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上吊自殺前讓人重新厚葬魏忠賢」是一則假得不能再假的謠言,讀史者必須明辨是非,保持清醒的頭腦。
首先,崇禎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即使明知是自己做了錯事,也絕不肯低頭認錯,而殺魏忠賢是他一生最為自豪和獲贊最多的事,他怎麼可能幹「重新厚葬魏忠賢」這類嚴重打臉的事兒呢?何況,當時京城已岌岌可危、已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
簡單舉幾件崇禎打死不認的事兒吧。一、閣臣楊嗣昌為避免兩線作戰,提出了「攘外先安內」的戰略思想,建議與滿清議和。崇禎同意,派人秘密操作此事。不料此事洩漏,朝野譁然,崇禎不肯承擔責任,殺陳新甲推卸責任。二、洪承疇在松錦之戰後降清,外界誤傳他以身殉國。崇禎輟朝三日,以王侯規格「予祭十六壇」,還御製「悼洪經略文」明昭天下。但祭到第九壇時,收到洪承疇降清的確切消息,崇禎雖然惱怒,卻只雖罷御祭而已。三、李自成大軍東徵,明王朝面臨滅頂之災,崇禎有意南遷,但又不願擔負「棄都南逃」之名,一味痛斥眾閣臣:「吾非亡國之君,汝皆亡國之臣。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無一人相從?」即使到了京城陷落之際,他仍不肯正視自己治國的種種失措,只說:「諸臣誤朕也。」寫在袍服上的遺言也是:「皆諸臣誤朕,致逆賊直逼京師。」
通過這些,您覺得崇禎像是會重新厚葬魏忠賢的人嗎?
其次,就算崇禎勇於認錯,但他殺魏忠賢根本沒錯,何以要厚葬於他?!
近年來,有好事者不斷替魏忠賢翻案,把魏忠賢翻成一個心憂蒼生、敢為天下先的大政治家。
比如說,某大學教授寫有一部大作,書中寫:魏忠賢當權時,全國興起了給魏忠賢建生祠的熱潮,仿佛雨後春筍,一下子建了四十多個生祠,其中包括袁崇煥,但「魏忠賢對這些東西不是太看重,所以袁崇煥再怎麼拍馬屁、建生祠,朝鮮之戰、寧晉之戰打完,發現袁崇煥總是拒絕援助友軍,金兵以來就龜縮在城裡啥也不管,立刻既把他撤職了」,稱讚魏忠賢有原則性、鐵面無私,又寫:「毛文龍完全不理會魏忠賢,魏忠賢卻讓天啟皇帝把東江鎮的軍餉增加到了一百萬兩。毛文龍是大將風範,魏忠賢是政治家風範,兩人之間才是真正的國士之交。」
讀到這些,噁心得我差點連隔夜飯都嘔出來了。
該書中還大篇幅描述了許多大英雄、大政治家魏忠賢與和誤國殃民的東林黨人鬥智鬥勇的「光輝事跡」,讓人難以卒讀。
魏忠賢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讀宦官劉若愚所著的《酌中志》最真、最具說明力。
究其原因,魏忠賢擅權專政時,劉若愚在內直房經管文書,對魏忠賢其人其事了解最多,《酌中志》可謂第一手材料。
《酌中志》中記,魏忠賢發達前,宮中「多以傻子稱之」。
即魏忠賢本質上是一個智商低下的傻子。
寫到這兒,有人可能要嗤之以鼻——您說人家是傻子,但傻子怎麼會攫取到這麼大的權力?又怎麼能與強大的東林黨人鬥殺得難分難解、旗鼓相當?
魏忠賢的發跡,可以說是撞了超級狗屎運——在曠日持久的萬曆朝「爭國本」中,光宗朱常洛落到「無人辦膳」的境地,魏忠賢有幸成為了光宗身邊的「小火者」,而隨著光宗父子先後登上帝位,他想不發達都難。
至於他領導的閹黨能與東林黨分庭抗禮,並不是他的功勞,而是依附於他的閹黨成員太能幹。
不信?我們來看,崇禎繼位後,準備要辦魏忠賢了,把魏忠賢的親信一個個趕走,魏忠賢居然無知無覺,連掙扎都不掙扎一下,這不是傻是什麼?
崇禎清算到他頭上了,叫他滾蛋,也似乎也沒有特別沮喪,高調地組建了一個規模龐大的車隊,將自己搜刮來的財產全部打包,浩浩蕩蕩,拉了十幾裡路,趾高氣揚地啟程。
這智商,低得超乎我們的想像。
崇禎沒有在京城開刀,是擔心他會有什麼厲害的後著。在等他上路後,上發現他那麼乖,遂無顧忌,追發了處死他的命令。
一直到死,魏忠賢也沒有絲毫反抗,很聽話地搭起一條白練上吊了。
整個除閹過程波瀾不驚,乏善可陳。
這一過程表明:魏忠賢就是一個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傻子。
不過,話說回來,魏忠賢雖然是個傻子,卻也是個兇殘暴烈、滅絕人性的傻子。
他興六君子之獄,把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下獄,同時將趙星南、鄧渼、毛士龍、王之寀等十五人削籍並追贓。
楊漣這些人,在獄中飽受摧殘,死後,喉骨被魏忠賢命人剔削出,密封在一個小盒內。
魏忠賢視這些喉骨為戰利品,每每賞玩,必面露得色,口中獰笑著說:「諸公別來無恙,還能上書否?」
魏忠賢主政期間,國內白色恐怖籠罩,人們路上相遇,只能以目傳意,不敢言語。
崇禎殺白痴加惡魔的魏忠賢有什麼錯?有什麼必要「讓人重新厚葬魏忠賢」?
