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西】這裡每一個孩子都捨不得離去——再訪醜小鴨中學

2021-02-20 鎮西茶館
2018年9月,我第一次去醜小鴨中學就被震撼了,也被詹大年校長感動了。我寫下一篇《「任何時候校長都會幫助你」》,在鎮西茶館引起強烈反響。前段時間,我第二次進醜小鴨中學,依然被震撼被感動。這是我前幾天寫的。不過,建議老師們在讀這篇之前,先讀讀第一篇《「任何時候校長都會幫助你」》。


我再次來到醜小鴨中學。

早晨的陽光溫和地灑在山坡上的校園裡,灑在緩緩隨風飄蕩的國旗上,灑在教學樓道正在擦拭玻璃窗的孩子身上。

和詹大年校長轉到了教學樓,迎面不時有孩子打招呼:「老師好!」並微微鞠躬或點頭,他們的面容溫和而淳樸,我完全想像不出他們以前的樣子。

我對大年說:「我想找幾個孩子聊聊,可以嗎?」

他說:「當然可以。」然後就近招呼正在認真而吃力地擦拭教室玻璃窗的兩個男生過來,他對兩個孩子說:「這位老師想和你們聊聊,到心理諮詢室吧!」

我想,校長都發話了,他倆應該馬上跟我走。誰知他倆對校長說:「好的。等我們把這窗戶擦完了,就去。」

校長說:「那好,我們在心理諮詢室等你們。」

這個細節讓我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驚訝於他們不聽校長的話——按說,校長都發話了,學生完全應該放下手中的活兒跟我走,可他倆居然說要把活兒幹完再去。如果在其他學校,有的學生巴不得停下這又苦又累的活兒呢!感動於他們的責任心——既然擦窗戶,那麼就必須認真完成,而不能半途而廢。

當然,這只是我當時的感想,其實對兩個孩子來說,沒想那麼多,習慣而已。

 

心理諮詢室和教學樓隔著操場。我等了一會兒,兩個男孩進來了。其中一個看上去文弱的男孩攙扶著另一個看上去比較壯實的男孩。我這才注意到,那個壯實的男孩腿不方便。

「怎麼了?」我問。

他憨厚地笑笑:「沒什麼!就是前段時間打籃球不小心摔傷了。」

「骨折了嗎?」我又問。

「沒有,」他說,「就是傷了韌帶。」

他倆坐好後,我問:「你們是幾年級的?」

「初三。」他倆不約而同地答道。

那位腿受傷的男孩坐我旁邊,我先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大聲地說:「我叫徐明亮。光明的明,亮堂堂的亮。」

「喲,多好的名字,明亮!」

然後我把目光轉向他旁邊的另一個男孩,還沒等我開口,他主動說:「我叫和健鵬。健康的健,大鵬的鵬。」

「呵呵,」我樂了,「健康的大鵬!」

他倆都笑了。

我又問:「你們都是初一就進來的嗎?」

和健鵬說:「我是初二下學期進來的。」

徐明亮說:「我是初一進來的。」

我先問徐明亮:「明亮是哪裡的人?」

「我就是雲南人,宜良人。」

「哦,就是本地人嘛!」我問,「那你怎麼想到到這裡來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以前的學校,老師對我們這些學習不好的學生不好嘛,然後呢,我自己又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就在一起玩,不想讀了,覺得還是外面好玩,所以我初一隻讀了兩個月,就不讀了。在外面閒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

 

「啊?一年?」我問,「那一年的時間你做什麼?」

「就是和朋友在外面玩兒,喝酒,抽菸,反正瞎混。」

「那空閒的時候做什麼呢?」我繼續問。

他說:「實在無聊了,就去奶茶店買杯奶茶混時間。」說到這裡,他滿臉後悔,「那時候,唉,現在想起來有點後悔。後來我媽打聽到有這個學校,然後就把我送過來了。那時是我應該讀初二的時候。」

我說:「你那一年根本沒去學校,你爸爸媽媽不著急嗎?」

「就是因為他們著急,才會把我送到這裡來。」他說。

 「那為什麼不把你送回原來的學校呢?是原來那個學校的老師看不起你們這些成績不好的學生嗎?」我問。

他點頭,說:「是的,老師不怎麼管我們,歧視我們。大多數同學也看不起我,只有幾個壞學生和我玩,好學生根本不理我。」

我問:「在老師同學心目中,你就是個壞學生嗎?」

他說:「差不多就這個意思。在以前學校的時候,天天都讓我在教室外面站著,經常被罰站。」

「老師體罰不體罰你呢?」

「體罰的時候也有,但不多,經常罵我,還有就是罰站。有時候作業沒完成或者犯了什麼錯誤,就站一上午。」

我想像著這樣的情景,一個男孩被老師呵斥,攆出教室,然後孤零零地站在教室外面的過道上,耷拉著頭,當然有時候也無所謂,東張西望的。

我問:「最早爸爸媽媽要你來的時候,你了不了解這所學校?」

他說:「開始是不知道的。後來知道了這所學校是什麼樣的,我就不想來,但是來了一段時間後,我就喜歡這裡了。」

 

