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日報客戶端記者 呂志雄
實習生許榮霈 秦然升
人臉大的「理髮」兩個字掛在小區道路邊上,宣示著張建設師傅的十元理髮店的存在。六平方米的簡易房裡,一把椅子和一面鏡子,加上普通的理髮工具,就是這個理髮店的「核心」服務設施。張建設老漢一手按著人頭,一手翹起小拇指,緊緊地捏著剃刀,細細刮著顧客脖子上的絨毛亂發,專注的神情裡,也顯示著他身上那股子看似柔軟的堅韌。
十元理髮店在鄭州市緯二路、政五街這塊兒已有六年了,之前不是十元店,而是五元店。後來,隨著物價的上漲、成本的提高,收費才改為十元。
當都市美髮館動輒以上百元價格,在人腦袋上勾畫著險峻、渲染著綺麗之時,張師傅用他最傳統的剃刀,在城市的角落裡一刀一刀闡釋著簡約,刻畫著另一種生活方式。
77歲的李老太太住在附近小區,得過一次腦梗後,走路都有些吃力了。可她還是步行十分鐘,腿都走得「酸溜溜」的,來到張師傅的理髮店理髮。年輕時在鶴壁鋼廠當工人,老太太說話依然是「鐵姑娘」的爽朗:「別處理髮,要三四十,有一家還要六十,我說你去找那高級人吧,咱這頭能值恁多錢?又不是金頭銀頭。找張師傅理,便宜。」進門的人,都是老主顧,不用問話,那人往椅子上一坐,這人就開始理,理過了,頂著一頭碎頭髮回家洗去——張師傅這裡不負責洗頭。
收破爛的老耿也喜歡老張的理髮店,這裡除了便宜,還不用排隊,進門就理。可這也讓老耿為老張擔心:「只憑這簡單剃頭手藝,能幹多久?」
張師傅並不因此而失落,他說:「我現在眼都不太管用了,再過幾年,肯定幹不成了。」他很坦然:「人呀,日子都是往好處過。」他有堅守,卻並不固執,他的生活適應著變化。
張師傅今年66歲,來自夏邑縣,農民。他說,14歲那年趕上洪災,為了吃飽飯,開始跟著師傅學手藝。藝不壓身,學習三年徒出師,他挑擔走街串戶趕大集為人理髮,攢錢買了自行車,之前那副被磨得油光的扁擔就下崗了。
憑著「餓不著」的手藝,他娶了妻子,有了兒女。農忙種地,農閒理髮,撫養兒女長大,家庭的重心也隨之變了。
如今,兒女都比他有能耐。女兒結婚後與丈夫到鄭州打工,有了孩子沒人看護,接了老兩口來。張師傅進城了!兒子當兵立功回來,在鄭州創業,買房,結婚生子。老兩口看護了外孫再看護孫子,夫妻倆圍著兒女轉。
孫子也上學了,不需要看護了,再回老家吧,可家裡的地都流轉給別人了。總覺得忙了半輩子,不幹點什麼心裡難受。便和門口保安、院裡老人聊天,知道他們都嫌街上理髮太貴。張師傅就想起自己的手藝,想重操舊業去理髮。兒女們反對,說不缺你吃的穿的用的,掏力掏得還不夠?就不能歇歇?張師傅卻說,能幹一天就幹一天,不能總伸手向子女要錢。於是,踅摸地方,正好鄰近小區有簡易房,租金低。一拍即合,五元理髮店就開張了。
附近打工的,以及城裡不願意「花冤枉錢」的老人都來這裡理髮。收入不高,但顧住房租,一個月也能掙個像門口保安的工資,張師傅很愜意,不只是為著錢,也為「有耍的地兒」。
顧客多是同齡人,理髮時,講些年輕時的事兒,說些在孫子輩面前鬧出的笑話,談論國家大事,說說家長裡短……
張師傅愛養鳥,門口掛一籠,對面扯根線也掛幾籠。社區在那兒放張長椅,院裡的老先生、老太太們愛坐在那兒聽鳥叫,與閒了的張師傅說些閒話。
「我才不讓他理呢!」染了紅頭髮的時髦老太太耍笑張師傅,「他就會理個光頭。這附近你看誰是光頭,就是他理的。」說著話,來了一個短髮的老先生。老太太指了說:「這才是他理的呢!」短髮老先生說:「俺這頭比那七八十塊錢的頭還涼快!」張師傅聽著只是笑。
聽說記者採訪張師傅,時髦老太太稀奇,說老張也能上報紙?張師傅笑眯眯卻是很硬氣地頂了一句:「咋?俺農村人就不值錢?!」語氣重,卻是說笑,都不惱。老太太說:「還說是農村人呢?住城裡,又不種地。」張師傅這才意識到他身份其實已經轉變了。
以往是多麼羨慕城裡人呀!理髮店裡幾乎沒有別的裝飾,但一張照片卻是張師傅最在意的飾品。照片上,他穿了筆挺的西裝,將手瀟灑地插在口袋裡;老伴著了旗袍、掛了珍珠項鍊,優雅地端著手。兩人面帶微笑卻是莊嚴地站在天安門廣場。而其實,他腳下踩的是農村的土地,身後的天安門城樓只是布景。照片表現的是他的夢想,成為城裡人的夢想。
如今,三個外孫兩個孫子生下來都是城裡人。大孫子十三歲了,再過一年就是張師傅學徒時的年紀,張師傅心裡想的是孫子能考上大學。兒子買的房子好,兩孫子都上省實驗小學。農民爺爺,城裡孫兒,將來孫兒還是大學生。張師傅說,他要好好活著將來抱重孫子。
堅守著過去,那裡有快刀斬不斷的情絲;期望著未來,將會迎來更多讓人稀罕的驚喜。
製圖:王偉賓
《河南日報》2020年8月7日14版
編輯:河南日報文藝部