程,想做成大事,首先要能容錯。
第二點,績效考核的技術上也應改進。首先我們必須搞清楚一個重要概念,什麼叫做「考核」?業績指標是數據化的,做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比如銷售收入目標一千萬,如果只完成八百萬,那就是沒完成業績,如果做了一千二百萬,就是超額完成,這是考核。如做研發,要求三個月完成,如果花了五個月,就是延期了。又如考核員工的工作紀律,如果遲到、沒參加會議、曠工,就是沒通過紀律考核,華為員工如果一年都沒加過班,你肯定不是合格的奮鬥者,這些都是考核。
(巴黎造幣公司為華為第一屆「明日之星」精製的獎牌)
所謂考核,考的都是客觀事實,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現在有了信息系統,考核其實就是對業務相關事實的記錄,比如計程車公司通過車載視頻監督司機的服務態度,如果司機對乘客不禮貌、沒提醒乘客系安全帶,這就是服務質量考核不合格。總之,考核是針對於事情,針對於客觀目標的。
一個人有沒有在客觀上完成規定的業績指標,達到規範的作業標準,這只是對其作出綜合評價的一個方面。那麼,什麼又是「評價」?評價是針對人本身的。
同樣的外在表現,背後的原因各有不同。比如同樣是遲到,可能是因為孩子生病、家人有緊急情況需要陪護,這類情況是可以理解的。同樣是業績沒完成,就像現在大家普遍處在的困境,疫情發生了,銷售都完成不了。同樣是業績突出,有人是拼命幹出來的,有的人可能是撞了大運,比如他坐高鐵,和旁邊的乘客萍水相逢,乘客途中身體不適,他古道熱腸,幫忙送醫,結果互為貴人:乘客是行業裡頭號大客戶企業採購負責人的夫人,她「咣唧」就給了個大單,一年的業績都有了。
這些業績數值背後的形形種種,是考核考不出來的,企業家應怎樣對考核的表面結果作綜合分析?坐高鐵撞到「貴人運」的人,是不是應該晉升到掌管營銷的重要崗位?對那些各有苦衷、無法達到當前績效的人,你真的要斷絕其資源,讓他們沒法過,直至作為「失敗者」離開公司嗎?
由此可見,企業對幹部、員工,除了考核客觀上的業績表現,還要對工作態度、價值觀立場等主觀因素作評價,硬性指標的「考核」與對人的「評價」必須結合起來,要做綜合評定,不能只取一端,輕斷一個人的升降、去留。
下屬在價值觀沒問題的前提下,把某件老闆很在意的事情做砸了,你是不是因此就要讓他離開?他這次做砸了,有了切身痛感,恰恰下一次他很可能就知道該怎麼做了。老闆除了看事情客觀上的成與不成,同樣重要的還要看做事情的人,有沒有通過做這件事獲得成長,此之謂「評價」。
華為的一項重要制度就是「評議制」。幹部是需要評議的,把這個人一年的各方面表現、業績都拿過來,由一個上級管理班子一起來議一議:到底這些指標、表現說明了什麼?這叫做評議。很多企業把考核與評價混為一體,只知道拿業務的當前結果去卡做事情的人,公司沒有容錯的空間,如此,結果只能是眾人皆視承擔新業務為畏途。
企業培育容錯文化,可從以上這兩點入手。
三、高績效但適度競爭的文化
現在提「高績效文化」的企業很多,高績效導向尤其流行。華為也有一個「三高」口號——「高績效、高回報、高壓力」,小米的提法是「戰功文化」,如果沒有戰功,你啥都不要提,有戰功的人在公司就牛氣。類似的提法還有「結果文化」,不要用過程說話,直接拿結果來。