我問:「為什麼喜歡呢?這所學校和原來的學校有什麼不一樣呢?」

他說:「剛開始來的時候,心理老師和那些同學過來給我聊天,介紹這裡的情況,和這個學校的規矩。我記得三年前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有一個學生,叫黎晉庭,大我三屆,是他接待我,帶我玩牌,對我很好。我一下就覺得這個地方有點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是找到了一個有人給你說話的地方,受尊重?」我問。

「是的,我找到了存在感。」他說,「然後,詹校長和楊校長就像朋友一樣和我交流,叫我先適應一段時間,我記得當時詹校長和我說話時,非常親切,完全不像校長,他還拍拍我的肩膀。」

「原來沒見過這樣的老師,你很驚訝吧?」我說。

「是的是的。他讓我適應一下,慢慢待一段時間。人家這樣給我面子,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老師。我就說,好。這樣,我就在這裡留下了。留了一個月,我感覺我也比較優秀。」說到這裡,他自豪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現在你覺得自己優秀了,難道原來沒有覺得自己優秀嗎?」我問。

「嗯。」他點頭,「我原來沒覺得自己優秀。」

我問:「那你現在覺得你優秀在哪兒呢?」

「我覺得我有點聰明,」他說,「來一個月我就當班長了,我就帶當時我們的四班。我學東西也很快,所以一個月後我就當班長了。我可能是第一個來這裡一個月就當班長的。我就帶我班的人。」他又笑了,這次沒有羞澀,滿臉得意的表情。

 

我又問:「現在你初中畢業了?」

「是的,前幾天中考了,過一段時間就通知成績。」他說。

「你填的中考志願是高中嗎?」

他搖頭,說:「沒有沒有。其實我考不上高中,我要去安寧讀書,讀雲南技師學院。」

我估計這是一所職業學院。我便問:「你去學什麼專業呢?」

他回答:「我去學管理。」

由過去經常被罰站的「壞學生」,變成現在自己都覺得「我比較優秀」因而準備學管理的陽光男孩,我感慨不已。

我很關心醜小鴨中學的課程,便問他:「這裡的課程和原來學校的課程有什麼不一樣呀?也有文化課,比如數學語文這些課都有吧?」

他說:「都有。課程都是一樣的,進度我也跟得上。」

我又問:「除了常規的課,應該還有其他的課,是吧?」

一直在聽我和徐明亮問答的和健鵬插話:「有的,有興趣課。」

徐明亮說:「我們每天上午上兩節文化課,上一節軍事課,最後一節是興趣課。興趣課有吉他,射箭等等。射箭課就是詹校長親自教。我是隊長。」他又得意地笑了。

我也笑了:「那你的射箭技術也不錯嘛!」

「這兩天腿不行,好久沒練了,沒以前射得好。」他終于謙虛了一回。

我問他倆:「你倆是一個班的嗎?」

他倆回答:「是的。」

「你們班現在有多少人?」

徐明亮說:「應該有33個人,不過今天沒這麼多,因為有的已經回去了。」

停頓了一下,他說:「我們對學校有感情,畢竟在這裡待了三年。」

我問:「你們算是在學校待得比較久的嗎?」

他說:「是的。」

「一般的學生待多久呢?」

「一般的待五個月,或者十個月,就是兩學期。」

 

我提出一個疑問:「我不太理解,為什麼一般的學生只待五個月,或待兩學期?這麼短的時間啊!是不是主要就是讓學生在這段時間裡恢復好的習慣,然後就回原來學校去?」

和健鵬說:「是的,就是提高學生的思想,糾正他們的錯誤認識,改正缺點,讓他養成學習生活的好習慣,然後就回去。」

「嗯,是這樣。」我明白了。

我問健鵬:「你是哪裡的人呢?」

「我是麗江的,麗江古城區。」

「哦,我去過麗江,非常漂亮。你又是怎麼來的呢?」我問。

他說:「我來過兩次。」

我有些驚訝:「來過兩次。第一次來也是初一的時候?」

「不,第一次來是2019年5月1號,是初二的時候。」他說,「那個時候我跟我爹說我來昆明看看學校。」

「那你是自己來的嗎?」

他說:「我跟我爸一起來的。他帶著我來看學校,下了火車老師就來接我,把我接到這裡來了。」

我說:「我沒太懂。你當時為什麼要想到轉學呢?是不是和明亮一樣,因為老師看不起你?」

他說:「就是。不過,因為我爹媽在那邊還是有點面子的,所以老師表面上對我沒有什麼,但暗地裡就收拾我,隔三差五就叫我停課。」

「為什麼?因為你調皮呢,還是成績不好?」我問。

他說:「成績我不差,當時是中等吧!主要是因為我調皮,還有抽菸喝酒。平時班裡出了什麼事,明明不是我幹的,老師也要怪在我頭上。比如同學之間吵架,老師也說是因為我才吵架的。於是我很生氣,有一次我就逃了兩個星期的課。我爹就把我拉去工地打工。」

 

