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木村拓周、王小笨、偷你牛
作者:偷你牛
編輯:王小笨
十月一號那天,Storm Xu 在新加坡錄製了 Comedy Central 的專場。那天在微博除了可以刷到滿屏的「中國牛逼」外,還可以零星看到有人轉發 Storm Xu 的微博,評價也是「牛逼」。
時間再往前推一點,九月初的時候,他在微博上說「宣布一件好事,我要錄 Comedy Central【就是南方公園,黑人兄弟那個頻道】新推出的一個系列叫【年輕喜劇人Young Rising Comedians】專場」,熱評第一是李誕,詞是一樣的,「牛逼牛逼」。
Storm Xu 是國內第一個去到 Comedy Central 表演專場的單口喜劇演員。這也許和他是「自由的」有關,雖然單口喜劇業內人士、關注單口喜劇圈層的人,都知道他。說起國內的正宗美式單口喜劇,大家也多半會提起他。但他沒有和笑果、恆頓這樣的大公司籤約,也沒有在電視熒幕上嶄露過頭角。這意味著如果要為自己掙得圈外的關注,他需要親自在多個平臺運營自己的 stand-up comedian 身份,B站、Weibo、YouTube 這些,他都有定期上傳自己的視頻。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Comedy Central 的製片人才有機會在 YouTube 上看到他的表演。我隨手在 YouTube 上搜索了一下 Chinese Comedian,排在第一個的還是很多年前的黃西,要往下翻很久才能看到 Storm Xu 這位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Storm 是自由身,所以他能相對自由地吐槽生活或者諷刺社會議題,又或者是他自成一派的既接地氣又帶著一股出圈的西方色彩的表演方式,讓「夢想舞臺」的節目製片人注意到了他。
他是為數不多中英文雙管齊下的單口喜劇演員,他經常拿自己的成長經歷和少時生活環境調侃,有個稱號叫「楊浦一哥」。在出國讀書之前,他沒有接觸過脫口秀文化,憑著對籃球的熱愛,進而摸到了 Hip Hop 的大門,最後進入到了與前兩者都有聯繫的單口喜劇平臺。
用他自己的話說,比起其餘兩種愛好,脫口秀的門檻是最低的。這也是他初次上臺表演的動力,與前女友分手後滿心憤怒,想找個出口 diss 她,但又找不到合適的 beat,所以只好用了單口喜劇的方式。直到現在,他的個人網站上還寫著「My original intention is insulting my ex-girlfriend」。
周二晚上他在 Comedy Central 錄製的專場正式播出了,我好奇地問他,你覺得這個事情對於國內的單口喜劇行業有什麼意義,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意義其實是個人的,如果硬要說的話,是希望給走這條路的人多看到一種選擇方式,多一點期待。
以下是他的口述部分。
今年四五月份的時候,Comedy Central 的製作人通過 YouTube 看到了我的視頻。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在 YouTube 播放量最高的視頻也才二千多次。
錄製的時候,說實話別人給不了我意見,因為 stand-up 這個東西肯定是演員自己懂的多。上節目一共講了 15 分鐘,前三分之一是專門為了節目想的,後面的就是我原來的段子。
他們也會在錄製之前看我的段子,但他們說得很清楚直接,那邊的人鼓勵你表達,只是要看一下內容是不是太有冒犯性,如果有冒犯 LGBT 或者某個國家民族這些少數群體的,那就不要說。如果只是「粗俗」的英文,他們是不會管的。
上 Comedy Central 差不多是實現了我五個目標中的第四個,但我在七八年前開始講 stand-up 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能上這個節目,最後的效果也不錯,目前在 Facebook 和 Instagram 反響也都很好。
我也不太敢說這件事情的意義,我們可能有時候說事情總需要說我為中國人爭光了,但其實這件事就是我自己的目標。
(體驗版|Storm Xu,我終於登上了 Comedy Central )
我對自己的定位應該是變成George Carlin 這樣的人,就是能夠穿透力更強。我不想和別人做一樣的,我希望來看我的觀眾就真的是我的觀眾,能說看完我的演出之後覺得 everybody else is shit,能知道我不僅僅是在講段子,也是在講真實的人生經歷。
雖然我用高能形容卡姆、用努力觀察和絞盡腦汁說呼蘭和龐博,但我覺得這也是不全面的,只是為了在網上寫而已。我覺得一個真正的 stand-up comedian 是不能被幾個詞所定義的,不管是誰,都不想這樣被定義。
那些演員,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對真正的 stand-up 那麼了解。很多演員,我覺得他們很搞笑,但可能在思維方式上,還是有一點文工團的感覺,就是一定要有個組織,你知道吧?我是比較不屑,也不能說是不屑,就是這樣的事情我不太感興趣,我覺得不是純粹的 stand-up了。
本來 comedy 的生態就應該是很自由的,我的段子也是自由的。在這個行業,在某些特定的國家,就會發生特定的情況。在行業剛剛萌發的時候,有些資本家,我把公司都看作是資本家,會覺得可以用錢把一些人給聚攏在一起。
我不是說那公司做得不好,但我認為真正純粹的是:每個人全方面都很自由,然後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這不代表互相不合作,但合作和籤約最大的區別就是合作更像一個完整的人。
我印象中笑果有三次提過(籤約),他們給我的合約我看過,還是拒絕了。我是經過深層次的思考過的,不會直接說不行,但各方麵條件都不成熟,說到底還是一個 trade、一個交易。可能你認為的我的價值,沒有達到我認為的我的價值,那我為什麼要同意這個交易,對不對?自由、表達,都是生意,很多人都跑不掉。你說 Dave Chappelle、Bill Burr 也在遭受,是不是?