這些都沒有錯,重要的是要讓那些有成果的人有錢、有地位、有權力,企業樹這樣的績效導向是對的,如果沒有結果導向,就牽引不了全員的奮鬥進取,有了激勵,員工是會努力創造好業績的。
但對於利益激勵的效果,我們再作個分析,員工績效突出,你給他很多錢,錢當然是好東西,但如果只有錢,下屬未必能得到很大的激勵。一個人被真正激發,被一個事業長期激勵,一定是他做了漂亮的事情,從做事情中有了滿滿的成長感和成就感,而且還拿到了錢。
德魯克也講過,管理的唯一權威是成就。他強調,管理是一種實踐,其本質不在於知,而在於行,其驗證不在於邏輯,而在於成果。
但是,麻煩在於,高績效導向有它的局限性,用高績效牽引的企業很多,其中能做好創新的卻只有少數。原因在哪裡?我們觀察一些抓高績效的公司,它們在管理上一個自覺很厲害的規則就是末位淘汰,人人感到巨大的壓力。這種公司裡的人事關係非常緊張,高績效導向帶來的是惡性競爭,這是走向邪途的企業「狼文化」,它不僅攻擊對手,還咬自己的同類。
自己人相互惡性競爭的公司,這種組織氛圍很難培育起新業務,當老業務的強大勢力圍攻新業務萌芽時,後者只能束手待斃。令人感到可悲的是,在叢林法則的動物世界,狼和老虎這類嗜血的猛獸對同類也有收斂的地方,內部惡性競爭的組織,卻會出現各種無底線的行為。
片面強調高績效導致的惡性競爭、唯當前業績的投機主義,把很多企業困住了,這樣的組織環境猶如沙漠、沼澤,文化土壤板結、缺乏養分,新業務步步艱險。
保持一種高績效和適度競爭相平衡的價值導向和文化氛圍,培育良性競爭的組織土壤,緩和企業內部的競爭關係,同時對新業務嘗試保持容錯的開放態度,是善於創新的優秀企業的文化牽引之道。
怎麼做到引導良性競爭?我提出兩點建議,供大家在實踐中參考:
1. 強調團隊高績效,個人要置於團隊之中。高績效一定是對團隊整體的要求,華為、阿里、美的強調的都是團隊績效。
在這些理念先進的標杆企業,每個人不要期望在團隊沒有好績效的情況下,自己「鶴立雞群」,它們的做法是把獎金包給到團隊,團隊再對個人進行二次分配,個人績效與團隊整體表現密切關聯。如果整體績效不達標,團隊內部個人評優的比例嚴格控制。團隊的績效太差,團隊負責人是會被連鍋端的。
它們認為團隊績效是一個系統工作,一個團隊能不能打勝仗,關係到負責人領導方式對不對,團隊協作有沒有效率等因素,所以不要想一把手撤下來,副職還能在低績效團隊得到晉升,公司會從高績效團隊選派幹部過來,通過替換幹部除舊布新,把打勝仗的系統性知識複製過來。
在幹部管理和核心人才梯隊培養上,「華為幹部作風八條」值得很多企業借鑑,所謂「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提升組織效率,打造一支能打勝仗的隊伍,企業領導人要做表率,給核心隊伍立規矩,提要求。
2. 要有價值觀評價。上一講我們討論過價值觀評價,即便獎金只關注績效結果,但在對幹部的提拔上,價值觀評價是極為重要的一個維度,評價幹部有無作為,一定要進行價值觀評價。如華為對幹部要評價團隊合作的價值觀,那麼,團隊合作的價值觀可從哪裡入手進行評價?
我們來分析一個企業的所有價值創造領域,其中團隊合作的價值有哪些典型表現?以研發為例,哪些因素會影響研發工作的績效?為什麼有的項目立項能成功,有的項目立了項就砸?