「你去打工?你才初一,是違規的呀!」我說。

他解釋說:「不是,不領工資,是去體驗艱苦。那裡的大老闆認識我爹。我爹就讓我去,去試試那種生活,讓我想清楚將來要做什麼。

「哦,你爸爸就想讓你醒悟。」

「對的。我去幹了兩天,我就說我要回學校了。」他繼續說,「回到學校那天,剛好北大一個人來我們學校講座,我好久沒有回學校了,見了同學們就和他們聊開了,聊著聊著大家都很開心,笑了,班主任就跟我講,你一回來就帶著大家起鬨,你要麼就讀,不想讀就滾蛋。我馬上說,好,我滾我滾。然後我就不去學校了。」

我問:「當時你在班上是不是老師眼中最調皮的一個?」

他說:「其實當時班上有好多個調皮的,他們都是跟著我玩兒的,但老師都不針對他們,就針對我,特別恨我。」

「然後你就來這裡了?」

「不,其實來這所學校之前,我還去過另外一所學校,是軍事化管理。他們那裡不讀書,就只是搞訓練。我在那裡待了六個月就走了,我就覺得那邊的學校不適合我,我不想在麗江待了,閒了一個月左右,然後就到這裡讀書了。事先我就是知道這個學校的。」

我問:「你從哪兒知道的呢?」

他說:「就是從我以前讀的那所軍訓的學校知道的,所以我就想來這裡。」

看來和健鵬是自己想來這裡的,那麼徐明亮呢?

我又問徐明亮:「明亮,你呢?也是自己想來的,是不是啊?」

「不是,」徐明亮說,「父母要求我來,我呢,想讓父母開心,你們要我來我就來嘛!」

「哦,那你還是比較被動的。」

 

我又轉問和健鵬:「你說這個學校你來過兩次?怎麼回事?」

「對,第一次讀了五個月,然後出去到了麗江的一所學校讀書,」他說,「但我覺得在那些學校,同齡人和我更沒有共同話題了。便又沒有讀了,後來又來這邊了。」

我有些不明白:「你到那個學校,是不適應,是吧?」

「對,就是我發現他們很幼稚,從這裡出去後我就感覺自己比較成熟一些,而他們講的那些話,那些想法,那些所謂『朋友義氣』特別幼稚,然後抽菸什麼的,我覺得那種生活很幼稚,很沒意思。」他說。

「哦,原來是你成熟了,和同齡人不在一個檔次了。呵呵!」我說,「我還以為你出去後又犯錯誤了,便又被父母弄到這裡來,原來不是的,是你覺得那裡不適合於你,你更適合於這裡,是不是?」

「對的。」他說,「我覺得雖然都是同齡人,但是和他們在一起,就像和小弟弟小妹妹一起玩。我在那裡非常不願意和他們在一起,然後我的生活老師就來接我,我就回來了。是去年十月回來的,一直待到現在。」

我問他倆:「你們的求學時間都被耽誤過,那你們倆的年齡是不是比你們同年級的學生大一些呢?比如初三應該是十六歲……」

他們說:「我們也是十六歲。」

「哦,我以為你們是降了級。」我說。「原來你們並沒有降級,來這裡該讀幾年級還是讀幾年級。但學業有影響嗎?」

和健鵬說:「沒有影響。我全部都跟得上。」

徐明亮也說:「我也基本上能跟得上。」

我讚嘆道:「那很好,非常好。」

可見孩子只要懂事了,醒悟了,願意學了,初中的課程能夠完成的,也不需要那麼多時間。

 

我又問了一個問題:「根據你們的觀察,和你們一樣來這裡的學生,有多少人像你們一樣得到了變化,或者說改變?」

和健鵬說:「都有改變,當然,除了剛來的新生。」

徐明亮說:「是的,每一個學生都有轉變。而且出去的學生都對這個學校有些感情,很依戀的,我自己想起學校來也很感動。」

我想到剛才轉教室時,看到後面牆上貼滿了離別學生的話。那些深情的話,讓人很難想像這些孩子當初大多是被綁來的、「騙」來的,而且剛來時都哭著鬧著……

我說:「我也很感動,被你感動,為你們的成長感動!也為這學校的老師感動!根據你們剛才的說法,到這裡來你們感覺到的最大的不同,就是被尊重,被平等地對待。」

「是的是的。」兩個孩子點頭回答。

我問:「是不是來了新同學,你們要去幫著安撫開導啊?」

徐明亮說:「是呀,我們還要去接他們。」

「我知道好多學生最初都不願來這裡,那你們怎麼給他們說呢?」我問。

和健鵬說:「我們根據他們的喜好,有些人喜歡玩遊戲,我們就和他們一起玩遊戲,用我們的經歷告訴他們,當初我們是如何慢慢喜歡這裡的。」

徐明亮說:「先安撫他們,讓他們覺得有人關心他們,他們就沒有孤獨感了,不被歧視。他們就平靜了。」

當初被綁被騙來的學生,後來又成了安撫同樣被綁被騙來的孩子的「老師」,這個轉變本身就是奇蹟。而這個奇蹟的創造者,就是詹大年校長。

我又問:「詹校長平時和你們見面的時候多不多?」

和健鵬說:「很多的,平時會和我們聊聊天,談談心啊什麼的。我感覺詹校長是一個很重感情很講義氣的人。」

徐明亮說:「是的。他把我們當朋友,很給我們面子。」

 