我他媽現在看到卡姆誰誰誰的是很嫉妒,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沒有辦法。我同時要承擔它帶來的煩惱和樂趣,樂趣就是我很自由,想去哪都行,想到國外演、想和電視臺錄都可以。
國內目前唯一的途徑其實還是上電視,stand-up comedy 才剛剛在中國萌發,但電視媒體已經發展了二十或者三十幾年,這個圈子是固定的,你要踏入,憑你個人的力量很難。而國外的 stand-up 是和媒體行業一起發展的,所以他們形成了一套自由的玩法。
但其實線下有在慢慢好轉了,小劇場在全國都挺多的。我覺得這是一個慢慢好轉的現象。確實需要承認的是,如果沒有《脫口秀大會》這個節目,也不一定會有那麼多人關注我上 Comedy Central 這個事情。
很認真地說,這個節目確實給這個行業注入了很多目光資金這些東西。但我不能說我收到了這波(紅利),我不想說享受的話,因為我覺得這是應該的,你知道吧?我們也為 stand-up 做了很多事情。
我 12 年底就開始上臺了。我記得第一次表演有人笑,但是是笑我傻,因為我在吐槽前女友,這是我現在僅有的片段式回憶。
一開始我是講英文的,一直到 14 年才說中文場。14年的時候我創立喜劇聯盒國,當時有中國人、美國人、澳大利亞人,還有法國人,所以我們就叫聯盒國了。那時候其實就是玩玩,也不是有很大的信心,根本看不到希望的。
2012 年至 14 年,脫口秀在中國是一個冰河期,根本沒什麼人關注,我每場演出差不多只有五六個觀眾,俱樂部的演員也很少,就個位數吧,持續了很多年。
上海當時有一個團隊每個禮拜還是每個月搞一場演出,但他們不叫脫口秀,更不叫 stand-up comedy,叫什麼白領聚會,完全就是弄什麼幽默聚會類似的,像是針對白領做的一個高端交流社群。
當時有個老外和我說,我們也想說中文,你也是中國人,就這樣他們一直鼓動我做中文 stand-up。說中文 stand-up,做那個俱樂部,就是為了自己好玩,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年能夠上這個節目上那個節目,沒有這樣憧憬的。
媒體總說我搞過一次美國巡演,但那事情其實就是吹牛 b。自己 tmd 有十幾個朋友在那邊搞幾個場子,洛杉磯認識幾個朋友,紐約認識幾個朋友,每個場子上去表演 15 到 20 分鐘,然後就說這是東西海岸巡演。
你們不要這樣寫出來,我也是自己弄過之後才知道,但其實很多說唱歌手、樂隊都 tmd 是這樣,到 tmd 一個小酒吧表演一下就說曾經在紐約登臺演出,我跟你 be real,你知道吧?
