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對於我們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近期,看了《五燈會元》中一段「袁州蒙山道明禪師」的記錄,有好多想說的話。
儘管該燈錄出現較晚,後人添加的成分很大,但不妨礙我們對當時人物思想的理解。
現就這段禪師小傳,圍繞《壇經》做一些解讀。聊聊師父與徒弟這種關係,對於修行的意義。
這段記錄出自《五燈會元》第二卷,講述了六祖惠能在逃離五祖寺的途中,和道明禪師的一段小故事:
當晚,惠能接五祖衣缽,深夜逃離寺院,第二天,大眾便知道此事,急趕而追,道明便是其中一位。
多方打聽之下,得知惠能逃離的大致方向,追到了大庚嶺。
道明從軍,速度當然比其他人快,最先追上惠能。
此時惠能見到道明一行追來,索性將所得法衣放在石頭上,說:「此袈裟就一表法信物,值得大家用武力來奪取嗎?要就拿去吧。」
道明看到袈裟,但卻拿不起來,袈裟似乎有魔法一般重如大山,當時就覺得驚奇。
不過道明算是有一些道心,也算得上機靈,趕緊禮拜惠能說:「我是為求法而來,不是真的為衣。願行者開示!」
這時,惠能從也從藏身的草莽中走出來,對道明說:
「你得拋開一切,斷絕念想,就連最初的善與惡的概念,也得擯除,此時,什麼是你的本來面目?」
這種機鋒式的問話,正是用來考驗求法者的根基和悟性的。
既是啟發,一種引領式的自我回觀,也是刺激,直接戳穿一切妄念包括的外衣。
所以在很多人看來,很多問題是極難一語中的回答到點子上的,面對問題的那個人,若沒有一番透徹的自省,也是很難捕捉到老師的用意的。
所以出現燈錄中,弟子們面對老師的種種「刁難」,怎麼回答都是錯,張口都得挨板子。
最後那些索性不張口、轉身就走的,也仍然逃不過當頭棒喝。
但在這裡,惠能對道明算是心慈手軟了,在問題之前,還有前提性的預設,也算是一種方向性的引導。
惠能其實已經說出了南宗禪法的核心:「不思善、不思惡」!
這六個字多麼重要,多麼直白,這就是中道,這就是整部《壇經》講的「無念」,這就是整部《金剛經》所講的「無相」,這也就是惠能之後的禪宗祖師們,苦口婆心、「絞盡腦汁」所開示的本地風光、本分田地和本分事。
也正是般若最終的發光處啊。
可惜,道明對於惠能的標準,終究還是差了一截。
雖然有所震動,但仍然執著,進一步問:「從達摩到弘忍祖師,除了密意相傳,是否還有別的?」
惠能仍然很耐心:「能對你說出來的,便不是密意,唯有你反觀自性,找到本來面目,便會發現,所謂的密意,就在你這裡。」
惠明雖在佛法上悟性差了一截,但終究深諳人事,於是一轉話題,問六祖:
「我雖在黃梅參學,但終究未能識得自己本來面目,幸虧您今日開示入道之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大大受用。您即是我的入門導師啊。」
這算是總結,也是感激。
惠能說:「若真是這樣,甚好。我們同在五祖門下,算是同門,你現在有所啟發,更應該好好護持五祖法脈,發揚光大。」
該是告別的時候了,古人相逢,一期一會,從不黏連不舍。
僧人之間亦是如此,不論師徒還是道友,隨順因緣,不做強求。
這才是對放下的踐行。
所以你會發現,儘管當代寺院有僧團共住,但隨時都有人離開,參學、朝聖、求法、學戒,各有所向、拎包即走,行雲流水、天地為家。
這是一種群體生活中保持的相對獨立性,不為環境所困,也不糾結於長久與否。
其實,這也是每個真正修道者的孤獨,沒有這份孤獨,便沒有灑脫向前。
此時,道明問:「我今後去向哪裡最合適?」
惠能也學著五祖當時給自己的「預言」給出指引:「遇到『袁』這個地方便可停下,這裡指的是今天的江西袁州。再找到『蒙』這個地方便可安住,這裡指的是今天的江西宜春。」
道明辭謝,回到追討惠能的大部隊中,對眾人說:「我登山追尋,杳無蹤跡,我們到別處尋找吧。」
大眾相信了道明,集眾離去。
道明返回黃梅,隨後遵循六祖指引,到廬山參學。隨後到袁州蒙山弘化一方。
在這裡,燈錄做出交代,為什麼此人叫道明而不是《壇經》中的惠明,是此僧為了避免和惠能的「惠」有所重複,後期改的名號。
師徒之緣,有時是長久跟隨,不離不棄,但大多數時候,就如道明和惠能之間、惠能和五祖之間,並不可能有太多的交集。
師父引領入門,修行就是自己的事了。
既然分別乃常事,那麼師徒之間還剩下什麼?
剩下的是一種來自於共同信仰下的法的傳承。
這種法,更多體現在精神的指引。
當你迷茫時,會想一想,此時若是師父,他會怎麼處理?若是師父還在身邊,他會如何開導?
當你欣喜時,也會想一想,此時若是師父在,他也應該會為我的努力和成績而歡喜吧?或許會更加鞭策我戒驕戒躁、繼續向前吧?
當你絕望時,或許腦海中會浮現曾經師父的三言兩語,但僅僅就是這隻言片語,便是託起你下墮靈魂的最後一片羽毛,也是暗夜中仍舊閃爍不滅的一絲微光。這就夠了。
這種法,有時也體現在一種傳承。
師父將自己曾經如何度苦和除苦的方法給與你,接下來就看你是否足夠有恆心,將這些方法反覆訓練、熟練運用、長久不忘,進而將自己的受益,傳播給更多需要的人、受苦的人。
這就是五祖對惠能、惠能對道明共同所說的「善自護持」。
各自珍重吧,在不遠的將來,你會發現,只要你心中的信念還在,方向不失,那麼,不論師父在與不在,亦或是見與不見,又有何妨?
你和師父,你和大眾,終究會在下一個路口相遇,且待須臾而已。
那時,你是否脫胎換骨?此時,你是否做足準備?
願天下師徒之情,不增不減!
少於永昌寺出家,慕道頗切。往依五祖法會,極意研尋,初無解悟。及聞五祖密付衣法與盧行者,即率同志數十人躡跡追逐。至大庾嶺,師最先見,餘輩未及。盧見師奔至,即擲衣缽於盤石曰:「此衣表信,可力爭邪,任君將去。」盧曰:「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阿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師當下大悟,徧體汗流,泣禮數拜,問曰:「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別有意旨否?」盧曰:「我今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自己面目,密卻在汝邊。」師曰:「某甲雖在黃梅隨眾,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授入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是某甲師也。」師禮謝,遽回至嶺下,謂眾人曰:「向陟崔嵬,遠望杳無蹤跡,當別道尋之。」經三載後,始往袁州蒙山,大唱玄化,初名慧明。以避六祖上字,故名道明。弟子等盡遣過嶺南,參禮六祖。這個公案在《六祖壇經》的第一章《行由品》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只是這裡的道明禪師,在《壇經》中為惠明和尚,且在此對其身世交代更為詳細。圖|源於網絡,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