我問:「平時這裡同學們之間會不會打架?」

徐明亮說:「當然也會有矛盾,但老師們幫我們解決,基本上不打架。」

和健鵬說:「再說學校就那麼多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所以一般不會打架的。」

「對了,我一直想問,這裡的老師打不打學生的?」我問。

他倆同時說:「不打不打。」

徐明亮說:「最多是你犯了錯誤,罵罵你。」

我說:「據我了解,在類似性質的有的學校,就是要體罰學生的,軍事化管理的。」

徐明亮說:「我知道,叫××書院,打學生。但我們這裡不可能。」

正說著,詹大年進來了。

我笑了。對他說:「他們正說你的好話,正表揚你呢!呵呵!」

大年說:「都是朋友了嘛!」然後在旁邊坐下。

    我問和健鵬:「下一步準備到哪裡讀書呢?」

他說:「我去麗江古城區一中讀高中,這是麗江最好的高中。」

「你的成績能上一中嗎?」話一出口我有點後悔,怕傷了他自尊。

和健鵬自信地回答:「可以的。」

「哦,那你成績應該相當不錯嘛!」我讚嘆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年說:「是呀!他成績很優秀的。」

 

十一

他又指著徐明亮:「這孩子也不錯,是我的徒弟,跟著我學射箭。我不在的時候,他就替我當教練。」

我對大年說:「明亮說他要去讀職高,學管理,以後當官,呵呵!」

大年說:「他適合學管理。他在同學中威望很高,他特別喜歡班級。」

我說:「是的,他剛才說了,他來一個月就當班長了。」

我又問徐明亮:「你為什麼那麼有威望呢?」

「這……」徐明亮第一次被我問住了,「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從小就……反正是與生俱來的。」

我忍不住大笑:「哈哈,你天生就有領袖氣質!」

「可能是吧?」他居然一點也不謙虛。太可愛了!

上課時間快到了,我最後問兩個孩子一個問題:「你們覺得這個學校最大的特點,或者說和一般學校最大的不一樣是什麼?」

和健鵬說:「會讓我們找到自信。」

徐明亮說:「會讓我們有存在感。」

「謝謝!」我再次感動。

我對他倆說:「我會永遠關注你們的,包括你們長大後做什麼,我都會關注的。」

走出心理諮詢室,我和兩個孩子拍了合影。

在謙讓時,我感覺不小心碰著明亮了,我趕緊道歉,他卻說:「沒有沒有,沒關係的。」

「再見,李老師!別忘記加微信啊!」兩個孩子向我道別。

然後,健鵬攙扶著明亮回教室,我目送他們在陽光下穿過操場遠去。

 

十二

接下來,我聽了一節語文課。初一初二正在期末考試,但因為有幾十個校長來參觀,學校便召集還在學校的初三學生上了一節研究課。

注意,我這裡說的「研究課」並不只是供聽課老師研究的課,這裡的「研究」首先是上課學生之間的研究。說實話,我聽公開課聽得多了,那種雕琢、表演、做作的課我特別不適應。但說實話,這節課很真實自然,至少沒有排練過——作為教了幾十年語文的特級教師,這點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這堂課是研討夏洛蒂三姐妹,老師先讓學生看一個關於這三姐妹家庭及身世的視頻短片,然後進行研討。研討題都是開放式的,好多並沒有統一答案,比如,老師給了同學們一個勃朗特兄妹六人的表格,然後讓大家從表格中找到自己的新發現。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卻隱含著許多開放而新奇的「發現」,正是在這答案並不統一但每一個答案都有依據的回答中,同學們迸發出極其活躍的思維火花。又比如,勃蘭威爾·勃朗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說說是誰讓他變成這樣的?這也是極易引發孩子思考和討論的問題。課堂上,孩子們熱烈的討論和激烈的爭論,讓我恍惚感覺是坐在大都市一流名校的教室裡,我完全感覺不到這些孩子以前都是他們所在學校的「學渣」。

我特別注意,坐我附近的徐明亮,思維極為活躍,不停地舉手要求發言,而他每次發言完畢,都很有風度和禮貌地面向全體師生說:「謝謝!」並伴隨著自然的微微點頭。而教師的從容、平等、尊重和他不動聲色的引導以及對學生熱情的鼓勵,讓我感慨,這是一個無論職業操守還是專業素養都令人敬佩的年輕人。

課堂上,徐明亮提了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這一家老大是女孩,老二是男孩。男孩女孩都有了,為什麼還要生老三、老四呢?」本來很熱鬧的課堂沉悶了好一陣。大年校長站起來舉手了:「我想回答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爸爸是個牧師,在基督徒的眼裡,人的生命是上帝給的。要不要孩子,不是誰可以決定的。」大年校長坐下的時候,大家掌聲響起。校長站起來像學生一樣回答問題,這在很多學校是見不到的。