熟悉業務的人應該知道,單在立項環節,一個真正能把事情做成的負責人為保證立項的質量,為了未來產品力的到位,一定會請研發同行來衡量技術的可行性,請市場的人評估市場可行性,請製造部門評估製造的可行性,請供應鏈端看看原材料、成本的可行性,請維修部門評估設備的維修成本……,當所有這些工作做到位以後,一個產品立項才算站穩了,項目可行性才有了科學保證,才能預期成功後的良好收益。
從上例可見,新項目從穩妥落地,到每一步的推進,一定需要集多方智慧,集體作決策,正因如此,有團隊合作精神的業務單元,新業務立項的質量才能立得高,新業務的落地才能站得穩。
但在大多數企業,老闆希望大家以團隊合作的方式群策群力培育新項目,往往無法做到。公司召集各部門負責人來討論新項目,大家一看是其他部門的業務,第一責任人反正不是我,我來打個醬油就行了,人來了,心不在,你們開會,我在下面幹自己的事。有的負責人派個助理去充數,會上啥意見也不提,啥建議也沒有。種種心態和表現,都是典型的缺乏團隊精神。
在新業務相關工作中,對不同的價值觀表現如何作評價?我們還來看看標杆企業的先進做法,這類針對關鍵項目、核心技術的跨部門研討會,在華為公司是有記錄的,每人發表了什麼觀點,該來的人有無參會,一旦產品大獲成功,效益特別好,那就算了,功臣們各自分錢。如果產品做砸了,華為會回過頭去看各參與方在項目過程中都做了些什麼,這叫做「逆向考試」,在團隊合作的關鍵場景中考你的價值觀。
概言之,價值觀考核能有效地緩和對立性的內部競爭,能把各項業務牽引到與團隊利益、公司總利益一致的立場,有利於培養主動協同、主動支持新業務的企業文化。
四、變革文化
通過前面五個講座的系列分享,我們知道新業務培育是一個系統工程,企業要應對好這一挑戰,需在各方面作出系統調整,包括組織方式、管控方式、機制和人才結構,這個調整過程對於企業來講,實質上是一個系統性的變革。
但仍有很多企業不願意變化,比如做新業務,很多做事的流程需要變化,新業務團隊對公司提了一些新的要求,有些老闆或高層會覺得很煩。新業務對公司提出這樣那樣的配合要求,這樣那樣的流程建議,給惰於改變的高層製造了「麻煩」,在令人頗感無奈的組織氣氛中,新業務負責人會感到茫然,自己怎麼成了一個「trouble maker」?在沒有支持性環境的保守的公司,大膽的創意、新銳的業務因此很難存活,對任何來自體制和成見的壓力,新業務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
我一向認為:變革能力決定企業能活多久。企業不可能永遠只在一個航向上發展,我最近在看諾基亞發展史,它最早做木材,接著做橡膠,然後進入電子行業,有了手機產品,你看它的航向變化有多大!
比如過去做BP機的企業,行業突然沒有了,你不轉向能行嗎?很多企業主業轉向,開闢新增長極,不是它的內部出了問題,而是舊航道漸漸消失,必須駛入新航道。
一個企業轉換航道的時候,是考驗它生死存亡的時候,因此,真正決定一個企業能否活得長久,一定是它的變革能力。
拿諾基亞為例,它過去經營木材和橡膠的經驗,對做手機業務是沒用的,過去積累的知識和經營理念還會限制它做好新業務。因此,企業家和管理者必須認識到,對企業來說,一定時間內知識和經驗的積累固然重要、富有價值,但在企業面臨全面轉型的「掉頭」和「換賽道」發展階段,依賴過去的知識和經驗可能反而造成對組織心智的限制。中國大多數企業都缺乏適應巨變的的系統化能力,這與它們的認知和業務模式無力迭代、更新有直接關係。
我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諾基亞是一個有變革基因的企業,在歷史上主業經歷過那麼大的變化,從經營橡膠成功改換航道,到成為電子行業巨頭,它為什麼會在手機業務領域跌下巔峰?我想,是不是每個企業都有它的宿命,冥冥中從開始就註定走向某個結局?我曾寫過《死亡是企業的宿命,唯有變革才能長生》一文,任正非也講過,死亡是企業最後的必然結局。
企業也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樣,它不可能對環境時時保持高度警惕,總有懈怠的時候,如果恰好在重大危機到來時,企業無力從組織性的懈怠裡擺脫,氣數也就渙散了。企業的學習能力和人的一生不無相似,青年成長迅速,因其學習能力正在巔峰,自我更新快,如果有一天,你開始不想學習,不願擁抱變化了,你就從精神上衰老了。
企業的變革是一個艱難的事,需要改變的東西涉及組織上下、業務內外方方面面,業務要重構,價值觀要重構,組織和機制要重構,最關鍵的是人也要重構。
在商業環境多變的時代,企業的人常不能滿足未來發展的要求,隨著業務的更新、拓寬,人也得重構。以上這幾個關鍵維度的變革重構,裡面有很多內容可展開,今天重點不在此,點到為止。
既然變革如此複雜,在企業日常管理中,應怎樣去管理變革,怎樣積累推動變革、順利轉型的能量?