我在澳大利亞留學的時候學的汽車,回上海工作也是和汽車相關,就是在通用汽車做新車測試。17 年初決定辭職,我那時候是不想早起了,我覺得 comedian 最大的福利就是可以睡到 12 點,說實話就這麼單純。tmd 天天早起擠地鐵,好像也就掙那麼一點錢,雖然那個時候看來還不是很少的錢,但我真的很不想去擠地鐵。
之前 XX 媒體有一篇文章,它寫了幾個北京的演員,就說他們怎麼窮、怎麼怎麼不行,我覺得對我們行業來說這不是很正面的。說實話我內心有點牴觸講這個事情,每一個行業在你沒出名前都是很苦的,不僅僅是 comedy,姚明、劉煒之前都挺苦的,我不希望把這個變成 comedy 的標籤。
跟你打一個比喻,你在 comedy 臺上五分鐘的成就,炸場,10 個觀眾、 20 個觀眾,甚至是 1000個,只要你炸場,這五分鐘的歡愉你能體會嗎?那種驕傲和興奮的感覺,會讓你覺得上班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會讓我覺得我為什麼要和那些有狐臭的人一起去擠地鐵?
上周蔣勁夫家暴的事情發生後,我就覺得如果我馬上講出來,今天晚上發的話,會有很多人轉發,我就是這麼想的。補充說一下,家暴這件事情我是不認同的,也是很反感的,我只是覺得用這樣一個喜劇的方式來表達家暴,能得到更多人的關注。
上臺前我突然想到兩個概念,要不前面就用一個花招,其實前面就是模仿,但觀眾就是喜歡這種花招。模仿一個誰?其實不是李小龍,是蔣勁夫。這就是最 low 的手段,但觀眾就是喜歡。
(Storm Xu 脫口秀:家暴的人都在想什麼)
comedian 和導演、作家一樣,都有自己獨特的聲音,在英文裡面叫 voice、中文可能叫觀點。但 comedian 可以很快通過這樣一個小舞臺,用幾個觀點串聯,把一些社會時事給出一些解釋。
我聽小老虎說過,我們的演員有點 nerdy 或者保守。我覺得這個是市場選擇的原因,說實話中國的觀眾就喜歡看 nerdy、看不刺激的東西。你看那些娛樂行業的偶像,有哪個是刺激的、是個性鮮明的人,曾經有過,後來被滅掉了。
那就是市場選擇的了,小老虎他自己從事的說唱也需要那看些刺激的,我覺得那誰誰誰,我就不點名了,那唱的是什麼東西?可能大多數人覺得這種說唱好,comedy 也是一樣的,大多數人都喜歡相親被拒絕的、和爸媽在一起的笑話,你不覺得我們大多數中國人都是這樣的嗎?沒什麼奇特的。
誰在培養這些觀眾?不僅僅是我們演員,還有其他媒體節目,其他的渠道。你的世界觀、認識,如果你到了 25 歲世界觀和認知還是這樣,我不覺得是一個 comedian 就能改變的。
但我對這個行業確實有一種責任感,我希望它能夠做好,因為只有行業變化了,我才能變好。線下的觀眾,不僅是我這兒的,其他場子也越來越重視,這是最直接的,行業在良性發展的一個最明顯趨勢——線下的朋友越來越多。我很認同郭德綱說過的一句話,你上什麼節目都沒用,你就看能賣多少票。你讓老百姓真金白銀地掏錢,這才是最重要的,你說你有多少粉絲這些都沒用,就賣票。
電視綜藝、行業內部的這些動態變化,是否都是好的,這個問題我不直接回答,但我從側面回答你,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我覺得中國的 stand-up comedian 走到這一步,能有今天的成就,無論是哪個俱樂部,都是值得的。
為什麼?我不是說假大空的話,我去過美國、澳大利亞、英國,很多次表演。我四年前見到的那個人,四年後他在美國還在講那個段子,他還在抱怨為什麼我不紅。四年,豬肉都 tmd 漲價了,你怎麼可能紅。在國外很多人不動腦子,但從事的人很多,行業基數大,所以很容易成功。
但在中國,我見過的絕大多數演員都比美國演員勤奮,我們拋開文化不同、文化限制這些,我們的演員都比老外要興奮、要狠和上進,不能說比他們聰明,但比他們願意去犧牲。你知道在美國有多少人一個月就掙這幾千塊演出費,也不去上班,但你看呼蘭到現在都還在上班,我也一直工作到2017年。
雖然我現在大部分工作是表演,但還是有管理的事情需要做。中國的 comedian 走到這裡,完全是實至名歸,走到這一步真的已經克服了很大的困難。你能想到的語言節目,無論是傳統的還是現代的,都會遇到一些挫折。我覺得在這個行業,大家都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