 

十三

中午,我和詹大年校長在他辦公室吃工作餐,一邊吃一邊聊。

我問:「到你這裡來參觀的校長也不少吧?」

他說:「是的,全國各地的校長都有。問我問得最多的兩個問題:一個是你有什麼樣的管理制度?請把你的制度給我看看;第二,你是怎麼讓你的學生怕你的?」

「你怎麼回答的?」我問。

「我說對不起,我沒有制度。」大年說道,「他問,沒有制度你是怎麼辦的呢?我說,每個班的規則不同,都是學生自我管理,如果你一定要讓我拿出一些制度,那肯定是應付上級檢查的。」

我說:「但規則也是制度呀!」

「可我們的規則是學生自己定的,自己生成的,和學生的利益有關係。」他解釋道,「是通過時間慢慢生成的,比如怎麼睡覺,鞋子怎麼放,怎麼打掃衛生,等等。」

「嗯,有道理。」我表示同意,「那第二個問題你怎麼回答的呢?」

「關於第二個問題,怎麼讓學生怕我?我說我和你們是反的,因為我們的教育目標是讓學生不怕我,我們要建立良好的平等的師生關係。剛來的時候,這些孩子都很緊張,因為他在原來學校比較孤立,但來這裡後漸漸地他們就很活躍了。」

「呵呵,好玩!」我說,「有的老師認為,一定要讓學生怕老師,不然怎麼管得住學生呢?所以一般的老師都希望學生怕自己,這樣才好管,至少應該對老師是又愛又怕,可你居然追求學生不怕。我想起我做校長的時候,也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一定要做一個孩子不怕的校長!這個目標其實我是向蘇霍姆林斯基學的,他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十四

我想起早晨和兩個男孩聊天時,徐明亮談到他剛到這裡時,一個叫「黎晉庭」的學生來安撫他,我問大年:「這個黎晉庭,很不簡單啊!你還記得嗎?」

他說:「當然記得。不過這沒什麼,每次來了新生,都是高年級學生去開導他們,他們用自己現身說法,很有效的。」

我問:「這個黎晉庭已經畢業了吧?」

他說:「是的,畢業兩年了。嗨,這孩子也有故事。這個黎晉庭的情況很特殊,是一個單親媽媽的孩子,他從沒見過他父親。小學三年級起他就沒有上學,一直在家裡面上網,不跟任何人溝通啊,就像一個野人。他到我們學校來的時候是初一,我們接到他的時候,他完全就像是那種山老鼠的形象,頭髮長長的,指頭是變形的,就像一隻小動物,體重只有30多斤,不是30多公斤,是30多市斤。他剛到學校時,經常是大叫大哭,這個老師抱著他餵飯,那個學長抱著他洗澡啊,這樣前前後後差不多過了兩個月啊,他才慢慢平靜下來了。」

我問:「後來這孩子發展得很好吧?」

他說:「這個孩子很聰明,後來在我們學校讀書,發展得非常好。還成了我們學校心理社的社長。後來競選班長成功。」

「啊,這麼厲害!」我讚嘆道。

「是的。很多校長在我們學校參觀的時候,這個孩子都幫他們做過心理分析,很多校長都非常非常佩服他的。現在聽說這個孩子在自學心理專業,然後他學的是計算機專業。」

 

十五

黎晉庭幫助過很多人,他說自己曾經也有過心理問題,後來成為心理社的社長以後,他幫助過很多孩子,他幫助的新同學可能是最多的,他也幫助過很多成年人啊,這個孩子本身就是個奇才。

我很驚訝,問:「黎晉庭才讀了小學三年級,那到了你們這裡學習上怎麼辦?」

他說:「李老師,其實這些孩子聰明得很,有的孩子初中三年,只上一個學期或者一年,他就可以把所有的課程學完。黎晉庭的學習成績在我們這裡是最好的,他後來考上了普通高中,但他不去讀,他說三年高中又把他廢掉了,他自己去學電腦,學計算機編程,然後直接讀一個五年制大專,然後他又自學心理學。其實,像這種例子太多了,讀書的時間很少啊,但懂事之後,完全能夠跟得上。所以我認為,學習可能跟老師沒有什麼必然的關係,也就是說學生是可以自學的。」

三年前的一天,吉林省孤兒學校張潔校長一行三人訪問昆明醜小鴨中學。醜小鴨中學學生會副主席、心理社社長黎晉庭給張潔校長做了心理測試後,說:「您是一位完美型人格的校長,對下屬要求極為嚴格,這樣難免產生孤獨感。建議您在以後的工作中多與下屬溝通,同時要接納不完美。給自己減減壓,這樣工作效率會更高。」

  張校長說:「太對了。你太厲害了!一個十四歲的娃娃竟有這樣高的水平,真不簡單。」

我對大年說:「黎晉庭的確是一個奇蹟!」

他卻說:「其實這樣的孩子在我們學校很多的。」

 