我們需體察一個事實:變革是逆人性的,人從本性上是不願意變化的。通常而言,人更傾向於與熟悉的事、熟悉的人相處,很多時候我們說一個人熱愛還是不熱愛做某件事,不熱愛往往因為還不熟悉,做著吃力不討好,所以不熱愛,如果熟能生巧,從裡面體驗到成就感和自我價值,就會熱愛了。
企業要保持活力,它一定是個吐故納新的組織。大家想想這個道理,創業伊始,還沒有能力去找到足夠多優秀人才,業績可能只有幾百萬,招不來高端人才。最初的這些人來了,一起把業務做起來,企業有了一定的戰略空間。初始團隊裡很多人不是一流人才,而且不肯成長,當企業要上臺階,對團隊裡的這部分人必須要換掉。
這個淘汰的過程是否缺乏「人情味」?從日常生活的情義來看,為了隊伍迭代「殺人如麻」的企業家形同「忘恩負義」者,早期共過患難的一些人現在掉隊了,跟不上新業務形勢,得讓他們離開。對一個想繼續往上走的企業,這樣做是別無選擇,無法應對新要求的老人出列,組織才能完成換新血的人才梯隊重構。
在奮鬥者導向的組織裡,幹部和員工會視重構與變革為組織生活的常態,平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工作上不敢懈怠,隨著企業的擴張、轉向不斷修煉自己的能力。我們在管理得法的企業,都能看到一種持久不懈的變革文化,如聯想叫做「復盤」,但客觀而言,它的復盤文化現在有一些變質。很多網際網路企業稱之為「反思」「迭代」,阿里有「反思會」,華為叫「批判和自我批判」,變革基因、變革精神已經深入這個卓越企業的骨髓。豐田把改進、變革叫「回頭看」,這是一種不斷進行精益改進、把自己的能力逼到極致的企業文化。
這種種做法,都是在增強企業日常變革的意識和能力,在點點滴滴中培養、強化一種變革精神、變革意志。
五、人本文化
創意、新業務都是企業裡的人提出來的,大到人類文明的進化,小到一個組織的事業進階,所有洞見、技術、物質成就與文化成果等等的新機遇,都是人創造出來的。
然而,為什麼有的企業創新人才濟濟一堂,而有的企業在新機會、新風口面前一籌莫展,只能是「沉舟側畔千帆過」?要麼找不到有想法的人,要麼好不容易有了想法,但沒人能把它做起來。變革的內部第一推動力是人的洞見、創意,如果沒有人,沒有想法,就沒有新業務。
企業是先有業務,還是先有得力幹部?這是一個蛋生雞、雞生蛋的問題。舉個例子,阿里的十八羅漢在1999年前都入職了,現在阿里已經是一個巨型體量,為什麼這批人還能繼續駕馭好這麼大的事業盤子?