明代史料極其豐富,但這些史料中,很多來自於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以至於良莠相混、優劣難分。「崇禎讓人重新厚葬魏忠賢」的謠言在明末就有了。
其中計六奇的《明季北略》就有記:「起舊司禮太監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旨收葬忠賢遺骸。」
馮夢龍的《燕都日記》也記:「起復內臣曹化淳,密旨收葬魏忠賢遺骸。」「化淳昔事忠賢;奏言:忠賢若在,時事必不至此。上惻然,傳諭收葬忠賢骸首。嗚呼!此真謬舉矣。」
但這幾條記載根本經不起推敲。
您想想看,魏忠賢死在哪兒?死在今河北阜成縣,死後,崇禎又下令磔碎其屍骨於河間,用《國榷》上的記載來說,那是「魏忠賢犯殊死,不餘寸骨」,屍骨都不剩了,還有什麼遺骸可供收葬?
退一萬步說,就算魏忠賢剩有遺骸,論理就應該被保存於磔屍地點河間府,距京城有200餘公裡遠。而按《燕都日記》上的說法,崇禎帝是在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四日「下密旨收葬魏忠賢的遺骸」並「修墳立碑」,崇禎本人卻在三月十九日自殺殉國了,這前後只有五天時間,要把距京城200餘公裡遠的「魏忠賢骸首」運到京師,並「修墳立碑」,時間上根本就做不到!
再有,《明季北略》和《燕都日記》都記,經辦此事的人是曹化淳。
但是,曹化淳早就在崇禎十二年上疏告假回鄉了。崇禎十七年甲申之變,曹化淳已經在武清故鄉退休五了年之久!
還有,馮夢龍的《燕都日記》記:「化淳昔事忠賢」,很多不了解曹化淳的人也認為:曹化淳是閹人,魏忠賢是閹人,彼此都是閹人,惺惺相惜、兔死狐悲,所以曹化淳會建議崇禎「重新厚葬魏忠賢」。
這裡,有必要說說曹化淳的簡單經歷。
曹化淳本是太監王安的親信,早年被安排到信王府服侍信王(即後來的崇禎帝),後又回到宮中。天啟初年,魏忠賢手掌大權,害死了王安,同時把王安的親信曹化淳驅逐出京,發配到留都南京待罪。崇禎即位後,把曹化淳召還,並委以重任,讓他負責清理魏忠賢時代的冤假錯案,協助查處閹黨。
瞧,曹化淳哪有「昔事忠賢」了?他又怎麼會對魏忠賢「惺惺相惜、兔死狐悲」?
搞笑的是,曹化淳在崇禎十二年就上疏告假回鄉了,上面提到的計六奇的《明季北略》卻記:「(崇禎十二年三月十八日)賊攻西直門,不克,攻彰義門,申刻門忽啟,蓋太監曹化淳所開。得勝、平子二門亦隨破。」
即:李自成攻北京,是曹化淳開門獻的城。
所謂十人成虎,曹化淳不但被人說成是「重新厚葬魏忠賢」的經辦人,還被人誣衊成開門獻城的歷史罪人。
隱居在家的曹化淳有口難辯,曾作《感懷詩》感慨其事:
報國愚忠罔顧身,無端造誣自何人?
家居六載還遭謗,並信從前史不真。
有關「曹化淳開門」的流言散布很廣,經無數文人士大夫口傳筆錄,曹化淳實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現在可查的《流寇傳》《國榷》《痛史本崇禎長編》《崇禎實錄》《明史紀事本末》等各種古籍都記錄有「曹化淳開門」事。
崇禎朝錦衣衛指揮僉事王世德親身目睹經歷了明末崇禎帝在位期間朝中的諸多事件,全程見證是甲申之變,北京城破後,其帶家眷遁往江南,隱居鄉下,不問世事。到了康熙年間,看到前朝軼事在民間被傳得沸沸揚揚,有感於稗官野史記事荒謬虛妄,胡編亂造,肆意誹謗先朝皇帝,為了澄清史實,他提筆「錄其聞見,凡野史之偽者正之,遺者補之」,撰成《崇禎遺錄》。
《崇禎遺錄》替曹化淳辯誣說:「(北京)外城西南隅,地名煙閣,皆回回所居。(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賊攻廣寧門(彰儀門)急,群回倡亂開門,外城遂陷。次日,賊自東直門角樓緣城而上,大城遂陷。野史雲,閹官獻城,非也。」斷然否定了宦官開門獻城的說法。
對於「崇禎讓人重新厚葬魏忠賢」的謠言,王世德同樣在《崇禎遺錄》裡進行了駁斥:「野史有上命收魏忠賢骸骨之說,不知何來,荒謬不足辯。」
這裡還得補充說一下,當時的野史為何會出現「崇禎讓人重新厚葬魏忠賢」的記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