十六

正說著,有一個孩子的爸爸媽媽來向校長告別,說孩子來這裡變化太大了:「孩子變了,長高了差不多10公分,懂事了,膽子也大了。」他們非常感謝學校。分別時,背著吉他的孩子特意過來和詹校長握手。那孩子的行李箱上一疊書,是《世界通史》等史書,還有文學、基因學、電腦編程、網頁製作一類的書籍。

他們走後,大年給我說:「這孩子叫靳子涵,來自敦煌,是去年12月25號他媽媽送來的,也是因為厭學而逃學,和爸爸很難溝通。爸爸是個學霸,畢業於名牌大學,對兒子的要求非常高。昨天是他爸爸媽媽來接他,這是爸爸媽媽7個月來第一次見到孩子,非常高興。孩子在學校學會了彈吉他,學會了擒拿,學會了當主持人。」

「孩子學習成績怎麼樣?」我問。

「學習成績也很好。以前這個孩子跟爸爸的關係差得很,我看到孩子看那些書真的很感動,誰能想到以前那麼厭學的孩子現在這麼愛讀書?他吉他也彈得非常好,還在我們學校做主持,做了很多次主持啊,並且他在與人溝通方面也很擅長,可以帶新生,有的學生老師搞不定,就是他去搞定的。他這麼大的變化,所以爸爸媽媽都非常高興。昨天他還說不走,他是初一嘛,他說他一定要讀完,這裡讀完三年,直到初中畢業,但是不行,為什麼呢?因為他在蘭州讀書,他必須在蘭州上滿五年中學,才可以在蘭州考大學,他下學期初二了,所以他就必須回去讀。但他說,我明年暑假一定要回來,爸爸媽媽說,暑假你想回來就回來嘛!這樣,他才走了。但走的時候對我說,一定要和我握個手才走。」

不一會兒,我看到大年在微信圈曬出了靳子涵的照片,並寫道:「一個初一的孩子離校了。看著他背上背的琴,行李箱上拉的書,我就很滿足了。」

是呀,來的時候厭學,走的時候帶著一摞書離去,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說明孩子的變化和成長呢?

 

十七

我突然想到了剛才徐明亮對我說的話:「每一個學生都有轉變。而且出去的學生都對這個學校有些感情,很依戀的。」

於是我情不自禁地說:「每一個孩子離去都是這樣依依不捨啊!」

這時候,大年的愛人楊柳(也在這裡工作)說:「昨天張朋雲還給我打電話,說我很想你們,我很想念學校呢!」

我問:「這個孩子又有故事吧?」

大年說:「嗨,這孩子,剛來的時候,他看見老師就發抖,發抖了一個星期。」

楊柳補充說:「看到所有老師都發抖。」

我問:「誰送他來的?」

大年說:「他爸爸從深圳坐飛機來,同時教官押著他從廣州坐飛機到昆明。他原來是在一所軍事化管理的學校。到昆明後,就送到我這裡來。他們那麼遠來,我說先吃飯吧!我就帶他們去吃飯。他、他爸、教官和我四個人一起吃飯。當時,他爸坐在我左邊,教官在我對面,這孩子就在我右邊。我看孩子一動不動,很緊張,很規矩地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畢恭畢敬的。我說:『你吃飯呀!』他看看教官,就想起身去幫教官盛飯,我說教官的飯不要你盛,你肚子餓了你先吃。他小聲說:『我怎麼能吃呢?教官都還沒說吃飯。』教官就開了一句口:『吃飯。』他才開始吃。一邊吃, 一邊用眼睛看著他爸或教官,很緊張,生怕自己犯了什麼錯。」

 

十八

我忍不住嘆息:「可憐的孩子!」

大年繼續講:「我看到他手上有傷,我就問他:『你被打過嗎?』他看了看教官,說:『沒有。』我知道他是怕教官,所以不願意說『打了』,於是我改口說:『不是打,是老師處罰你,是不是?』他說:『老師處罰學生,是對的嘛,是正常的。』我一聽就火了:被打成這樣,還說是正常的,便問他:『你身上的傷,是老師打的嗎?』他說:『有的是蚊子咬的。』我想,就算蚊子咬的,把你咬成這樣,這學校也太缺德嘛!他一直看著教官,看教官是不是需要添飯。我看孩子這麼緊張,這麼可憐,就大聲對他說:『我,是這裡的校長,你進了這個門,就是我的孩子!如果哪個還敢欺負你,老子幫你揍死他!你放心,不要怕!』我就有意當著他父親和教官說這個話。我的話講得很粗,因為當時我很氣憤嘛!但他還是不太相信,因為教官就在旁邊。後來吃完飯,他一直跟著他教官,走路很緊張,很拘束,是很標準的軍訓動作。我說:『你不要這樣走路,放鬆,你看看那些同學。』因為這時候剛好過來了幾個學生,他們問我:『校長,是不是來新生了?』很活潑很自然的樣子,但這孩子還是不行,緊張得很,因為他習慣了,已經完全機械化了。後來,我就當著很多同學買了一袋蘋果給他,和他就熟悉了。楊柳也買了一些東西給他,而且表揚他:『你們看,這個孩子其他的優點我暫時還沒有看到,但是他的軍事很強,你們看他走路的姿勢,他站的軍姿,很像軍人。』就是有意找優點表揚他,這樣他就找到感覺了。」