華為的高層團隊與阿里相似,現在17位董事會成員中,其中6位在1992年前就加入了華為,那時華為銷售收入只有一個億,這個規模的小民企,人才素質能有多高?但正是這個早期團隊核心,在近30年的風風雨雨中,一直在領導華為向前走。美的更是良將如潮,從美的出去的人才,光是快消領域裡就有大批優秀經理人,其中的佼佼者們成功創立了自己的企業。
(《2017全球創新報告》:美的家電發明專利數連續三年全球第一)
為什麼這些好企業裡的人才一撥一撥地長出來,它們是把全社會的商業精英都攬過去了嗎?正確答案估計也在大家心裡:不是職場牛人擠破門地去了這幾個公司,而是因為它們有重視人才、善於投資人的企業人本文化,人才梯隊不斷地被造就,新業務從人的身上獲得了用之不竭的推動力。
我接觸過的優秀企業家,他們基本上都有這麼一個共識:再大的事業都是人才幹出來的,只要我有這樣的核心團隊,有這個隊伍在,肯定能找到值得做的事情。在新業務和人才的關係之間,這個洞察是有深刻道理的。
企業要讓人處於有活力、想幹事的狀態。好企業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捨得對人才下大的投入,它們真是捨得投。我去過一些企業,跟管理層聊要大力培養人才,老闆們難免有老闆的擔心:企業本來財力有限,我對管理層投了重資,如果他們有本事了,我hold不住,好不容易培養的人走了怎麼辦?
老闆的想法大家也可以理解,核心人才流失、團隊流失確實對企業的傷害特別大。老闆應該怎麼突破這個障礙?從根本上,這還是老闆自己的障礙。我們要把企業做好,領導人做的很多事本身就是逆人性的,明知有這樣那樣的風險,但為了企業升級,人才能力升級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這就對企業家的心力、胸懷提出了特別高的要求。
我給有這種擔憂的老闆擺道理:好比一群狼裡總有一兩個白眼狼,這是正常現象。你應該這麼想,養大十隻狼,走掉兩個白眼狼,你還有八隻狼。可如果把幹部當羊養,養了十隻羊,那麼我問你:八隻狼和十隻羊對陣,誰能幹過誰?
企業家要突破擔心把部下培養成「白眼狼」的思想障礙。我們看到很多華為的人出來,到處給企業講怎麼做IPD,幹這個事的幾乎都是華為出來的人。你想想,華為花了多少錢培養他們,結果他們出來這麼幹,而且很可能在幫華為的競爭對手幹。正因為不進則退的競爭,企業一定要培養人,捨得對人才投資,唯有優秀人才是推動事業一浪一浪往前走的根本動力。
那麼,企業應該怎麼去投資人才?這項工作可分三個層面:
1. 對企業高層來講,一定要開闊他們的視野。企業往哪個方向走,進入哪些領域,對這樣的大問題必須站在高處,作全局的戰略研判。太多企業平時很少抬頭看路,要做關鍵選擇時,路選不對。把路選對太重要了,怎麼能保證企業避開險路,走上陽光大道呢?只有當你能看到條條大道的時候,才能把自己的路選好,有了高明的眼界,才能有高明的選擇。
企業自己培養的人有忠誠度,但他們在同個環境裡待了多年,沒有視野,這是個致命的短板,公司發展因此缺乏張力,所以一定要投入資源,讓高層出去開闊視野。我在企業做顧問,很注意推動老闆做這件事,如果管理層沒有視野,顧問是無法告訴對方業務應該怎麼幹的,因為他們對一流企業怎樣拓展業務沒有場景感,光聽別人說,解決不了內在的思想問題。
巴菲特說過一句這樣的話:你真的能向一條魚解釋在陸地上行走的感覺嗎?對魚來說,在陸地上待一天勝過幾千年的空談。他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人不下水學不會遊泳,也是這個道理。
管理層必須對高水平的經營境界有體驗,再回到自己的業務場景裡,他才能看出問題,看到改進方向。作為管理顧問,我看到了那個方向,但無法憑藉語言傳遞給企業的團隊,所以我建議老闆們,必須讓你的隊伍出去看同行、看世界的商業發展前沿。我們作為諮詢師,可以陪他們去看,在場景中一起解讀在世界級標杆企業裡親身感知的知識。
2. 對企業的中層,要做職業化的投資。職業化素養包括職業技能、職業操守、職業習慣,懂得公司層面、業務層面的職業化運行,及如何在業務最前端落地。一個大企業的運行有很多規則,有很多價值原則和職業操守的要求。
3. 對員工來講,要進行專業化訓練,提升專業技能。綜上所述,以上三個層面的人力資源工作,我認為決策層要作為發展大計重點推動。
培養人才梯隊是企業的一項長期工作,「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尤其懷有基業長青願景的企業,對人才做投資是百年大計。
圍繞著如何構建有利於業務創新的組織氛圍,以上內容是今天的分享。從「雙子星」管理講壇第一講至此,我的六次專題分享告一段落,後兩講將由夏驚鳴老師繼續陪伴大家。
德魯克對企業家的定義是「做正確事情的人」,而中國明代哲人王陽明是這樣解說「明理」與「做事」二者關係的:「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
引導企業繞過險灘,把業務帶進正確航道,是企業家的光榮使命,我這六講的內容,即嘗試為企業家和管理者的長途航行附上一份儘量可靠的「知」與「識」的導航指南。預祝尊敬的諸位老鐵、行業新秀風正帆懸,使命必達,謝謝大家!
答疑環節:苗老師解答直播聽眾的現場提問
提問:請問苗老師,我們應怎樣修煉自己?
苗兆光:回答這個問題,我感覺自己不一定夠資格,我沒有足夠的成就,算不上一個優秀的人,對這個大問題缺乏體驗感,我只有對管理的研究花了很大的苦功夫,也花了時間。如果非要回答,意見僅供參考。
首先,要有自我反思的精神。我跟一個搞哲學的朋友聊,他的觀點是:人能夠超越多少,取決於自我反思的能力。怎麼培養這種能力?他講了一個簡單的辦法,比如你坐在椅子上,去想像身後還有一個站著的人,他在看著你的一舉一動,此人是另一個「你自己」。當另一個你能看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時,就能知道自己做得好還是不好,你就能去調整自己的言行。
冷靜客觀地「看到自己」,就有了反思能力,很多人是因為「看不到自己」,所以反思能力欠缺。我給大家講課也是如此,我並不確切知道自己的專業水平能不能滿足你們的需要,這一點我看不到,因為我不是你們。因此,自我反思就需要有一個站在自己後面,或在自己上方的人,來審視、評判自己。
說到反思能力,這位哥兒們又告訴我一個境界,他說,很多時候你開始反思了,但反思的方法不對,即便有個人在後面看到你,他看到的也不是完整的你,因此,反思能力超強的人,不僅能反思自己,還能對自我反思的方法進行反思。這就是說,在你和背後看著你的反思者之上,還有第三者,他在對你的反思方式進行再思考。
所有反思能力特別強的人,都是因為「自我」後面的反思層面比較多。大家聽暈了嗎?大致是這個意思!
除了善於反思,還要保持開放的心態,不拒絕批評。在這個直播間,大家的留言對我很重要,你們的意見、觀感都是在幫助我進行反思,課講完,我會一一去看大家說了些什麼,從反饋中獲得有益的思考。
提問:請教老師關於組織氛圍的塑造,應如何提煉組織文化,如何引導大家往它希望的方向走?
苗兆光:我跟大家交流一下昨天跟一個朋友的聊天,昨天我還在完善今天的內容,想尋求一些啟發,所以聯繫了一個朋友,他是著名大學的教授,我想知道這些聰明的學者,在研究理論時他們是怎麼想的。
我跟他說,組織氛圍有好的,有壞的,這是我觀察到的現象,那麼到底組織氛圍跟什麼因素有關?他對我的建議是,在管理學理論研究的視野中,從本質上,沒有好壞之分,只有分類,哪一類的組織形態、組織氛圍適合做哪一類事情,如此而已。我聽完這番話,大受啟發。因此從需求分類的角度看,大家考慮組織氛圍問題時,還要看你的新業務是什麼性質的,不必把組織包裝得那麼完美,重點在於你做的業務需要什麼樣的氛圍支持。
針對適合培育某類新業務的氛圍要求,再從營造企業文化氛圍的幾個組織維度做工作。
提問:請問苗老師,新業務怎樣在企業裡爭取更有利的氛圍,獲得公司領導和職能部門的支持?