 

十九

楊柳說:「後來上軍訓課時,我就讓他當小助教,訓練一些新來的同學,他瞬間就找到存在感了,自信起來了,然後膽子也開始大了,越來越活潑了。」

大年說:「我非常理解這樣的孩子,到我們這裡來的孩子大都是這樣的。他心理有陰影,為了消除他這個心理陰影,我花了兩個星期。最初他完全是機器人,看到老師,就條件反射式的緊張。我就給他說,你這是在幹什麼?不要這麼緊張,現在不是軍訓課。」

我問:「這個孩子,現在已經離開學校了?」

大年說:「七號離開的,在這裡待了一年。後來這孩子非常陽光,還當主持人。」

說著,大年拿出手機翻出他的一些照片給我看:「看,多麼陽光的孩子!」

我一看,這孩子果真陽光。

大年又給我看一個視頻,是這個孩子當主持人時的情景。看到這個自信大方、英俊瀟灑的主持人,我很難想像他一年前到這裡時那副驚恐緊張的樣子。

「所以,我20年前就講過一個觀點:教育就是要讓學生不怕。」大年又回到剛才的問題,「學生沒有必要怕老師。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你就告訴孩子什麼能幹什麼不能幹,就行了。」

我說:「不過,你能夠轉變學生,靠的不僅僅是學生不怕老師,而是不怕後面的尊重、智慧,對他心理的引導……」

「我覺得,對學生就兩步:第一,讓學生對你產生依賴感,第二,讓學生對你產生依戀感。」他說,「所謂『依賴』,就是不能沒有你,如果沒有你他會覺得突然失去了什麼,然後再讓他產生獨立,不能老依賴別人。所謂『依戀』就是精神上和你交流,信任你。依賴是短時間的,而依戀則可能是長久的。我的學生出去後,包括長大了,工作了,什麼話都願意對我說,談男朋友啊,談女朋友啊,都願意在網上和我聊。我就給他們做一些建議。我們這些孩子,來我這裡之前,都是缺少依賴感的,因為他沒有可依賴的人,家長不管他,老師鄙視他,老師鄙視他同學也就看不起他,事實上他們是沒有存在感的。你給他一種依賴感,他就有一種到家的感覺。所以,一定不能讓孩子怕你。」

我說:「不但孩子們依戀學校,他們的爸爸媽媽也會很感謝學校。」

 

二十

說著,他又給我看了一張照片:「這是有一次去山上露營時我拍的。你看這個孩子,叫潘俞睿,肩上扛著箱子,胸前掛著吉他,眼神堅毅,這是一個男子漢的感覺。」

照片上的孩子,果真是一個小男子漢的形象。

大年說:「潘俞睿的母親,是一個大學的高材生,單親媽媽。她是我的網友,關注了我兩年。潘俞睿在初二的第一個學期,被媽媽送到我這裡,潘俞睿母親說這個孩子在原來的學校受侮辱,那是一所重點中學。她說把孩子送到我這裡,就感到很輕鬆了,可以幹點別的活了。」

我問:「這孩子來這裡之前成績一定也不太好吧?」

大年說:「不是『不太好』,而是太不好!學校要開除他。在我這裡待了一年半差不多兩年,完全變了,人變懂事,堅強,陽光。後來在我這裡參加的中考,考上了重點高中。一些家長看不起醜小鴨中學,覺得把孩子送到這裡臉上不光彩,而潘俞睿媽媽則不然,她經常把孩子在醜小鴨的照片發在朋友圈,她很自豪,說我的孩子就是在醜小鴨得到改變的,她說,如果沒有醜小鴨,我什麼都沒有!」

「現在這孩子應該讀高中了,情況怎麼樣?」我問。

大年說:「潘俞睿去年就考上了一所重點中學。剛讀完高一,下學期就高二了。他讀的高中規模很大,這次期末考試,在六千七百多高一的孩子中,他是前幾名。他母親很感動,我也很感動。」

說著,大年又指著照片:「潘俞睿這孩子以後不管做什麼都能成功,你看他的責任感。這樣的孩子你還愁他的生活能力嗎?」

大年給我看他保存的去年潘俞睿剛進高一時,孩子母親發來的微信:「現在這個學校幾萬人,如果沒有在醜小鴨歷練過的一年半,都不知道淹沒到哪裡去了,而現在,我相信他會閃耀!」「從一個厭學逃學的網癮少年,變成了現在的陽光自信的高一男生,真的非常感謝醜小鴨!」

 

二十一

如果不是時間關係,詹大年可以接著講他的「醜小鴨」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我感嘆道:「你講起學生來,如數家珍,你對他們每一個人都很熟悉啊!是不是每一個學生都認識呀?」