苗兆光:你提出這個問題,估計正負責一塊新業務。首先,營造理想的組織氛圍是領導者的責任,給組織鬆綁,沒人比企業領導人更有條件做好這件事。再者,新業務負責人應該是具有企業家精神的人,我們不能一味地抱怨環境,這是對新業務負責人的要求,不要希望環境自動為你匹配好,只有努力去改善。
我對新業務負責人的一個期望是,他能找到是什麼因素限制了新業務的順利發展,如果有些環節給新業務進展造成局限或障礙,你就要像經營客戶一樣去經營它們。很多時候,如果周圍的環境、人事跟新業務匹配不好,我認為主要是你沒有花時間、花心思圖謀改進。
當然,從另一個方面,如果一個組織迫使做新業務的人把大量精力花在理順內部關係上,這表明組織是有問題的,公司最高層的管理存在問題。老闆的問題歸老闆,作為新業務負責人,在自己能力所及,還是要積極尋求解決。
提問:請問新業務的早期,領導方式是獨裁好,還是集體決策好?
苗兆光:對這個問題,同樣可以借鑑前面所提到教授朋友的啟示,從管理學的學理上作判斷,我們不去說什麼東西好還是不好,而重在考察它對於內部、外部的要求或限制性,適合還是不適合。
在集權的組織體制下,業務適合向縱深發展;在分權的組織形態下,業務適合橫向去撐開界面,適合靈活機動地調整業務航向。
您問到新業務早期適合哪種權力體制,因為每項業務具體場景、微觀環境太複雜,我無法給出確鑿的建議,但可以講講我在這個問題上一個普適性的經驗:當體制是老闆絕對權威的一元治理,業務的後勁會不足,原因在於,由於早期權威型老闆的個人稟賦和機會條件,公司得以推到一定規模,但在這之後,一股獨大的組織形態會對企業形成限制性,業務的長期張力有限。
雖然企業發展因此具有了先天的局限性,但在早期高效率的突破階段過後,業務仍有繼續向前走的基本動能,這個動能主要也來自老闆,因他與公司捆綁的利益最大。如果經營方向能夠找準,公司還能繼續獲得成功,如果找偏了,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當然這裡的決定因素不止一個,比如老闆的團隊構成、團隊能力,及老闆的悟性與自我超越的量級,也是決定下一步企業走向的重要因素。
還有一些企業是雙元治理結構,我見過這樣一些企業,它們早期的股東治理有雙元結構的,有三元結構的,如我服務的客戶裡有一家志邦股份,深信服也是這樣的治理結構。雙元治理結構的企業在早期發展中會有一些折騰,因為這種企業相當於有兩個大腦,兩個大腦總是沒有一個大腦容易統一意見,因此決策的速度、效率會低一些。但一旦突破了最初的管理瓶頸,它們的發展會更持久。
為什麼雙元治理的企業更有發展的後勁?因為雙元治理把一種特別重要的組織基因植入了企業——這就是契約精神。這樣的企業如果早期走不出來,就死掉了,如果成功走出來,契約精神就能在組織內部生根結果,使得企業裡的人做事講規矩、走程序,這正是把企業做大做強的組織基礎。
在一元治理結構的組織裡,完成向組織化、契約精神的轉型特別艱難,新業務培育也會經受更大的考驗。回到提問本身,組織的治理形態本身沒有好與不好的區別,需要鑑別的是組織環境與新業務形態適合還是不適合,在對兩者自覺的識別和匹配中,遇到什麼問題,新業務負責人就要去關注什麼問題。
總而言之,我們都身在一個正在成型或已成型的組織中,一旦組織的治理形態固化下來,大多數情況下它是不可逆的。很多時候做業務的人無法選擇外在環境,我們能做的只有事在人為,不負創業夢想的初心,腳踏實地,只爭朝夕,用一磚一瓦地去努力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