他說:「從建校到現在,我不敢說每一個,但絕大多數我都能叫出名字,應該有80%以上的,跟我的關係非常親近,他們都把我當好朋友的。」

我問大年:「學校運營沒問題吧?」

「沒問題。」他說,「當然也不可能有很多盈利,我也沒想過靠這個學校來發財。但學校的發展我是有信心的。」

現在,一些地方都希望詹大年去辦分校,還有不少投資者到他辦公室來希望合作辦學,重新給他修一座漂亮的校舍。但目前詹大年都沒答應。他說:「我怕我的醜小鴨變味走樣,我並不想通過辦學來掙大錢,我的想法很單純,就想按我的想法純粹地做教育。你想,如果哪位投資者投入了大量的資金,我得對投資負責呀。這樣,東奔西跑的,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就少了嗎?況且,辦這樣的學校,不是誰都可以接納的。能辦到哪一天,真的只有上帝知道。」

我說:「其實,如果你的醜小鴨中學要擴大規模,在全國辦幾所分校,市場需求是不愁的,傳統教育每天都源源不斷地製造出醜小鴨中學所需要的生源。」

他說:「這個我知道。但我就是辦一百所醜小鴨中學,也不可能挽救和轉變所有被傳統教育拋棄的孩子。我精力有限,做一點算一點,改變一個算一個吧!」

我說:「如果有人能夠為醜小鴨中學重新修建一個漂亮寬敞的校園,也是好事。」

他說:「我不這樣看,其實醜小鴨中學在哪裡都無所謂,校舍是否豪華也不重要,關鍵在於學校是不是溫馨的家。而目前,雖然我們學校很樸素很簡陋,孩子們喜歡,並且依戀,我覺得很好了!其實,我算不得一個辦學者,我只是一個教師。」

 

二十二

我再次感受到,詹大年和醜小鴨中學老師們是真正在「育人」。他們是把孩子當人,而不是知識的容器,不是做題的機器,不是考試的工具,呵護他們受傷的心靈,恢復他們受損的自尊,讓他們不但有文化知識,也有生存能力,更有健全的人格、強健的大腦、堅韌的意志、博大的愛心、豐富的情感、開闊的視野……

醜小鴨中學著眼於每一個人的人格尊嚴、精神自由、成長快樂和全面發展,這就是真正的素質教育。

因為下午還要乘坐飛機,我不得不離開醜小鴨中學,向大年告別。上車前,我再次回望醜小鴨中學校園。

的確,和我第一次來一樣,整個校園沒有變化,依然樸素、潔淨——當然,可能在一些人的眼中這叫「寒磣」。牆上看不到「校訓」「校風」「教風」之類的文字,也沒有「領導關懷」的大幅照片,總之,看不出一點「校園文化」的「打造」痕跡。

但操場邊的國旗杆下,有四個不那麼醒目的字:「教真育愛」。國旗下兩邊的矮牆上分別寫著兩句話:「辦家長放心的學校」「做學生依戀的老師」。

放眼整個校園,就這麼20字的「文化打造」,可這每一個字都不是標語,而是詹大年和他的同事發自內心的信念和日常生活的行動。

 

二十三

所謂「教真」,就是教育者以真誠去喚醒孩子的真誠,並給孩子以真實而不是虛假的教育,同時教會學生成為一個真實的人。只有真人才能造就真人,教育者的真誠、真實、真性情,真思想,是培養真人的前提條件。不說假話,不做假事,實事求是,求真務實。如陶行知先生所說:「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而沒有一點「校園文化」痕跡的校園,正是體現了一種真實的校園文化。

所謂「育愛」,就是教育者以自己的善良之心培養善良的人,用愛滋潤愛。這裡的「培養」和「滋潤」不是大張旗鼓的「教育」,而是教育者自身言行的示範與感染,所謂「真愛」就是不帶功利的愛,就是明知學生考不上大學依然愛他,就是明知學生看上去不那麼可愛甚至令人頭疼卻依然愛他,就是幾乎所有學校的校長和老師都鄙視他趕他走可詹大年和醜小鴨中學的老師依然把他當寶貝來愛……

所謂「辦家長放心的學校」,就是讓每一個把孩子送到這裡來的家長,都能安安心心地回去,該幹啥幹啥,而不是連上班都心神不寧,隨時準備接到班主任告狀的電話,或老擔心孩子會不會又被老師罰站了;相反,他們以把孩子送到醜小鴨中學而感到自豪,發自內心地說:「總算放心了!」

所謂「做學生依戀的老師」,就是讓每一個到這裡來的孩子——其中大部分都是被「騙」來的、捆來的,有的甚至是五花大綁押送來的,還有被餵安眠藥後運來的,都把詹校長和每一位老師當做自己最信任的人,向他們說悄悄話,都不願再離開這裡。

其實,就語言表達而言,這幾句話毫無特色,我們在其他任何校園似乎都能看到,而且同樣這個意思卻在語言上更富新意的造句更多,但是,但是——醜小鴨中學把這20字實實在在又自然而然地化作了每一個教師的日常行為,化作了每一個家長的切身體驗,更化作了每一個孩子的細膩感受。

我沒有誇張。

徐明亮、和健鵬、黎晉庭、張朋雲、潘俞睿、靳子涵……以及每一個從「醜小鴨」蛻變成「白天鵝」的孩子,都可以作證。

 

2020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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